一晃,时间过去了快一个月,宋明珠已经适应了在学校的生活,从最初抗拒上学到因为某个人的关系,她现在是非常喜欢上学了。三月最后一天,定做的校服也发了下来。这也是宋明珠第一次穿校服,男生和女生的校服颜色款式都是一样的,和梅花运动服是同样的款式。
校服的布料主打一个耐磨耐脏,而款式也主打一个精神、实用和款式统一,男女的款式都一样,都是清一色的长袖上衣和长裤,和代表国家参加亚特兰大奥运会的运动员几乎一个款式,可能以后来人的眼光看,这种校服很土气,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时候,显然这衣服的做工和设计都是很不错的。上衣有拉锁结构,是湛青色的主色调,胸前的位置两条斜线区分两个部分,胸围下半部依然是主色调,而上半部的肩膀到胸围的位置则是用了一种的确良的白色、黄色的面料做了一个装饰性的拼接设计。
此外,学校规定每个学生要带校牌,就是一种透明塑料装一个硬纸壳身份卡,再加上一个能夹在衣领上的小铁夹子,以及一条红领巾。全校的一年级都是这一套装扮,出早操的时候放眼望去,只觉得学校的所有学生都仿佛克隆人一样。高年级校服的颜色深一些,而张小六、宋明珠他们的新校服颜色是更加鲜艳的浅蓝色。
一个月的时间,学校的统一规范和规规矩矩的学习生活让宋明珠感到安逸,但又有些失落感。
因为自打那次金棉厂的事情之后,每天都过得很平静。除了,某个人厚着脸皮总来找张小六和她之外,也没发生其他的事情。
“这不是黄元帅(一种苹果的品类)嘛?那个2年纪的李森又给你送吃的了?”
课间的时候,宋明珠看到张小六在吃苹果。她就知道这个苹果肯定是某个狗皮膏药跑来颠颠的送给她吃的。
自打金棉厂的事情之后,那个王爽的同学李森就有事没事的跑来给张小六送吃的。水果、糖、小零食之类的,每天不重样。
“他乐意送就送呗。有人送吃的不好吗?喏,给你吃...我不爱吃这种东西。”
张小六啃着苹果,顺手把几个巧克力给宋明珠吃。她不喜欢吃巧克力,说这玩意儿有一股苦了吧唧的味道。而宋明珠是最喜欢吃巧克力的,当下接过来吃了一块,顿时也觉得李森这人还挺不错的。
宋明珠看得出来,这个巧克力应该不是一般货色,因为在小卖部就没见过有卖这种的。吃起来很香甜不说,巧克力特有的香味儿非常浓郁,虽然不甜但却是真的好吃,比她曾经最爱的天津巧克力大板好吃很多。
3月的最后一天也是平稳的结束了,很快就到了每年的4月初,东北的春天悄然离去,在临近夏季的时候先迎来的是雨纷纷的清明时节。
在1993年的时候,那会儿的东北一到清明节的前两个星期,满大街的都是卖纸扎祭品、金纸元宝、黄色草纸做的烧纸的摊贩。而一到夜里,所有路口都有很多人蹲在十字路口烧纸祭祀家里人,等到了早上再去看就会发现地上都是黑乎乎的一块烧糊的地方,风一吹就漫天飘草纸灰,那地上黑乎乎的一团就是昨晚有人在那里烧纸造成的,而烧纸不但会把马路、人行道的某块地上烧的黑乎乎一块,还能看到随处丢弃的用来拨弄火堆的树枝、棍子、扫帚疙瘩。
这些随处捡来或者早早准备的烧火棍子,其中就不乏又直又长的那种。
而男孩子对于这种棍子是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尤其是一根又长又直的棍子,一旦发现它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想去捡起来耍一耍。
可是,如果孩子让家里知道,他捡了那种烧纸钱的时候拨弄过火的棍子,一准会被骂被打,还要逼着去十字路口道歉,以免冲撞了某些看不见的东西。家里若是有老人的,还会宝贝孩子,让他猫在家里几天,免得出门遇到什么意外。为什么会有这个习俗啊?因为,早年间很多禁忌流传下来,就比如那棍子是给死人烧纸拨弄火的,老一辈的人觉得那玩意儿是晦气的东西,是不能碰的。
这事儿,宋明珠是知道的,可今天她和张小六午休时间到校园外面玩的时候,就亲眼看到张小六捡了一根明显是人家烧纸钱的时候拨弄过火的棍子。宋明珠搞不懂,张小六又不是那些男生,干嘛也喜欢这种又直又长的棍子?
