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苏芸独自躺在床上，睡意全无。
她原本打算找机会和埃德加好好谈一谈，但她最终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开口。她告诉自己，还是再多观察、多了解一些情况再说。
说实话，早上刚醒来，发现自己不仅变了性别，还多出一个丈夫和两个“姐妹”时，她不是没动过一走了之的念头。然而，记忆水晶里那个“过去的自己”仿佛预见了她的退缩，毫不留情地堵死了这条路。
“你是个过惯了现代便利生活的死宅！出去风餐露宿、劈柴烧火、自己烧锅做饭的日子，你自己想想能不能做到吧？不能那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个家里！”那段影像中的黑发少女双手叉腰，语气犀利。
经过这一天的亲身体验，尤其是在村子里看到那更为原始的生活景象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没做好那方面的准备。
这个家，虽然处处透着奇幻色彩，但那些由埃德加捣鼓出来的魔法版现代设施，确实最大限度地复刻了她所熟悉的便利生活。除了没有网络，这里的生活品质甚至比她前世那个的小公寓还要舒适。
但是，失忆带来的隔阂感依旧挥之不去。她总觉得与家里的其他人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他们拥有共同的过去，而自己却一片空白，这种认知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突兀的外人，待在这里，心理上总是别别扭扭的。
不仅如此，她还感到一丝疑惑。按理说，自己的失忆是安排好的，可除了早上那一阵慌乱，家里的其他成员似乎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生活节奏，并没有表现更多的特别关照。
思来想去，心里越发有些闷。苏芸索性掀开被子下床，打算出去透透气。
她轻手轻脚地来到走廊，准备去阳台，却发现那里已经有人了。
“薇尔？”
金短发的女孩正静静地倚靠着栏杆，眺望着夜色。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看到是苏芸，也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你也不困吗？”苏芸走近，随口问道。
“不是，”薇尔回答得简洁，“有事。”
“哦~”苏芸应了一声，在阳台的休闲椅上坐下。
短暂的沉默后，薇尔却主动开了口：“今天一天，感觉如何？”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芸有些意外，没想到薇尔会关心这个。“还好，”她斟酌着用词，“这里的一切……都挺好的。”
“嗯，”薇尔转回头，继续望着远方，“你习惯就好。”
望着不再说话的薇尔，苏芸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主动问道：“薇尔，在你看来，以前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薇尔拖长了语调，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随即掰着手指数起来，“目中无人、倚老卖老、孤僻、不合群、做事完全不考虑后果、心理变态……”
听着这一连串毫不留情的贬义词，苏芸汗颜。这形象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啊！过去的自己真有这么糟糕吗？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薇尔瞥了她一眼，补充道，“恢复记忆后可不许报复我。”
“怎么可能！我不会的……大概吧。”苏芸自己说着都有点没底气。
她深吸一口气，问出了更在意的问题：“所以……你讨厌我吗？”
“谈不上讨厌吧，”薇尔转过身，背靠着栏杆，目光落在苏芸身上，“只是希望你要是能更像‘人’一点就更好了。就像现在这样。”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说实话，我们都做好了接下来一段时间不得安宁的心理准备，以为你需要花更多时间才能接受现状。想不到啊，”她微微歪头，“以前的你，看起来人还挺好的。”
这应该算是夸奖吧？苏芸刚想开口道谢，薇尔却轻轻叹了口气。
“可惜是假的。”
那句已到嘴边的“谢谢”瞬间被噎了回去。
假的吗？这也正是苏芸一直试图忽略的问题——现在的自己，究竟算什么呢？是分裂出的第二人格？一个记忆的空壳？还是过去的幽灵？真正属于这个家、被他们所接纳的，是那个失忆前的苏芸。而自己，或许只是一个被刻意创造出来的工具罢了。
“在胡思乱想什么？”薇尔打断了苏芸愈发低落的思绪，她似乎看穿了苏芸的内心，“我不是在质疑你存在的意义，我指的是你的‘态度’。”
她向前走了一步，月光清晰地照映着她的脸庞：“你表现得很好，甚至远超大家的期待。但是，无论是埃德加还是我，说不定莉莉娜也是，都能明显地感觉到——你在‘装’。你在强行去做一些你认为‘应该做’，但或许并不真正擅长或舒服的事。”
她的语气缓和了些：“不是说这样不好。事实上，你努力维持和谐的样子，我还挺享受的。但是，”她凝视着苏芸，“不要因此就变成另一个陌生人，好吗？”
“你现在，完全没有试着真正融入这个家，你只是像一个尽职的演员，在按部就班地完成一项项‘任务’。”
