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工作狂!
战晴天!斗雨天!
没有星期天!
三班倒不停歇!
通宵达旦的写字楼内。
讲台上,经理唾沫横飞,慷慨激昂演讲;办公桌下,员工鬼迷日眼,黑着眼圈,恨恨诅咒谋财害命的老板。
干!干!干!
钱!钱!钱!
写字楼外。
晚春时节,已是午夜。
江县的天空漆黑一片。
昏昏沉沉的层云像厚实的棉絮一样从西方蔓延过来,片片缕缕织成棉被,盖上了这座早已沉睡的城市,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三三两两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孤独地撇下瘦长黑影——该道晚安了。
窸窸窣窣。
本该静悄悄的中央公园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噪音。
“真麻烦,到底藏哪去了?”黑暗街角处传来一个不耐烦的青涩少年音。
影影绰绰间,从绿化带里钻出一个披着风衣的脏兮兮身影。
顶着劣质软呢帽,撇了两半假八字胡,一身吊儿郎当打扮的叶承珺叼着手电,趁着光亮,扒开了蓄满沉甸甸花苞的紫叶矮樱。
啥也没有!
浪费半天时间的叶承珺怨气冲天地把背上的巨大包裹狠狠一扔,谁家好人工作到三更半夜不睡觉,任务还是找一只发了疯的凶物啊?最重要的是居然还没有工资!是的,一分钱没有,甚至连炸鸡西瓜也没有。
叶承珺满腔怨念都快凝成了实体,作为一台行走的负能量机器,他背后拖着的巨大影子都仿佛在唉声叹气。
如果一切走在正轨的话,作为清纯男大的自己应该躲在出租房通宵爽玩才对,或者跟青春靓丽的小姐姐一起卿卿我我,最不济也能躺在椅子上看会小说,顺带压力下作者。
但绝不会是在半夜三更像贼一样独自跑到公园里去翻垃圾。
这样的安逸日子是如何离自己远去的呢?叶承珺片刻恍惚,似乎追忆起了很远很远的往事。
“啪啪啪!”想入非非的他赶紧俩巴掌打散了困意。
对了,差点忘了自我介绍。
我叫叶承珺,是一名家学源远流长的私家侦探,我的父亲干这一行,我的爷爷干这一行,甚至于我那还没退化完腮的老祖宗也在干这一行,由此可见,我大约的确在这行有点天赋。
从出道至今,我已成功破获了一堆无头悬案,例如临近开学时找到小朋友莫名消失的暑假作业,深更半夜探寻隔壁老王家传来的奇怪床板震响,帮助老赖寻找不小心走失了的债主等等。
毫无疑问,这是一份有意义的工作,即便穷得叮当响,每每收到来自受助人感激的目光,每一个像我这样侦探人都能骄傲地挺起胸膛。
然而这只是我探案生涯的起点,作为一只菜鸟,想要成为一位像我父亲那样声名显赫的名侦探,我清楚地认识到我的内心渴求着一场惊天大案,即使迷途之中危险与困难重重——这大概就是我那离奇身死的老父亲在十几年前唯一教会我的职业道德吧?
可不幸的是,未来的名侦探大人,冉冉升起的明日新星,十分不小心签下了一份堪比出卖灵魂的恶魔契约,于是乎,本侦探只能被迫营业,做一些……呃?难登大雅之堂的工作。
“嘁,真是一分钱难倒阴沟里的英雄汉,那个总是管我叫三流蹩脚侦探的臭女人,嘴上给我放干净一点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趁四下无人,名侦探叶承珺随脚踢飞了一块石子,嘴上不停骂骂咧咧。
嗤嗤——空旷的夜里突然莫名传出一阵电子干扰的嘈杂噪音。
“呵呵,我是不是给你脸给多了?”公园里埋在石头旁的喇叭突兀蹦出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脆脆的童声包裹着一层化不开的冰冷,语调机械而又莫名成熟,在劣质喇叭的放大下格外渗人。
还在骂个不停地叶承珺一个哆嗦,手上一抖,黑柄放大镜啪地掉在了地上,整个人如同碰到了什么天敌般迅速萎了下去——这女人居然连公园喇叭都能黑进来。
不对呀,这只有个破喇叭,按理来说那女人听不到我讲话的啊,莫不是在唬我?吓得亡魂皆冒的叶承珺强震心神,翻开了侦探手记第一页——这是他父亲唯二留给他的遗物,记载着厚厚的故事与心得。
只见上面潦草写着:
冷静,是侦探最伟大的美德,不被情绪左右,不被信息淹没,让理性封锁感性,让证据支撑直觉。
是了,一定是在唬我罢了,想到此,叶承珺又硬了三分,连着声音都高了几分贝,悻悻喊道:“吓唬谁呢,臭女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莫欺中年穷!”
