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血窗口的不锈钢台面泛着冷光,护士戴着蓝色手套的手捏着针管,针尖刺破皮肤时,陈默没敢看。
冰凉的痛感顺着血管爬上来,她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光线惨白,像块冻住的冰。
“皮肤是真细啊。”
护士松了橡皮筋,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就是太瘦了,有点营养不良。”
陈默的脸“腾”地红了,耳根烫的厉害,她低下头,露出的小臂确实白皙,连血管都看得清。
“放松点。”
护士的声音很温柔,沉默看着血顺着针管往上爬,红得刺眼,她盯着那抹红,突然想起以前和林野体检时总会说她的血太稠了,要多喝水。
真像个老妈子......
想起好友的叮嘱,心里涌起一丝暖意。
“好了。”
护士拔出针头,递来棉签:
“按住三分钟,别揉。”
陈默按着胳膊,看着护士把血样放进试管,标签上写着她的名字“陈默”,可是自己早已弄丢了该有的模样,记忆中自己的脸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模糊的滤镜。
尿检窗口的玻璃蒙着层灰,护士递来试管时,指尖敲了敲台面:
“厕所左转,十分钟后送来。”
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挂着两个牌子,陈默站在门口,手指在口袋里绞成一团,进女厕?她现在这副样子,好像合情合理,可脚像灌了铅,怎么都迈不动。
男厕就在隔壁,她死死盯着那个牌子上的蓝色小人,犹豫了半分钟,还是溜进了男厕,反锁了隔间的门,狭小的空间里,瓷砖泛着冷光,她盯着蹲便器,突然觉得呼吸困难。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具身体在外面上厕所,裤腰蹭着大腿,别扭得让人心慌,感受不到尿意,可是她早已没了再进来的勇气,机会只有这一次。
腿都蹲麻了,最后好不容易挤出了一点,她却不敢低头,手忙脚乱地接尿,冰凉的液体溅在手上,带着点腥气。
“操。”
她低骂一声,声音在隔间里回荡,细得像根线。
她慌乱地扯了点卫生纸擦手,把样本管塞进塑料袋,低着头冲出男厕,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保洁阿姨,阿姨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点疑惑,却没说什么。
陈默攥着塑料袋,手心全是汗,样本管在袋子里晃来晃去,像颗烫手的炸弹,她走到护士站,把样本递过去时,手指还在抖。
“一个小时后来取结果。”
护士接过样本,在单子上盖了个章。
指尖在水龙头下冲了很久,香皂的薄荷味也盖不住那股腥气,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如同经历了一场疲惫的长跑。
等待的时间像被拉长的橡皮筋,陈默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着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像敲在心上。
旁边有对年轻夫妻在吵架,女人哭着说“这孩子我不要了”,男人低着头抽烟,没说话。
陈默别过头,看着窗外的天,云飘得很快,像在追赶着什么。
她掏出手机,破碎的屏幕不断提醒她莽撞的后果,将亮度调到最高,还能勉强看清时间,林野应该快送完奶奶了,他真的会回来接她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果然还是别了,她现在这副样子,多待一秒都觉得尴尬。
终于,电子屏上跳出了她的名字,陈默跑过去,接过化验单,上面的数字密密麻麻,像串天书。
各种指标看得她眼花缭乱,高中时学的内容早已还给老师,如今只认得“参考范围”四个字,却看不懂这些数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拿着单子回到诊室,医生正在打电话,她没敢进去,不安的样子像是只容易受惊的小鹿。
挂了电话,医生把她叫了进来,接过她的单子,扫了一眼:
“没什么大问题,血常规正常,就是雌激素水平有点偏低,给你开点口服药,一天一片,饭后吃。”
陈默愣了愣:
“就……就这点问题?”
“不然呢?虽然像你这样的不多,但是不必感到羞耻。”
医生笑了笑,推了推眼镜:
“不过有些该问的我还要问一问。”
她顿了顿,语气严肃了起来:
“你的月经周期规律吗?”
