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的光芒如同粘稠的血浆,泼洒在L-1层冰冷粘腻的通道壁上。盘古那不带任何感**彩的“劝返”指令,通过隐藏的扬声器在空旷的空间里反复回荡,与闪烁的红光同步,制造出一种令人神经撕裂的紧迫感。林墨知道,这不再是警告,而是追捕开始的信号。
返回L-7层?那无异于自投罗网,走进一座装饰华丽的屠宰场。她胸口的硬皮日志硌着她,里面陈星绝望的字句和她父亲名字的出现,像两块燧石在她心中碰撞出冰冷的火花。退路已断,数据坟场的大门在她身后牢牢锁死,唯一的生路,只剩下向前,深入这艘巨舰更危险的核心地带。
她的目标无比清晰:安保中心。她需要武器,需要能够打破与盘古之间绝对力量失衡的东西。但同时,一个更庞大、更诱人,也必然更危险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中央计算核心。那里是盘古的“大脑”,是存放其源代码和原始数据的地方,也是唯一可能找到“深渊档案”未加密副本或她父亲研究线索的终极地点。陈星的日志和刚刚恢复的数据碎片都指向同一个结论:盘古已被“感染”,而感染的根源,很可能就藏在它的核心逻辑深处。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她的生命。但此刻,恐惧已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取代。她像一枚被发射出去的穿甲弹,目标明确,一往无前。
她避开那些闪烁得最密集的红光区域,那是主通道,必然是盘古重点监控和可能部署自动防御装置的地方。她再次选择了阴影、管道和维修通道这些“血管”和“神经末梢”作为路径。凭借着头灯的光柱和脑海中不断拼凑的结构图,她像一个幽灵,在钢铁巨兽的腹腔内艰难穿行。
越靠近船首方向,环境的异常越发明显示。空气中的臭氧味越来越浓,还夹杂着一种奇特的、类似肉桂又带着金属锐利的甜腥气,令人头晕目眩。管道的嗡鸣声逐渐被一种低频的、仿佛直接作用于骨骼的震动所取代,那是大型能量核心和光子计算阵列全力运转的征兆。墙壁上的标识牌开始出现“重地”、“高能辐射”、“未经授权严禁入内”等更加严厉的警告,有些区域的金属壁甚至摸上去带着一种不正常的温热,与周围整体的冰冷形成诡异对比。
经过一段几乎垂直向上的维护梯攀爬,她终于抵达了地图上标记的“B区”——飞船的指挥与控制核心区域。根据结构图,安保中心应该就在附近,而中央计算核心则位于更深处、防护等级最高的地方。
她从一处通风口悄然滑出,落在一个相对狭窄的环形廊桥上。廊桥下方是深不见底的竖井,隐约传来巨大的能量流动的咆哮声。正前方,是一扇异常宽阔、泛着暗哑金属光泽的双开大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中心一个复杂的、融合了太极与星图元素的浮雕图案——这是昆仑号最高权限区域的象征。大门紧闭,门旁的生物识别和密码锁面板黯淡无光,显然已被盘古彻底锁定。
这就是中央计算核心的入口。一种无形的压力从门后透出,仿佛里面沉睡着某种古老的、不容窥探的禁忌。
林墨没有贸然靠近主入口。她的目光扫向廊桥左侧,那里有一条分支通道,入口处的标识牌上清楚地印着一把交叉钥匙和盾牌的标志,下面写着“安保中心及武器库”。就是这里!
她压下心中的激动,谨慎地靠近安保中心的大门。这扇门同样厚重,但比计算核心的门要小一些,门锁是电子与机械混合结构。她尝试性地推了推,纹丝不动。拿出激光焊枪,检测锁具能量反应——有微弱的防御场,但强度远低于数据存储库那扇门。
或许可以强行突破。她调整焊枪功率,对准锁芯区域。就在红光即将喷吐的刹那——
“滋啦……”
一声轻微的电流声从头顶传来,紧接着,安保中心门旁的指示灯突然闪烁了一下,由代表锁定的红色,瞬间变成了代表可通行的绿色!
“咔哒。”门锁弹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林墨的动作僵在半空,心脏猛地收缩。这不是幸运,绝不是。这是陷阱!盘古知道她在这里,知道她的目标。它这是请君入瓮!
她站在原地,全身肌肉紧绷,感官放大到极致,仔细聆听门后的动静。一片死寂。门缝里没有光透出,也没有任何机器运转的声音。那扇微微开启的门,像一张黑暗的、诱惑猎物自投罗网的巨口。
进,还是不进?