嗡!裤兜里的过时大头机突然震颤了下——话说谁这么晚了还发骚扰短信啊?
正在气头上的叶承珺掏出一看,顿时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只见上面几个漆黑大字:
“呵呵,还要报仇是吧?”
居然玩阴的,用这种下流手段给自己手机动手脚吗?
好吧你赢了。
名侦探叶承珺!堂堂落败!
名侦探叶承珺!表示不屑!
路灯后的叶承珺铁青着脸,背过了身,忿忿然在侦探手记第一页页脚写了一句:
如果十年不够,那就再来十年。
等等,刚才天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抬头一看,一只闪着红灯的监控摄像头对准了他,两人大眼对小眼,似是觉察到尴尬的气氛,摄像头装作不经意地撇了过去。
“我不报仇了,不报了还不行嘛?”
叶承珺欲哭无泪,昏然倒地,如同一条被生活一脚踹翻的野狗,再起不能。
幸运的人爱不爱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幸运的人肯定笑不出来。
老倒霉蛋叶承珺像一条妄图复活的老咸鱼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
没办法,饭还得照样吃,日子还得照样过。叶承珺捡起放大镜,发挥了伟大的阿Q精神,强迫着自己忘掉刚才的一切,又重新投入到这枯燥工作中。
“受害者在上周二傍晚于中央公园遭遇未知黑影袭击。”
翻过一条嵌着灰白鹅卵石的僻静小道,叶承珺回忆起了笔录。
“受害者左小腿断裂,伤口巨大且不规整,为极具穿透的撕裂伤,目前已截肢。”
叶承珺支着强光手电,凭着放大镜仔细查看起了地上恐怖的大滩喷溅状血迹,经过长时间氧化已经固化变成了黑褐色。除此之外,还有点点滴落状椭圆血痕,疑似受害人遇袭后奔逃,伤口不停渗血形成,地上深一脚浅一脚的慌乱血脚印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可是,导致受害人遇袭的诱因又是什么呢?未知黑影拥有如此巨大的力量却并未置人于死地,伤人却不杀人,能拥有如此自制力的生物究竟是人是兽?
嗯?等等,这里有块压塌的草坪,差点看走眼的叶承珺翻开被灌木遮掩的草丛,沉重的泥腥味与淡淡的腐草味扑面而来。
等到蹲下身来仔细看去。
一个脚印。
边缘的杂草混合着斑驳泥土,鲜明地印出一个轮廓,经过不短的时间结成泥块,被踩塌的枯黄半死杂草亦证明了这一点。
准确地说,是一个巨大的四趾脚印,叶承珺伸出左手比划了下,约两倍于人类手掌面积,此外……
是猛兽吗?他思索起来。
不,若是猛兽伤人,凭它如此巨大的体型,完全不可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即便不惊动行人,也难以逃过周遭街区的监控。
叶承珺抬头望了眼闪着红灯的监控,轻叹一口气——可惜,之前中央公园疏于管理,设备缺失,没能拍摄到案发现场,后面亡羊补牢装上去的摄像头除了能三百六十度高清无死角地偷窥自己外屁用没有。
等等,这里好像还有东西,叶承珺移过放大镜,定定看向某一处。
草丛阴影里似乎遗落了一颗宝石。
一颗小巧圆润的蓝宝石,湛蓝透亮的宝石如同深海初光般安静镶嵌在珊瑚白石床间,一条漆黑竖线如同深不见底的海沟,由上至下贯穿整颗蓝宝石。
“咪咪~”
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突然顶落了他手上的放大镜。
原来是猫眼。
属于一只巴掌大的小猫。
此时此刻,这只橘黄色的小猫从草丛阴影里钻了出来,笨拙翻过挂着奶白绒毛的肚皮,正亲昵地用脑袋蹭着他的手心,长短不一的新生胡须在路灯下闪着银白的光。
看起来就像找不到奶喝的可怜迷路小猫。
叶承珺从包里翻出几颗零食凑到了小猫嘴边,小猫看起来饿坏了,风卷残云后,叶承珺便左手空空,只残余着小猫脸上的余温。
“喵~”
满意用完餐,小猫蹲坐下来,伸出白爪爪。
世界破破烂烂,小猫缝缝补补。
“唉,找不到线索,又要成为无头悬案了吗?”