陈默的脸瞬间僵住,血液好像突然冻住了,她张了张嘴,半天没发出声音,最后只能含糊地说:
“嗯......不太规律。”
“是一直不规律,还是最近才这样?”
医生继续追问,眼睛盯着她的脸,让她有些不自在。
“初潮年龄?周期天数?有没有痛经?”
每个问题都像根针,精准地扎在她最狼狈的地方,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具身体的记忆是空白的,她连自己现在到底算不算“女人”都搞不清。
“忘了……”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好像一直都不太准。”
医生没再追问,拿起她的化验单,指尖点在雌激素那一行:
“雌二醇32pg/ml,远低于正常范围。你这个年纪,正常应该在200到300之间。”
陈默的心跳漏了一拍:
“很严重吗?”
“长期偏低会导致卵巢功能衰退,严重的可能影响生育。”
医生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冰锥扎进她心里:
“你这情况,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时是不是作息混乱?饮食不规律?压力很大?”
每句话都戳在她的痛处,她想起那些日夜颠倒的赶稿,想起冰箱里永远吃不完的速食,想起房租、催稿、父母的电话……还有这具突然换掉的身体带来的恐惧。
“嗯。”
她的声音发颤。
“情绪也会影响激素水平。”
医生诺有所思,转身在键盘上敲击着,随后递过来一张B超单。
“去做个盆腔超声,看看卵巢和子宫的情况,你好像对自己还不太了解,查一下也好,就是有点小贵。”
“子宫......”
陈默重复着这两个字,像在嚼玻璃碴。这两个字属于“女人”,属于这具陌生的身体,和她那个叫“陈默”的过去,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河。
医生似乎察觉到她的僵硬.
“别总熬夜,别吃生冷,保持情绪稳定。身体是自己的,垮了没人替你扛,如果有需要,等结果出来后,我免费给你科普一下妇科知识。”
说着从抽屉里拿出本小册子:
“这个你拿着,上面有基本的妇科常识,有空看看。”
陈默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应下医生的话后仓皇离开了诊室。
走出诊室时,陈默只觉得恍如隔世,手里的B超单轻飘飘的,却重得像块铅,她看着上面“子宫、附件”的字样,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要做超声波得到路对面新建的楼里,她走到医院门口,阳光有点晃眼,扫视一圈后看到林野的车停在路边,他正倚着车门抽烟,看到她出来,把烟摁灭在垃圾桶里。
“完事了?”
林野走过来,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药袋上。
“怎么样?”
“没什么事,就……雌激素有点低。”
陈默把药袋往身后藏了藏,声音有点含糊。
林野的嘴角抽了抽,没追问,只是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上车,送你回去。”
“我还要查别的项目,你先回去吧,话说今天是周一,你工作怎么办?”
林野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反正都请假了,这么早回去干嘛?”
“奶奶呢?”
“她睡下了,最近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胃口也小了很多......”
一提到奶奶,林野一反常态地开始唉声叹气,陈默的心也跟着不安的起来。
“哦对了,奶奶问你什么时候去家里吃饺子。”
林野突然开口,眼睛看着前方的路,陈默愣了愣:
“她……没说别的?”
“说你瘦了,让我多照顾你。”
林野的声音很轻:
“还说……你戴口罩干嘛,又不是见不得人。”
陈默的手指在裤腿上抠了抠,把口罩往下了下来,露出白皙的小脸,阳光照在脸上,只觉得有些热的慌。
“药记得按时吃。”
林野又说,语气有点不自然。
“别不当回事。”
“嗯。”
陈默点点头,看着车水马龙的街景,突然觉得,或许这荒唐的日子,也不是全无指望。至少化验单上的数字是好的,至少林野还在,至少奶奶还等着她吃饺子。
“那我先去了,你......”
“我在这里等你。”
林野单手插兜,一只手高高地挥动着,像是一张旗帜,将她的心牢牢地钉在这里,没由来地感到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