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用双眼构建了属于自己的王国,而如今,国王被流放,山河已失窃。林曦曾经是一个很有名气的插画师,但是,一次意外让她的双目陷入失明。当陆屿赶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被双眼缠上纱布,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病房里。
“护士小姐,又要做什么事吗?”林曦听到了有人来了,她以为是护士。
陆屿看到她成了这个样子,慢慢走进说:“姐,是我。”
林曦把头转向陆屿的方向,随即又转回低下,说:“小宇,你终于来了,你看我现在这样子,真的是。”当林曦说出这句话时候,陆屿心里不禁一颤,果然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林曦现在的状况,最怕的是心理上崩塌。“姐,身体上的伤害可以治愈,信念崩塌很难愈合。这不过是你人生的一个低谷,跨过去就行了。”陆屿边坐下边安慰林曦说。林曦听了后说:“嗯嗯,我懂,我会好好的。小宇,答应我一个事情吧。”“什么事?”“我这事情,不要告诉我爸妈,好吗?”“那你这期间谁来照顾?”“我自己可以的!”“不,你不行。”林曦听到了陆屿说她不行,内心的脆弱敏感让她产生一阵无名火:“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现在是废人了吗?这个忙你乐意帮就帮,不乐意就算了!”陆屿一听急忙解释:“你误会了,我可以帮你,可是你后边的生活也需要人照顾不是吗?”林曦这时候平静了一些,说:“好吧,那你什么意思?”陆屿思考了一会儿,认真的说:“姐,如果可以,我来照顾你吧。”林曦听后,沉默了好一会,说:“这。。。,合适吗?”陆屿坚定地回答:“没什么不合适的,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小时候都是你照顾我,现在你遇上了困难,我应该帮助你。”林曦并没有回答,而是选择沉默,她想起了小时候那个总是跟在她后边的,爱哭的小男孩,她总是带着他一起四处探险,一起画画,他被欺负了她会帮着出头。现在那个小孩居然提出要照顾她,真是造化弄人。林曦低下头,冷冷的说了三个字:“不用了。”
在医院呆了两天,林曦回家静养。因为林曦在这个城市工作,陆屿后来来这里上大学,大学毕业也留在这座城市,所以他俩就把房子租在一个小区内,门对门成了邻居,方便互相照应。陆屿看她回来了,来到她家看看她。林曦却冷冷的说:“我很好,你走吧。”陆屿沉默了半天,终于说了句:“大夫说。。”
“医生说什么与我无关。”她打断他,脸依然朝着墙壁,“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回去交差了。”
陆屿没动,他看着她绷紧的肩线,轻声说:“窗外的合欢花开了,绒绒的,像……”
“像一团烂掉的粉色扫帚。”她猛地转过头,尽管没有焦点,但那白色的纱布依然带着刀刃,“陆屿,收起你廉价的诗意。你眼里美好的世界,对我来说只是个模糊、丑陋的黑暗!你站在这里,呼吸,说话,本身就是在无时无刻地提醒我,我他妈什么都看不见!”然后,她慢慢滑下去,把脸埋进膝盖,声音骤然变得嘶哑而微弱:
“走……算我求你了……别让我……更恨我自己。”
陆屿见她这样,也不说什么了,留下了些饭菜就回去了。
“饭菜我放桌上了,你记得吃。”
午饭以后,陆屿听到林曦家里传来“呯”的一声,好像有东西摔碎了,他赶忙跑过去查看怎么回事。只见林曦无力地坐在地上,旁边是很多杯子碎片和水。陆屿看到这一切,他注意到那杯子是林曦最心爱的杯子,那上头有她亲手设计的作品。
林曦带着哭腔说:“我不过,是想证明,我还能自理。可是我现在连杯水都接不了!”紧接着是她无法控制的、从喉咙深处溢出的哭声。原来她是想倒杯水,可是不知道水已经满了,被溢出来的热水烫了手。
陆屿默默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
“我知道。” 他说,声音不高,却异常平稳,像一块投入激流后意外沉底的石头。“我知道你看不见,也恨这个世界,更恨无能为力的自己。”
林曦的抽泣声微微一顿。
“但恨太累了,林曦。” 他继续说,目光落在前方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和她一起感受这片黑暗。“你可以先试着……不那么坚强。”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但不再是之前那种充满攻击性的、剑拔弩张的沉默,而是一种……疲惫到极致后,无力再维持敌意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陆屿站起身。他没有去扶她,而是摸索着,小心翼翼地将她脚边的碎瓷片一一拾起。他的动作很慢,故意让她能清晰地听到瓷片相碰的清脆声响,以及他用纸巾包裹它们时,发出的细碎摩擦声。他在用声音告诉她他在做什么,他在清理她制造的狼藉,却没有任何责备的意味。
做完这一切,他去而复返,将一杯新的、温热的牛奶,轻轻放在她手边的床头柜上。
“杯子在你左手边,十点钟方向,距离你十五厘米。” 他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清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准确。“是温的,不会烫手。”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导航”式的语言。不是同情,不是鼓励,而是一种务实的、可供依赖的坐标。
林曦没有动,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
陆屿不再催促,他退回到窗边的椅子上,安静地坐下,将自己也融入了房间的阴影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变成淅淅沥沥的余音。
终于,在那杯牛奶的热气即将散尽之前,林曦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她的手指,先是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屈辱般的迟疑,向左侧摸索而去。
她的指尖先是碰到了冰凉的木质桌面,微微一颤,随即像受惊的蜗牛触角般缩回。片刻后,她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动作坚定了一些,向前,再向前——直到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个温热的、光滑的陶瓷杯壁。
那一瞬间,她的肩膀几不可见地松弛了一毫米。
她没有说“谢谢”,甚至没有朝他的方向偏一下头。她只是用双手捧起那杯牛奶,低下头,将苍白的嘴唇凑近杯沿。
这是一个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
但在这个万籁俱寂的雨夜,这个简单的、接纳的动作,却震耳欲聋。
它意味着,她允许了这份帮助的存在。
它意味着,那堵坚冰筑成的高墙,终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而陆屿知道,光,终于有机会照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