而且,她也不避讳这种事,还捡这个晦气的东西耍着玩?而且,她...她耍的那套棍法还挺有模有样的,兴许还真是某武术套路也说不定。
“嘿嘿...好玩!这棍子真不错啊,又长又直!豁!”
“喂!张小六,你...你赶紧丢了那个啊!那个可不能捡啊!”
“为什么?这有什么不能捡的?不就一根棍子嘛。”
张小六满不在乎,拿着棍子舞了个棍花,不知道是真的有练过武术还是怎么的,总之耍的这几下特别的帅气。
宋明珠心里着急,这么多天一起玩一起上学,她知道张小六这个人是个混不吝的性格。你越是说她,她就越跟你来劲,可宋明珠还是挺担心的继续劝。
“哎呀,你这人怎么不听劝呢!我跟你说啊,我是听人说的...就是我奶奶还在的时候说过,跟死人又关的东西是不兴碰的,这玩意儿都晦气着呢!”
“怎么晦气?你家最近不给你奶奶烧纸?你爸妈不碰,那怎么烧啊?”
“啊这...”
回想前几天晚上,爸妈的确是出门给奶奶烧了纸钱。但不允许她跟过去,搞得神神秘秘的,而她也很听话的不掺和这些事儿。可是,按照张小六说的,她爸妈怎么就能碰这些东西呢?奇了怪,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呢。
但是,宋明珠还是很快抓住了关键,她还是继续劝。
“哎呀!那不一样!他们是大人就可以碰,小孩子不能碰的!而且,这个棍子更不行了...那可是给死人烧纸的时候拨弄火的,多晦气啊?”
“我问你呢,你就说它怎么就晦气了?还有,你说说看,就死人有什么晦气的?晦气什么?”
“额...额...这...”
“好了,你答不出来是吧?那我问你,你奶奶去世之后,也算是个死人了吧?你奶奶那么疼你,你说她晦气,那她多伤心啊?”
“这...这...这不一样!”
宋明珠急了,可她又很多事情都不懂,压根就说不过张小六。但她也很生气,就是张小六拿她的奶奶举例子。想自己的奶奶活着的时候对自己可好了,不但每年过年给1000多块的压岁钱(但都在爸妈那存着)。平时那吃的、穿的、用的、玩的,都是奶奶每个月坐汽车去一趟沈城给她买回来的紧俏货。
宋明珠从小用的东西都是奶奶一手包办,并且那些东西还不是什么人都能买得到。只因为她的奶奶以前是在国营商店卖货的售货员,所以人脉比较广,尤其是买一些紧俏货的时候更是比旁人方便许多。像是她家的彩色电视机就是奶奶托人给买到的,上午一个电话打过去,下午就去提货,晚上就能看到彩色电视剧,附带邻居听说了也跑过来一起看,那一幕让宋明珠从小就觉得奶奶很了不起,自己的家也很了不起。
在80年代那会儿,能有个黑白电视机看就不错了,而这会儿是1993年的时候,谁家要是有个彩色电视机,那就是妥妥的最幸福的家庭。并且,在那个年代,拥有彩色电视机的家庭也会很大方的邀请没有彩色电视机的邻居一起看,这样既和睦了邻里关系,增进感情,同时也极大的满足了那个时代的人小小的虚荣心。
那个时代的人特别喜欢‘鄙视链’这种事,比上比下,羡慕嫉妒恨和让人羡慕嫉妒恨,这就是每一天的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小小调味剂。
说完了幸福的家庭,那要说最不幸福的家庭呢?就只能抱着个收音机听广播了,还看电视?甭想了!而这种家庭一般都住在矿区老虎台、青草沟、阿金沟和栗子沟一带,在1993年那会儿的时候,就属那边生活的艰难的地方,还有大片的平房叫做棚户区。也算是顺城市所有居民里生活偏底层的人的聚居地,最底层的就是在一个名为三角线一带地方,那的人住的也是平房,甚至取暖还要用烧煤泥球的土办法去烧火抗来取暖。
在班级里,同学来自顺城市不同的地方,因为住的地方不一样,其实也有一条小小的鄙视链。
比如说,像是张小六、宋明珠这样住在楼房的人家,就看不起住在楼房附近随便搭建违章小房凑合着生活的那些同学。在1993年的时候,那会儿的空地还很多,所以很多家住在城乡结合部的人会在城里某些空地搭建窝棚来暂时居住,那会儿也没有城管,所以就没人管这种事。在种菜大棚的野地附近、菜地附近,市场旁边的居民区空地,到处都是这种后来被称为‘违建房屋’的砖瓦平房。
不过,即便是都住楼,可在住楼房的同学里也有等级区分。比如,住在北台、新抚区一带市区楼房的又看不起像是张小六、宋明珠这样住河东区这种郊区楼房的同学。而最让人看不起的就是父母靠收废品、打铁栅栏、卖苦大力、卖菜为生的那些同学,因为这些同学就是住‘违建房’窝棚的居多。
但是,这些同学也有鄙视的对象,就比如说他们虽然住违建房却依然字啊城里生活。因此,他们最鄙视的就是住在连郊区都不算的地方,就比如那几个以沟命名的地方的棚户区的人,那里基本上就算是城乡结合部或者纯粹就是乡下人。
“喂!你们两个,在这儿干嘛呢!张小六!说你呢!谁让你拿个棍子比比划划的,多危险啊!”