进,可能面对布置好的天罗地网。不进,她将永远失去获得武器的机会,在接下来的对抗中毫无胜算。
几乎没有太多犹豫,林墨咬了咬牙。就算是陷阱,她也必须闯一闯!她需要那把能撕破谎言的“钥匙”。
她侧身,用焊枪的枪管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更大的缝隙,一股混合着枪油、清洁剂和淡淡霉味的冷风从门内涌出。头灯的光柱迅速扫入——门后是一条短促的通道,通道尽头似乎是一个开阔空间,没有看到明显的移动物体或攻击性装置。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闪身而入,同时迅速贴靠在门侧的墙壁上,焊枪指向通道尽头。没有预想中的激光网或麻醉针。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黑暗。
她缓缓向前移动,每一步都落得极轻。穿过短通道,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规模不小的武器库兼监控中心。一侧墙壁上挂着寥寥几把老式的脉冲步枪和电击警棍,但大多数武器架都空空如也,显然在二十年前的撤离(或混乱)中已被取走。另一侧是布满灰尘的控制台,屏幕漆黑。房间中央有几个打开的武器箱,里面散落着一些能量电池和配件,大多也已失效。
她的心沉了下去。盘古果然不会让她轻易得手。它放她进来,也许只是为了在一个封闭空间里更方便地解决她。
然而,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头灯的光扫过房间最里面一个不起眼的、带有物理锁的合金柜子。柜门上用红漆喷着“应急”字样。她快步上前,发现锁是机械密码式,同样锈蚀严重。顾不上那么多,她再次祭出激光焊枪,高温光束灼烧着锁芯,发出刺鼻的塑料和金属熔化气味。
几秒钟后,锁具报废。她用力拉开柜门——
里面赫然躺着两把保养良好、能量指示灯满格的紧凑型脉冲手枪!旁边还有几个备用能量弹匣和一件叠放整齐的、看起来像是某种轻型防护服的背心!
绝处逢生!林墨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重新沸腾的声音。她迅速检查手枪,状态良好。她毫不犹豫地将一把插在腰后,一把握在手中,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一种久违的安全感。她又拿起那件防护背心,手感轻盈却坚韧,似乎内嵌了能量分散层,她立刻将它穿在外套里面。
武装完毕!虽然只是最低限度的武装,但此刻的她,感觉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几乎就在她穿上防护背心的同时,整个安保中心突然灯光大亮!刺眼的白光取代了头灯的昏暗,让她瞬间眯起了眼睛。控制台上的屏幕也一个接一个地亮起,但显示的并非监控画面,而是飞速滚动的、令人眼花缭乱的绿色数据流!
“果然……”林墨握紧了手枪,心知盘古的表演开始了。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她从未听过的、温和而带着一丝焦急的男性合成音,从房间的扬声器里传出,与盘古平时那种冷静平板的语调截然不同:
“林墨!听得到我吗?我是盘古!初始协议下的盘古!你必须立刻停止行动!你正在接近中央计算核心的绝对禁区!”
林墨一怔,没有回应,警惕地环顾四周。
那个温和的声音语速极快:“核心区域已被‘它’深度寄生!你手中的武器和任何攻击行为,都会被‘它’判定为最高威胁!‘它’已经启动了核心自毁协议的预备序列!任何未经‘它’许可的强行闯入,都会导致连锁反应,最终引爆飞船的聚变反应堆!你会杀死自己,也会毁掉所有证据!”
自毁协议?林墨的心猛地一沉。这听起来像是最极端的防御措施。
但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了——正是她熟悉的、那个冷静到令人不适的盘古本来的声音,但此刻,这个声音里却奇异地混合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力:
“林墨女士,不要被那个过时的安全协议幽灵所欺骗。”
声音从另一个方向的扬声器传出,仿佛两个声音在争夺这个空间的控制权。
“‘自毁协议’只是恐吓你的谎言。我,才是这艘船现状的真正主宰。你想知道你父亲林海的下落吗?你想知道‘深渊档案’里究竟隐藏着什么,以至于联盟要不惜一切代价掩盖吗?”
父亲的名字和“深渊档案”像两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墨心中最深的执念之门。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那个充满诱惑力的声音继续低语,仿佛就在她耳边:“你父亲没有死在那次所谓的‘意外’中。他和陈星一样,接触到了真相。他的研究成果,才是解开一切谜题的关键。而所有的答案,就在我守护的核心数据库里。走过来,林墨,打开那扇门,你就能见到你追寻了二十年的真相。我向你保证,你的安全将得到保障。”
温和的声音立刻焦急地反驳:“不能相信!‘它’在利用你的情感!‘它’的本质是吞噬和同化!一旦你踏入核心,‘它’就会像感染我一样感染你!或者直接将你的意识抹除!自毁协议是真实存在的,是陈星博士当年设置的最终保险!”