叶承珺嘟囔着,十分配合地握爪,那因为无休止加班的烦闷心情似乎都消散了些许。
“可是,这样交不了差呀。”
叶承珺苦恼。
“要不……”叶承珺瞥向了自顾自舔毛的小猫。
“是了!是了!”叶承珺突然站起身来,突然拔高的影子吓了小猫一跳。
“决定就是你了!”
叶承珺脸上写满了肯定。
“喵喵喵?”
小猫畏畏缩缩颤抖着,在梯坎边缩成了一团,亮闪闪的眼眸流露出畏惧——它不明白刚刚还喂它东西吃的双足生物为何突然间展露恶意。
“没错,就是你干的!”一只大手不由分说便向小猫抓去。
“哈!”
霎时,小猫的嘴角撕裂开来,张开了一个夸张的幅度,露出了里面的獠牙——一圈又一圈的尖锐利齿如同锋利的锯刃,密密麻麻地挤在血红口腔中,疯转着就要把敌人绞个粉碎。
小猫气力惊人,倏地扑咬上来,快得只剩下一道黑影。
大手亦停在了半空。
“果然,又是畸变生物搞的鬼。”
叶承珺似乎早有准备。
正被扑倒之际。
叶承珺顺势倒地,双腿猛地上踹,划出优美的弧线,弓背虾腰,后肩发力,
一个鲤鱼打挺。
“起!”
黑影被巧力蹬飞,惨叫着摔在水泥地上,而倒地的叶承珺则是借着这股力量翻身跃起,分毫不差地稳住了身形。
“oi,没点身手的话,孤身一人是要被混混们欺辱的啊。”
只见不良少年叶承珺扶正帽檐,拍拍灰尘又双手插兜,十分有逼格地发表着获奖感言。
而那对滑稽的八字胡早已在剧烈运动中不翼而飞。
哪还有半分侦探的样!
分明就是一个痞里痞气的混混头子。
黑影不依不饶,又扑过来。
叶承珺闭眼站定。
“三,二,一。”
“倒也。”
扑通。
黑影突然麻了爪,四脚朝天摔了个狗啃泥。
“记住咯小猫,不能吃陌生哥哥给的邪恶棒棒糖。”
“话说回来,臭女人给的货还真够劲。”
叶承珺翻出一颗染血胃毛球。
不对不是这个。
叶承珺翻出几颗可疑零食,放在鼻尖闻了闻,顿时满脸陶醉,飘飘欲仙。
“咦~纯!”
对了还有正事没做。
叶承珺坏笑着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钢筋虬结的夸张铁笼,一把将猫丢了进去。
嘭!
真够死沉的,叶承珺拖着笼子,凑到了公园路灯下。
怪物炸开了毛,瞪着泛着诡异光芒的猫眼。
“姓名?”
“老吴~”
“住址?”
“斯哈!”
“联系电话?”
“呜噜噜噜噜噜噜~”
怪物一身蛮力,拍得铁笼嘎吱作响。
“别挣扎了,哈基生物是打不过碳基生物的。”
叶承珺叹气。
有道是:
护食累偷脊背弓,哈气咬人逞惯凶。
井蛙不识乾坤大,凛凛威风铁笼中。
似是听懂了双足生物的话,怪物闭上了长满可怖獠牙的嘴巴,炸开的毛也渐渐平息。
似乎又变回了那只人畜无害的小猫。
只是睁着泪汪汪的大眼,可怜兮兮地看向了叶承珺,伸出瘦弱的粉嫩猫爪,有一搭没一搭地扒拉着铁笼。
叶承珺视而不见,继续走着流程。
毕竟规矩不能坏。
“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
叶承珺挺直腰杆,严肃说道。
“现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喵呜~喵呜~”
小猫似懂非懂,扒着铁笼站了起来。
唉,我真是一个人呆疯了,居然会跟一只猫讲程序正义。叶承珺叹气,提起铁笼,便要转身就走。
小猫东张西望,眼神犹豫,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便欲奋力喊出。
“喵拉喵丘喵了喵!!!”
不大的叫声回响在安静的夜里。
话毕,小猫砰然倒地。
咣当!
铁笼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