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他是萎靡不振、顶着黑眼圈的林浩。虚弱感如同宿醉的后遗症，迟迟未能完全消散，迫使他减少了外出，更多时间蜷缩在出租屋里，对着电脑和手机屏幕。
但屏幕上的内容已然不同。他不再只是浏览游戏论坛和发泄式的匿名帖，而是打开了那些曾经嗤之以鼻的社交软件——探探、Soul，甚至注册了某个以“高端邂逅”为噱头的交友APP。他的目标明确：观察，学习，以及……小范围的“实战演练”。
他用的是“琉璃”的照片。
那是他用手机前置摄像头，在某个下午，花费整整两个小时，调整角度、光线、表情，拍下的几十张自拍中筛选出的三张。
一张半侧脸望向窗外，眼神带着一丝疏离；一张低头浅笑，长发滑落肩头；还有一张是模糊的逆光剪影，突出身材轮廓。没有暴露任何背景信息，充满了神秘感。
头像上传成功的瞬间，匹配请求的提示音就如潮水般涌来。
“叮咚”、“叮咚”、“叮咚”……
林浩（此刻仍是林浩）盯着屏幕上飞速跳出的红点，心脏不争气地加速跳动。那是一种混杂着厌恶、得意、紧张和某种卑劣快感的复杂情绪。他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匹配列表。
各种各样的男性头像和简介扑面而来。有故作深沉的西装照，有炫耀肌肉的健身图，有旅游打卡的风景照，也有直接放豪车方向盘的。配文更是五花八门：“寻找有趣的灵魂”、“真心交友，非诚勿扰”、“懂生活的来”、“希望遇见那个特别的你”。
“呵。”林浩扯了扯嘴角，属于林浩的讽刺本能开始冒头，“寻找有趣的灵魂？有趣的灵魂能透过这张脸看到吗？” 他随手点开一个看起来像精英男的资料，对方发来的第一条消息是：“Hi，很少在附近看到你这么有气质的女生。平时喜欢做什么？”
林浩手指悬在屏幕上。他现在是“林浩”，但他必须以“琉璃”的方式思考和回应。
他回忆着甜品店里那个服务生的反应，回忆着自己对着玻璃门练习时试图揣摩的“感觉”。不能太热情，会掉价；不能太冷淡，会吓跑“鱼群”。要神秘，要留白，要引发好奇。
他删删改改，最后回复：“谢谢。平时……比较随性，看看展，或者发呆。” 模棱两可，带着点文艺和慵懒。
几乎秒回：“看展？我也喜欢！最近XX美术馆有个新展不错，有兴趣一起吗？”
林浩没立刻回复。他退出聊天框，又点开另一个匹配。这是一个看起来更年轻、风格更潮的男生，直接发了个表情包，然后问：“美女，出来喝一杯？”
更直接，目的性更强。林浩（琉璃）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然后说：“不太习惯和陌生人喝酒呢。”
对方立刻说：“那喝咖啡？或者看你喜欢。”
林浩没再回。他把手机扔到一边，揉了揉太阳穴。这种隔着屏幕的“扮演”同样消耗心力。他需要模拟“琉璃”的语感、反应速度、甚至标点符号的使用习惯。每一个“呢”、“呀”、“哦”后面隐藏的情绪，都要仔细掂量。
这不仅仅是聊天，这是角色扮演，是隔着数据线的狩猎预演。
王磊在下班后跑来，带来了外卖和几本从公司前台“顺”来的时尚杂志。
“喏，你要的‘情报’。”王磊把杂志丢到床上，“还有，我打听了一下，赵宇——就我们之前八卦过的那个赵家公子，最近好像常去‘夜色’酒吧，玩得挺开。”
林浩眼睛微亮，一边扒拉着外卖，一边快速翻看杂志。上面那些奢侈品广告、名流社交片段、高端生活方式，对他而言曾是另一个世界的浮光掠影，现在却成了急需恶补的教材。
“夜色……消费不低。”林浩沉吟，“‘琉璃’去那里，需要行头。我现在这套，”他扯了扯身上洗旧的T恤，“连门都进不去。”
“你打算去堵赵宇？”王磊问，“这才刚练几天啊？”
“不是现在。”林浩摇头，指了指手机，“先在网上练练手，筛一筛。有些人的聊天方式，一看就是老手或者纯粹精虫上脑，没价值。有些……或许能套出点信息，或者拿来练练‘话术’。”
他重新拿起手机，点开那个“高端邂逅”APP。这里的人设似乎更“精致”一些，简介里充斥着高尔夫、马术、红酒品鉴等关键词。林浩的个人简介很简单：“琉璃。自由。偶尔迷失。”
匹配到的人不多，但打招呼的方式也显得更“克制”和有“技巧”。
