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把散落的书页捡进纸箱时,指尖被划破了个小口子,血珠渗出来,落在连衣裙上,像颗突兀的朱砂痣。
她没找创可贴,只是往嘴里吮了吮,这具身体的痛感好像被放大了,一点小伤都疼得钻心。
手机屏幕还亮着,平台编辑的消息停留在“好的”下面,再没新的回复,陈默盯着那两个字看了会儿,突然抓起手机往卧室走。
路过镜子时,瞥见自己套着黑T恤的样子,裙摆从T恤下摆露出来,显得臃肿而又诡异。
“必须想办法搞到钱。”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声音还有点发飘,却多了点咬牙切齿的狠劲。
打开搜索引擎,上面还是之前搜索“TS病”的界面,重新在搜索栏里敲下“急招临时工,无需身份证”这几个字样后,跳出来的结果大多是中介广告,弹窗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陈默耐着性子往下翻,终于在一个犄角旮旯的论坛里看到条帖子:
“炸鸡店招晚班帮工,现结,要求手脚麻利,无需身份证,其他面议。”
下面附了个地址,离这儿不远,在老城区的巷子里。
她盯着“无需身份证”五个字看了很久,指尖在标题上悬着,这种活儿多半不正规,甚至可能藏着坑,但现在她没资格挑。
房租已经宽限多时,房东语气再差那也是仁至义尽,没法再拖下去了,总不能真的被房东赶出去,穿着这身连衣裙睡桥洞。
正准备记地址,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林野,陈默的心跳瞬间提到嗓子眼,盯着屏幕看了三秒,还是按了拒接。
几乎是立刻,微信消息弹了进来:“你到底是谁?老陈去哪了?”
陈默的指尖在屏幕上抖了抖,打了又删,最后回了句:
“发什么疯呢,老子不是好好的吗?”
林野秒回:
“你骗鬼呢!这大清早的你能去哪?这么多年我都没见你这么早出门一次,还有你家里那个女孩是怎么回事?那本宝贝《百年孤独》,你可是从来不让别人碰!”
对话框里的字像小刀子,一下下割着陈默的神经,她索性退出微信,把手机扔到床上,既然解释不清,不如不解释。
换衣服时,她对着衣柜犯了难,那件连衣裙太扎眼,T恤又太宽大,最后翻出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套在连衣裙外面,再穿上那件黑T恤,勉强看起来正常点。
镜子里的人影有点不伦不类,滑稽得像是马戏团逗人开心的小丑。
出门前,她往口袋里塞了把折叠刀,这是大学时林野送的生日礼物,那会痴迷于军事,还想着去服兵役啥的,结果身体素质不过关,然后就不了了之了。
这把刀一直被她扔在抽屉里,现在握着那冰凉的金属柄,心里竟踏实了点。
老城区的巷子比想象中更窄,墙皮剥落的砖房挤在一起,电线像蜘蛛网一样缠在头顶。傍晚的风带着油炸食品的香味飘过来,混杂着垃圾桶的馊味,呛得陈默皱起眉。
炸鸡店藏在巷子深处,招牌上的“王记炸鸡”四个字掉了一半,只剩下了“王鸡”,在昏黄的路灯下透着股诡异。
门口摆着个油腻的玻璃柜,里面的炸鸡泛着不正常的金黄色,苍蝇在上面嗡嗡打转。
“应聘的?”
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从店里探出头,目光在陈默身上扫来扫去,像在打量砧板上的鱼,他穿着件沾了油污的白褂子,领口黑得发亮。
“嗯......”
陈默往后退了半步,拉开点距离。
“会干啥?”