正当宋明珠和张小六在讨论这个捡来的棍子是不是晦气的时候,一个女声突兀的响起。她俩扭头一看,发现来了三个女生,为首的是鹤溪,跟着的是李月和张晓雪。
鹤溪趾高气昂,一副小领导的做派,就这官腔儿已经练的很熟了。她为什么这么牛气,只因这一个月以来她是老师认为学习最努力,学习成绩最好的学生,所以被老师提名成为了学习委员,并且协助老师开始在班级里管一些事物。就这么着,她现在在班级里有了地位,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了。
不过,有人看得起她,也有人看不起她。就比如张小六,自打第一天上学就被她打小报告,然后鹤溪又因为那件事被张小六连累一起罚站,最后也闹不清楚到底自己错在哪里,可她却记恨上了张小六,没事儿的时候总想着给张小六添堵。
就比如说现在,鹤溪带着她的左右护法来了。所谓三人成虎,鹤溪、李月和张晓雪投缘,平时都在一起玩,所以感情很好。鹤溪讨厌张小六的事情,张晓雪和李月也知道,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姐妹过来,一准是为了给人添堵的。
“呦~!捡个棍子在那耍猴呢?什么破棍子都捡,你家大人没教你吗?捡破烂的小猴子!”
鹤溪绷着脸学老师的威严,她身边的张晓雪肆无忌惮的张嘴就数落张小六。而张小六只是呵呵一笑,压根无视她们的存在,拉着宋明珠转身就走。
这一下,可把鹤溪气坏了。本来,她就是过来吵嘴的,可对方压根不跟她吵,甚至拿她当空气,这让她觉得很没面子。
自打成了学习委员,平时收作业的时候很威风的,尤其是看到那没写的作业的求她放过,求她给一节课的时间补作业的时候。那一刻,鹤溪只觉得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那种被人求着帮忙的滋味非常的美妙。而这也是权利的滋味,它会悄然的改变一个人,一旦尝试过,就很难再摆脱了。
大人们迷恋权利,尚且被权利支配,何况一个孩子呢?鹤溪,她现在虽然不懂这些,但她已经品尝过当学习委员并获取权利的滋味了。而这一个月,她也开始学董老师那样,没事儿耍个小脾气,开始有模有样的建立自己的威信了。
就连李月和张晓雪也乐意跟她一起,并且处处向着她,这让她感觉自己牛的没边了。在班级了,除了董老师、班长之外,她现在不惧任何人。
所以,她自己都没认识到自己已经觉得是高人一等的存在了。
“喂!跟你说话呢!你给我停下!张小六!你给我站住!”
鹤溪这么一追,张小六拉着宋明珠走的更快了。鹤溪追不上,气的跺脚。而她身边的李月眼珠子一转,忽然说道。
“张小六!你不是连老师都不怕吗?还怕学习委员嘛?!”
李月这么一说,张小六站住了,扭过脸来看着她们仨人。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显然是在告诉对方——你要是说我怕了,那我可就得接住了。
宋明珠叹了口气,虽然她也不怕那三个女生,但总觉得同学之间搞得关系这么僵,还真就是挺让人难过的事情。而且,宋明珠这个年纪也就8岁半,他也闹不清到底张小六和鹤溪为什么总是针锋相对的。
“张小六!我问你呢!你捡这个棍子干嘛?你不知道学校的纪律嘛?”
