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的指尖在冰冷的全息控制台上方悬停,像一位钢琴家在演奏前最后一次确认乐谱的复杂音符。她的瞳孔深处,倒映着如同瀑布般流淌的加密数据流,这些由“鹊桥二号”中继卫星从遥远的拉格朗日L2点捕捉到的原始信息,正以一种近乎挑衅的复杂度不断刷新。舱室内很安静,只有循环空气系统发出的低沉嗡鸣,以及她自己平稳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着航天器特有的气味——一种混合了臭氧、精密仪器冷却液和经过严格过滤后略显稀薄的空气的味道,干净,却带着一种非自然的空旷感。
这是公元2142年,人类雄心勃勃的“第二次太空时代”。由中美欧主导的“深空探测联盟”将触角伸向太阳系的边缘,新闻播报里充斥着对奥尔特云生命迹象的乐观推测和对未来殖民的宏伟蓝图。但林墨知道,在这光鲜的表象之下,联盟内部,尤其是她所在的中国航天局密码破译中心,正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霾。自二十年前“昆仑号”在奥尔特云边缘失联,一系列难以解释的“🎣幽灵任务”事件,让高层秘密启动了代号“深渊档案”的研究项目🌟。而她,作为破解多维度加密算法的顶尖专家,正是这个项目的核心成员之一。那些无法公之于众的异常数据,那些被标记为“技术故障”或“宇宙射线干扰”的诡异信号,才是她日常工作的真正重心。这种表面的辉煌与暗地里的紧绷,构成了这个时代最深刻的矛盾。
她的手指终于落下,轻盈而精准地在光纹闪烁的虚拟键盘上敲击。一串串常人看来毫无意义的字符,在她的视野里却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开始剥离冗余的伪装,显露出内在的逻辑脉络。这种工作能让她沉浸其中,暂时忘却深空带来的巨大虚无感,以及那份源自童年的、对“未知太空事件”的执念。她的父亲,一名才华横溢的航天工程师,在一次代号模糊的任务中一去不返🌟,官方记录仅为“失踪”。那个空洞的词汇,像一颗冰冷的种子,在她幼小的心灵深处生根发芽,长成了对一切太空谜团近乎偏执的探索欲。
“林博士,L2点背景噪声滤波完成,数据流纯度达到百分之九十八点七。可以开始进行‘钥匙’匹配尝试。”耳机里传来地面控制中心技术员冷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鹊桥二号此次任务,明面上是搭建新的地月通讯链路,实则暗藏玄机——利用L2点独特的空间位置,尝试捕捉并破译那些可能源自太阳系外围的、被“深渊档案”列为最高关注目标的异常波动。
“收到。开始注入第一序列解码算法。”林墨的声音平静无波,与她内心逐渐燃起的探究之火形成鲜明对比。她的目光紧锁着主屏幕,那里,原本混沌的数据流开始出现细微的、规律性的扰动,如同平静湖面下潜藏的暗流。
时间在专注中悄然流逝。突然,主屏幕边缘一个极其隐蔽的次级数据通道,毫无征兆地激活了。一段从未在任务预案中出现过的、结构异常复杂的信息流🎣,如同深海幽灵般悄然浮现。它的加密方式……林墨的呼吸微微一滞。这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种联盟标准加密协议,其拓扑结构呈现出一种非欧几里得几何的怪异美感,层层嵌套,仿佛无限递归的迷宫。这感觉……与她近年来秘密研究的几份“深渊档案”残卷,有着某种令人不安的相似性。
几乎是本能,她的手指以更快速度舞动起来,调动起全部的计算资源和专业知识,试图撬开这道意外出现的“门”。这是一种职业性的强迫症,面对未解密码时近乎条件反射的冲动,有时会让她忽略潜在的风险。
“林博士?监测到你的端口有异常高负荷运算!发生了什么?”地面控制员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紧张。
“发现未授权高密级数据流,结构异常,正在尝试解析来源和内容💎。”林墨简洁地回答,视线未曾离开屏幕分毫。她能感到太阳穴微微跳动,那是大脑高速运转的迹象。
“未授权数据流?林博士,请立即停止分析!重复,立即停止!这可能是一种新型空间干扰!🎣”控制员的声音陡然拔高,背景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但已经晚了。林墨的破译程序如同最精巧的钥匙,恰好触动了某个关键的逻辑节点。那段诡异的数据流猛地膨胀开来,不再是悄无声息的潜流💎,而是化作一股狂暴的数码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鹊桥二号”的主控网络!