一个昵称“云淡风轻”、头像是一张低调但看得出价格不菲的手表特写的男人发来消息：“琉璃？很特别的名字。自由是种奢侈的状态。”
林浩回复：“或许吧。迷失有时是自由的代价。” 他故意说得有点玄。
对方似乎很吃这一套：“有趣的见解。看来你是个有故事的人。我在海市经营一家画廊，或许你感兴趣的某些‘展’，我们可以聊聊。”
画廊？林浩心中一动，这似乎比酒吧、夜店听起来更符合“琉璃”初期可以尝试接触的场合。他谨慎地回应：“是吗？最近确实有些展览想看，可惜总找不到合适的同伴。”
一来一往，林浩小心地维持着对话。他发现，在这种相对“高端”的圈子里，直接的目的性被包裹在更厚的文化或品味外衣之下，但内核并未改变。
他需要不断从有限的网络信息中，挖掘、判断对方的真实意图、财力层级以及可能存在的漏洞。
这个过程让他疲惫，但也隐隐兴奋。就像在玩一个高难度的角色扮演游戏，而他手握一个近乎作弊的“美人”账号。
更多时候，他是在练习。
对着卫生间那面斑驳的镜子，练习“琉璃”的站姿、步态、微笑的角度、撩头发的时机。他打开手机录像功能，记录下自己笨拙模仿女性仪态的样子，然后回放，尴尬得脚趾抠地，再对照着网上找到的模特视频或电影片段，一点点调整。
“眼神……眼神要放松，不能像做贼。”他对着镜子嘟囔，“嘴角上扬的弧度，太假了，自然点……见鬼，怎么才算自然？”
他也会在变身冷却期结束后，再次短暂地、在绝对安全的出租屋内变成“琉璃”，只是为了更真切地感受那具身体，熟悉它的律动和重心，练习穿着不同鞋子的走路方式，甚至尝试用那副嗓音说话、哼歌。
当然，他也体验了下属于女生的快乐，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并不是很敏感，或许是还未适应身体的原因，并未有过多快感。
“你这样子……真诡异。”王磊有一次撞见他对着镜子扭捏作态，忍不住吐槽。
“闭嘴。”林浩头也不回，继续调整肩膀的角度，“你以为我想？基本功不练，出去分分钟露馅。”
他将每一次网络上的对话截图分类保存，分析得失。哪些话题引起了对方兴趣，哪些回应显得掉价，哪些“人设”细节可以进一步丰富。
他甚至开始用笔记软件，零零碎碎地记录“琉璃”的偏好：偏爱深色调的衣物，喜欢雨后空气的味道，对抽象艺术有一定兴趣但不算精通，酒量浅，害怕突然的巨响……
一个逐渐立体、充满心机与算计的“琉璃”，在这些琐碎的准备中，一点点构建起来。
当然，也有搞砸的时候。一次在某个社交软件上，一个匹配对象言辞越发露骨，甚至发来了不堪入目的图片。林浩强忍着恶心和愤怒，试图冷静周旋套取更多信息，却因为一句话回复不够“绿茶”，反而激怒了对方，招来一连串污言秽语的攻击。
林浩气得浑身发抖，差点用林浩的本体账号骂回去，最终只是拉黑举报，然后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感到一阵强烈的屈辱和荒谬。这就是他渴望的“颜值红利”背后，必须面对的阴暗面之一。
还有一次，他在一个聊天中，无意间用了林浩惯用的某个游戏梗，对方显然没听懂，发来一个问号。林浩惊出一身冷汗，立刻用“最近陪弟弟玩游戏，被他影响了”含糊过去。
“破绽……到处都是破绽。”他瘫在椅子上，对王磊说，“不仅仅是外表举止，还有知识储备、生活习惯、思维模式……我和‘琉璃’，差距太大了。就算有这张脸，几句话可能就崩了。”
王磊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慢慢来。先从那些只看脸的家伙入手吧。”
林浩点点头，目光重新投向电脑屏幕。上面打开着一个网页，是某财经新闻关于顾氏集团年轻继承人顾云深的简短报道，旁边附着一张他在某个慈善晚宴上的侧影照片。照片上的男人西装革履，身姿挺拔，侧脸线条冷峻，正微微颔首与人交谈，气质卓然。
那是他野心的终点，是“琉璃”需要攻克的、看似最坚固的堡垒。
林浩关掉网页，点开另一个页面，搜索“夜色酒吧”的消费水准和近期活动。指尖在鼠标上轻轻敲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