“呦,你告诉我校规有规定说不让捡棍子的嘛?”
“这...校规没写,不代表你可以捡棍子啊!”
“校规都没写,学习委员说不让就不许咯?你比校长还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市长呢。”
“你!”
“呦呦呦...别哭啊,千万别哭。大学习委员,你这么牛的人怎么能哭呢?呵,当了学习委员了不起啊?真当自己是大人?我张小六做什么事儿不用你管。何况,就你啊...算老几?别以为你是学习委员就是个官儿了,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屁。”
张小六一句话就把鹤溪给怼的红温了,只见这学习委员气的龇牙咧嘴,就差上去咬张小六一口了。宋明珠捂着脸,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自己这朋友了。张小六就是个混不吝,你敬她一尺,她敬你一丈。但你要是敢冒犯她,就别想她那毒舌能对你说什么好话,甚至有什么好脸色给你看了。
什么友爱班级同学?什么不要惹事儿?什么让着点别人,别人也会让着你?这些在张小六看来,都不如快意恩仇来的实在。其实,宋明珠看的很通透,张小六她已经让着对方了。就比如说,打一开始张小六没搭理对方,就已经算是在让她们了。可是,好死不死的,李月、张晓雪这俩狗腿子拱火,非得说张小六怕鹤溪她们仨,这不精准踩雷嘛。
然后,要死不死的,鹤溪还非得耍个官威,你当张小六真的怕这些?她第一天上学就怼了俩老师,在金棉厂面对7-8条大狗都不带怕的,一根竹竿子就打的那些狗不敢上前,她能怕一个8岁的小丫头吗?即便是学习委员,可就如她所说,在她的眼里...那就是个屁啊!
“你怎么说话呢!真没礼貌!张小六,我告诉你!我都查过了,你今年才7岁,比我们年纪都小一岁!你得叫我们姐姐!”
“就你们仨?呵,屁都不是的玩意儿,还让我叫姐姐?我姐你吗的姐!赶紧滚一边玩去,我可没空搭理你们。”
“你!你!你!...说的都什么话!你给我站住!”
张小六压根懒得跟她们解释,怼完人就拉着宋明珠走。可鹤溪是真的急眼了,上去就要踹张小六。可惜,张小六身子多灵啊,头都没回就一闪身躲开了。鹤溪这一下没踹到,结果没站稳,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忽然间,她妈呀叫了一声。跟着就是脚踩在一根棍子上,那棍子一轱辘,她脚一滑一出溜就来了个被迫一字马。
嘶啦!这一声让鹤溪呆立当场,随后就止不住的委屈化为眼泪喷涌而出。她的校服裤子因为这个大动作成了开裆裤,露出里面的针织毛线裤。
“啊!呜啊~~~!呜呜呜...”
身后传来了哭声,张小六走的更快了,拉着宋明珠一会儿的功夫就跑没影了。你让她有什么恻隐之心或者心生悔意,再回过头去劝慰对方,那是不可能的事儿。
宋明珠有些看不过眼,但自己这朋友和对方是死对头,所以她也没管,跟着张小六就跑了。
李月和张晓雪慌了,赶紧拉起自己的小姐妹儿,一顿嘘寒问暖,各种数落张小六的不是,好不容易才把鹤溪给哄好。鹤溪也是气得小脸煞白,一边抹眼泪儿,一边骂张小六是个野孩子。忽然,鹤溪发现地上的那一根棍子,这一下气的她更是火冒三丈,因为刚才她滑倒了就是踩了这个棍子,而这个棍子不是别的什么,正是张小六捡的那一根。
她故意的!丢下这个棍子,躲开的时候算准了她会踩到,结果让她出了个大丑。
捡起那根棍子,鹤溪朝着校外就扔了出去,可她没看到这棍子好巧不巧的就打在了一堆纸扎品上,而那些纸扎品明显是堆在路边准备烧的,其中一辆纸扎的小汽车被这个棍子给捅了个窟窿。从纸扎的小汽车里冒出了一股子青烟,那青烟冒出来就迅速消散,只残留一缕钻入地下遁走而去。
一阵风吹过,三个小姑娘觉得有些冷了,就赶紧往学校楼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