男人叼着烟,吐出来的烟圈差点喷在她脸上。
“打杂、洗碗、打包......这些我都行。”
陈默尽量让声音听起来镇定,男人笑了笑,露出颗黄牙:
“手脚麻利点就行,晚上六点到凌晨两点,一晚八十,现结。”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陈默的牛仔裤上。
“就是这儿有点脏,怕你这细皮嫩肉的受不了。”
陈默攥紧了口袋里的刀:
“我能行。”
店里比外面看起来更糟,地上的油污厚得能粘住鞋底,墙角堆着没洗的盘子,苍蝇在头顶的灯管下撞来撞去,后厨传来“滋啦”的油炸声,混着老板的骂骂咧咧,像个嘈杂的地狱。
“先去洗碗。”
老板指了指墙角的水池。
“洗完这些盘子再炸新的。”
水池里的水泛着油花,漂着没冲干净的饭粒,洗洁精的味道刺鼻得很。陈默挽起袖子,刚把手伸进去,就被冰水冻得一哆嗦,这句身体太过娇嫩,好像一点风吹雨淋都会让她受伤。
她咬着牙开始刷盘子,油污粘在手上,滑腻腻的如同抓不住的蛇,老板在后厨炸着鸡,时不时探出头看她一眼,那目光黏在她背上,像有虫子在爬。
“小姑娘多大了?”
老板突然开口,声音透过油烟传过来。
“看着不像干这个的。”
“二十一。”
陈默瞎编了个年龄,手下的动作没停。
“二十一?”
老板笑了:
“跟我闺女差不多大,她可吃不了这苦。”
他走过来,手里拿着个炸好的鸡腿,递到陈默面前。
“尝尝?刚出锅的。”
油星子溅在他的白褂子上,留下点点黄斑。陈默往后躲了躲:
“不用,谢谢。”
“怕有毒啊?”
老板把鸡腿往她手里塞,手指故意碰了碰她的手背。
“放心,我王老三在这条巷子里开了五年店,还没人说过我东西有问题。”
那触感像被针扎了下,陈默猛地缩回手,盘子“哐当”一声掉在水池里,溅了她一身油。
“你看你这丫头。”
老板的脸沉了沉,却还是笑着:
“毛手毛脚的,念在你是初犯,我就不让你赔了。”
他没再逼她吃鸡腿,转身回了后厨,却把手机放在了离水池最近的台子上,屏幕亮着,正对着她的方向。
陈默的心跳突然乱了,她看着那部手机,又看了看后厨冒出来的油烟,突然明白过来——老板在拍她。
胃里一阵翻涌,她抓起旁边的抹布擦了擦手,往后退了半步,墙角的扫帚倒在地上,木柄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老板,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不舒服?”
老板从后厨探出头,眼里的笑没了。
“刚来就要走?耍我呢?”
“不是,是真的不舒服。”
陈默往门口退,手悄悄摸向口袋里的刀。
“走可以。”
老板走过来,堵在门口:
“这洗完的工钱可没有,而且你我看你好像急用钱,只有八十你都干。”
他压低声音,目光在陈默身上肆意大量着。
“我想你也没得选吧?”
巷子里的路灯突然闪了闪,把老板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只张牙舞爪的鬼,陈默的后背抵着冰冷的门板,指尖已经摸到了刀柄。
“我没钱给你,但我可以……”
老板的话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喊:
“王老三!不管你不代表你可以不重视食品安全,有人举报了!”
是城管!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
老板的脸瞬间白了,也顾不上她,转身就往后厨跑,嘴里还骂着:
“哪个龟孙子举报的……”
陈默趁机拉开门冲了出去,巷子里的风灌进喉咙,带着点凉意,却让她清醒了不少,她不敢回头,拼命往前跑,牛仔裤蹭着腿根,磨得生疼。
跑到巷口时,她撞到了个人,对方“哎哟”叫了一声,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是盒包装精致的蛋糕。
“对不起,对不起!”
陈默慌忙去捡,抬头时却愣住了。
林野蹲在地上,正一脸震惊地看着她,手里还握着手机,屏幕上是刚才她拒接的通话记录。
“你怎么在这儿?”
林野的声音发颤,目光落在她沾满油污的手上,还有那件明显不属于她的黑T恤上、
“老陈……真的是你?”
晚风吹起陈默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带着惊慌和狼狈的杏眼。她攥着沾满油的蛋糕盒,看着林野震惊的脸,突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藏不住了。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都成了笑话,她像个被戳破的气球,泄了气,连站直的力气都没有。
巷子里传来城管的呵斥声和老板的求饶声,混杂着远处晚高峰的车鸣,像首嘈杂的哀乐,陈默看着林野,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最好永远都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