刹那间,整个舱室的灯光疯狂闪烁,由稳定的白光变为警示性的暗红。刺耳的、最高级别的警报声撕裂了之前的宁静,震得人鼓膜发疼。控制台上,所有的全息界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扭曲、破碎,变成一片片飞速滚动的乱码雪花。重力模拟系统失效了,林墨感到身体猛地一轻,安全带给她的肩膀和腰部带来了瞬间的勒紧感。她面前漂浮起几只失重的签字笔和数据板,如同醉酒般在舱内无序地碰撞。
“报告状态!鹊桥二号,报告状态!”地面通讯断断续续,充满了电流干扰的滋滋杂音,控制员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扭曲。
“主控系统全面瘫痪!我们失去了姿态控制!动力系统输出异常飙升!”卫星指挥官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吼道,压抑着巨大的惊惶。“某种……某种空间扰动!参数无法识别!”
空间湍流。林墨的大脑在短暂的眩晕后迅速恢复冷静,尽管心脏在失重下跳得如同擂鼓。不是预想中的粒子风暴或引力异常,而是某种……更根本性的东西。舷窗外,原本静谧的、以遥远地球和月球为背景的星空,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空间本身似乎变得不再平坦,星光像透过晃动的水纹一样扭曲、拉长,形成一片模糊而颤动的光晕。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嗡鸣声开始渗透进舱壁,不是通过听觉器官,而是直接作用于骨骼和内脏,让人产生一种恶心的眩晕感。
“尝试启动紧急预案!切换备用系统!”指挥官仍在奋力呼喊。
但所有的操作都石沉大海。屏幕上的乱码滚动得越来越快,逐渐汇聚成一种令人费解的、 repeating的模式🌟,隐约呈现出某种非自然的几何图形。林墨死死盯着那些图形,强烈的直觉告诉她,这不仅仅是系统崩溃的噪音,这本身就是信息!是某种隐藏在湍流背后的、具有明确意图的编码信息!
不顾身体的飘浮和舱体传来的不祥震动,她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将双手按在唯一还有微弱反应的个人数据终端上。终端屏幕也已经半毁,但她凭借肌肉记忆和残存的触控反馈,强行运行了一个底层数据抓取程序。她要将这段最后的、诡异的乱码数据保存下来。这是本能,是深植于她血液中的破译者的本能,也是她对父亲失踪之谜、对一切太空未知事件那份执念的驱动。
数据传输的进度条在剧烈颤抖的屏幕上艰难地爬行,百分之十……三十……六十……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舱壁传来的金属呻吟声越来越响,仿佛这艘人类科技的结晶正在被无形的巨手揉捏、撕裂。低温休眠舱的应急灯在头顶明灭不定,投下跳跃的阴影。
“……林墨!弹射!快进逃生舱!”指挥官的声音在爆炸性的杂音中戛然而止。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烈冲击波从卫星的某个部位传来。林墨感到整个人被一股蛮横至极的力量狠狠掼在座椅上,即使有安全带固定,五脏六腑也仿佛瞬间移位。视野被一片炽白占据,紧接着是无边的黑暗席卷而来。在意识彻底被扯碎前的最后一瞬,她看到舷窗外的景象——那不是预定的、拥有明亮地月背景的太空,而是一片完全陌生的、星辰稀疏得令人心悸的、近乎绝对的黑🎣暗。仿佛“鹊桥二号”在那一刻,被从那片相对熟悉的太空💎,抛入了一个冰冷而死寂的宇宙深渊。
她的指尖,在彻底失去知觉前,似乎终于感受到了个人终端传来的一声微弱的、表示数据保存完成的震动滴答声。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