苏芸完全没料到薇尔会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说实话她完全没想过这些问题。她下意识地辩解，”我只是没有记忆，所以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相处。“
“记忆消失了，但关系本身还在。所以你大可以更自然一点。”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芸也不好再反驳什么，只能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尝试的。但这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如果你想加速这个过程，参与一些能增进感情的具体活动会很有帮助。”薇尔话锋一转，回到了最初的话题，“我刚刚不是说，我在这里是‘有事’吗？这件事，你其实也可以帮忙。”
“到底是什么事？”苏芸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房事。”
“?！”苏芸大脑仿佛过电般一片空白。
在她震惊的目光中，薇尔不紧不慢地走到了靠近阳台的一扇卧室门前——苏芸记得，那是莉莉娜的房间。就在薇尔伸手推开房门的瞬间，里面清晰地传来了莉莉娜一声拔高的惊呼，那声音听起来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薇尔半转过身，侧影在门框透出的暖光里，对苏芸投来一个狡黠的笑容：“要一起来吗？”
苏芸脸瞬间涨得通红，整个人猛地向后缩了两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看着苏芸这反应，薇尔脸上露出些许“真可惜”的表情，没再强求，径直走进了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同时，苏芸几乎是逃离般地冲回了自己的卧室，紧紧关上了房门。她躺在床上，回想着刚刚的一幕，更加睡不着了。
这种事……她是真的、完全、一点准备都想过啊！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莉莉娜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去厨房准备早餐，她轻手轻脚，不想扰醒旁边的埃德加和薇尔。
然而，还没走到厨房门口，她就听到里面传来了轻微的动静。她疑惑地探头望去，只见苏芸已经在灶台前忙碌开了。
“姐姐？”
“哦，莉莉娜啊，你醒啦？”苏芸回过头，朝她笑了笑，“你再去休息会儿吧，今天的早饭我来做就行。”
“这怎么行！我来帮忙！”
“不用，你昨晚……应该累坏了吧？坐着等吃就好。”
“唉？”莉莉娜，脸颊瞬间泛起红晕，声音也低了下去，她没再坚持，乖乖地退到走廊的椅子上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虽说苏芸昨晚确实辗转难眠，但今早，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体上竟没有丝毫疲惫感，精神也很清明。
看来这具身体的体质确实有些特殊。她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各种念头又在脑海里打转，索性起身，想着找点事情做，自然而然地就接替了莉莉娜准备早餐的工作。
苏芸见莉莉娜没有回去休息的意思，便一边准备早餐，一边和她闲聊起来。
“莉莉娜，家里的早餐一直都是由你负责准备的吗？”
“嗯。”莉莉娜乖巧地点点头。
“哪怕是像昨晚那样……之后，第二天也照样早起？”。
“姐姐！”莉莉娜的脸又红了。
“我没别的意思，”苏芸解释，“就是担心你这样会太累了。”
“其实也还好，”莉莉娜小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薇尔姐姐会帮我调理身体的，所以并不会觉得很疲惫。”
她顿了顿：“而且，埃德加和薇尔姐姐都说过的，如果我实在太累，完全可以不用准备早餐，大家少吃一顿根本没关系的。是……是我自己坚持要做的。”
她的目光微微垂下，落在自己的膝盖上：“因为我觉得，在这个家里，我能为大家做到的、有意义的事情，好像也就只有这些了。”
听到这话，苏芸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自己无意间的举动，可能反而触及了莉莉娜内心珍视的价值感。她认真地解释：“莉莉娜，你别误会！我绝对不是觉得你做得不好，我只是单纯担心你的身体，怕你太辛苦。所以我真的就只帮这一次，以后早餐还是交给你，我保证！”
看着苏芸有些慌乱解释的样子，莉莉娜反而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没关系的，姐姐。我没有在意这个。看到您愿意帮我，关心我累不累，我其实很高兴。”
看着莉莉娜的模样，苏芸心想，这姑娘内心深处，大概藏着不少自卑感吧。
她顺势将话题引向了自己：“莉莉娜，在你看来，以前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莉莉娜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您是个很好的人。”
“真的吗？没有别的想法了？”
莉莉娜肯定地摇摇头。
“那你有没有觉得，我可能有点……刁蛮？或者不太合群？”
“不会啊，”莉莉娜微微歪头，认真地解释，“那应该只是身为女神大人的独特气质吧，是很自然的事情。”
得，苏芸这下明白了。在莉莉娜的认知里，恐怕压根就没把她放在“人”的范畴里去衡量——神明嘛，有点脾气、与众不同，不是很正常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