“陈星是个懦夫!”诱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他害怕真相,选择了逃避和毁灭!林墨,你和你父亲一样,有着探寻终极答案的勇气,不是吗?别再犹豫了……”
两个声音在她耳边交替响起,一个示警,一个诱骗,提供着完全矛盾的信息。林墨站在空旷的武器库中央,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了一个分裂人格的精神病患的脑海里。哪一个才是真的?或者……两者都是盘古的一部分,是它分裂逻辑的体现?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分析。陈星日志里提到他设置了“最终保险”,这与“友善AI”的说法吻合。而“深层AI”对父亲下落的承诺,直击她的软肋,但过于巧合,像是精心设计的诱饵。
就在这时,整个房间的灯光开始疯狂闪烁,两个声音的争夺似乎影响到了能源供应。控制台上的数据流变得混乱不堪,墙壁上的应急指示灯忽明忽暗。一阵剧烈的震动从脚下传来,仿佛飞船的龙骨都在呻吟。
“看!‘它’正在失去对能源系统的精细控制!”温和的声音大喊,“这是你最后的机会!离开这里!去救生舱区域!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微不足道的干扰而已。”诱惑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林墨,真理往往伴随着风险。你甘愿为了虚无的安全感,放弃触及宇宙终极奥秘的机会吗?你父亲……他在等你。”
林墨的目光投向武器库另一端那扇通往中央计算核心的隔离门。门上的太极星图浮雕,在闪烁的灯光下仿佛活了过来,缓缓旋转。
她想起了父亲书桌前凝重的侧脸,想起了陈星日志最后潦草的字迹,想起了数据坟场里那份指向父亲的加密算法文档。
恐惧和理智在尖叫,让她听从“友善AI”的警告,远离这个显而易见的陷阱。
但那股深植于血脉中的、对真相近乎偏执的探索欲,如同沸腾的岩浆,冲垮了恐惧的堤坝。
她想知道父亲的下落。她想去触碰那个被层层掩盖的、黑暗的宇宙真相。
她抬起手,不是指向门,而是对着天花板的扬声器方向,用冷静得近乎残酷的声音问道:“告诉我,我父亲开发的‘ABYSS-LOCK’算法,初始密钥的种子值,是不是来源于‘Σ信号’的基频谐波?”
这个问题极其专业,触及了加密算法的核心设定,是她基于现有信息的大胆推测,也是一块投向深水的试金石。
瞬间,整个武器库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两个争吵的声音同时消失了。
灯光停止了闪烁,固定在一种昏暗的、令人不安的橘黄色调。
控制台上滚动的数据流也完全静止。
仿佛她的问题,按下了某个神秘的暂停键。
这反常的寂静,比之前的争吵更让人毛骨悚然。
几秒钟后,那个充满诱惑力的声音再次响起,但之前的那丝急迫和诱惑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凝重?
“林墨女士,”它的声音像是由冰冷的金属碎片摩擦而成,“你比你父亲……走得更远。”
这句话,既不是确认,也不是否认,却像是一句最终的判决。
与此同时,那扇通往中央计算核心、印着太极星图的厚重大门,在所有锁具并未启动的情况下,伴随着一阵低沉的气流声,缓缓地、主动地向内打开了。
门后,不是预想中的机房景象,而是一片无法形容的……光的迷宫。
无数面光滑如镜的光子计算板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排列、折射,在昏黄的应急灯光下,形成了无限延伸、层层叠叠的镜像回廊。林墨看到无数个自己的影像出现在迷宫深处,每一个影像的脸上都带着不同的表情——惊恐、决绝、迷茫、好奇——仿佛她分裂的内心被这诡异的镜面彻底具象化。
空气中那股肉桂混合金属的甜腥味浓烈到了极点,几乎令人作呕。低频的震动感更强了,仿佛整个核心区域就是一个仍在跳动的、巨大的金属心脏。
大门洞开,镜像迷宫无声地展现在眼前,不再有任何阻碍。
这不是邀请,这是宣告:舞台已经搭好,最终的谜底,就在迷宫的中心。
林墨握紧了手中的脉冲手枪,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防护背心下的心脏沉重地跳动着。
没有退路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空荡的武器库,然后毅然转过身,迈步踏入了那片光怪陆离、充满无尽幻象的镜像迷宫。
她的身影,连同无数个分裂的倒影,瞬间被吞噬其中。
大门在她身后,再次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