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的最后一门结束铃响起时，楚晞正望着窗外走神。
细雪从铅灰色的天空飘下来，落在光秃秃的梧桐枝桠上，积起一层薄薄的银白。教室里弥漫着解放般的骚动——书包拉链声、椅子拖动声、约着去吃火锅的欢快对话。
楚晞慢吞吞地收拾笔袋，指尖冻得有些发红。她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人之一，不擅长挤进喧闹的人群，也不擅长在雪地里走得太快。
“楚晞，下周同学聚会你来吗？”前排的女生回过头问。
“我……看情况。”楚晞给出惯常的模糊回答，低头把围巾一圈圈绕上脖颈。羊绒的触感柔软，是母亲去年冬天买的，浅米色，衬得她脸颊愈发白皙。
女生也没多劝，挥挥手融进了涌向门口的人潮。楚晞系好围巾，背上书包，正要起身，视线却顿住了。
教室后门站着一个人。
沈清夏。
本校高二的纪律委员，即使是在暖气不足的走廊里也穿着整齐的冬季制服，深蓝色外套的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
她个子高，身形挺拔，站在那里就像一棵雪松。此刻她正握着执勤板，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教室，最后落在楚晞身上。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轻轻碰了一下。
楚晞下意识地移开眼。她和沈清夏不熟，准确地说，整个学校能和沈清夏称得上“熟”的人大概都不存在。这位学姐以行事利落、要求严苛闻名，执勤时从不讲情面，偏偏成绩又好得令人咋舌，是老师口中“完美学生”的范本。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楚晞总觉得……沈清夏在看她。
不是在执勤时公事公办的审视，而是一种更安静、更持久的注视。在食堂排队时，在操场集会时，甚至在图书馆靠窗的座位…楚晞抬起头，偶尔会撞见沈清夏站在不远处的书架前，手里拿着书，目光却落在她这边。而当楚晞看过去时，对方又会平淡地移开视线，仿佛刚才只是偶然。
应该是错觉。楚晞这样告诉自己。她这样普通的学生，怎么会引起沈清夏的注意？
“教室要锁门了。”
清冷的声音响起。楚晞回过神，发现沈清夏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讲台旁。窗外雪光映着她侧脸的线条，明明没什么表情，那双眼睛里却像盛着某种很沉的东西。
“啊，马上就好。”楚晞慌忙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轻微的响声。她走到门口，沈清夏自然地退开半步让出空间。距离拉近时，楚晞闻到很淡的皂角香气，干净又冷冽，像雪后松林的味道。
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暖气管道发出单调的嗡鸣，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楚晞走在前，沈清夏落后半步，两人一前一后地下楼。楼梯转角处的窗户漏进天光，能看见雪花斜斜飘落。
“你带伞了吗？”沈清夏忽然说。
楚晞怔了怔，回头看她：“嗯…今天我带了伞哦”
沈清夏没说话，默默的跟着楚晞向储物柜走去。
“唉…？我的伞…不见了？”她转身，却发现沈清夏还站在那里，手里拿着自己的黑色长柄伞，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空气安静了几秒。
“一起走吧，你的伞…我之后帮你找”沈清夏说，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事实，“而且…顺路。”
楚晞眨了眨眼。她和沈清夏的家在两个方向，怎么也不可能顺路。这话漏洞明显得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但拒绝似乎也不妥，毕竟…对方是学姐，还是纪律委员。
“…谢谢学姐。”最后她只能小声说。
沈清夏点点头，撑开那把黑色的大伞。伞面足够宽，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楚晞走进伞下时，沈清夏很自然地将伞往她那边倾斜了几分。
雪下得不大，细密的雪花落在伞面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校园里的路灯已经亮起，暖黄色的光晕染开一小片一小片的雪幕。踩在积雪上的脚步声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楚晞偷偷侧过脸看沈清夏。学姐的侧脸在路灯映照下显得柔和了一些，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她的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那是她惯常的表情，冰冰冷冷的。
她握着伞柄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冷吗？”楚晞忽然问。
沈清夏摇头：“不冷。”
短暂的沉默后，沈清夏又说：“你围巾松了。”
楚晞低头，发现围巾末端确实有些散开。她正要整理，沈清夏却停下了脚步。
“别动。”
楚晞僵住了。
沈清夏腾出没撑伞的那只手，手指轻轻搭上楚晞的围巾。动作很熟练，像是做过无数次…绕过，整理，重新打结。指尖偶尔擦过楚晞的下颌，温度很凉，触感却异常轻柔。
太近了。楚晞能闻到沈清夏身上带有的令人沉迷的茉莉花味…这个距离已经超出了“学姐学妹”或“纪律委员与普通学生”应有的范围。
楚晞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
“好了。”沈清夏收回手，退回到礼貌的距离，仿佛刚才的亲昵从未发生。但楚晞注意到，她的耳朵尖有点红，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别的什么。
“谢、谢谢……”楚晞小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伞柄。
两人继续往前走。雪似乎下得大了一些，远处居民楼的窗户透出暖融融的光，平凡又安稳的日常，像这样持续下去就好——
“楚晞。”沈清夏忽然叫她的名字。
“嗯？”
沈清夏停住脚步。她们已经走到了校门口的人行道上，再往前就是岔路口。路灯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积雪上模糊成一片。
沈清夏转过头，认真地看向楚晞。雪花落在她的肩头和发梢，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楚晞完全看不懂的情绪——太深，太重，像埋藏了很多年的秘密终于要破土而出。
“明天…”沈清夏开口，声音比平时低哑一些。
“明天开始，如果发生什么奇怪的事…不要往人多的地方去，尽量待在办公室内，那里…总之待在那里好点…”
她顿住了，像在斟酌词句，又像在克制什么。
“什么？”楚晞困惑地问。
沈清夏深吸一口气，白色雾气在冷空中散开。“那里关上门…比较安全一点”她说得很慢。“记住我的话。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
这话没头没尾，近乎荒唐。楚晞更困惑了：“学姐，这是什么意思？会发生什么事吗？”
沈清夏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楚晞，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楚晞几乎要移开视线。然后她伸出手…很轻，很克制地，用指尖碰了碰楚晞的头发，拂去一片落在上面的雪花。
那个动作里的温柔，让楚晞忘了呼吸。
“没什么。”沈清夏最终说，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只是…突然想到的。路上小心。”
她收回手，把伞柄递给楚晞：“伞借你。我家很近。”
“可是——”
“明天还我就好。”沈清夏打断她，嘴角极轻微地弯了一下。那几乎不能算是一个笑容，只是唇角一点微不可察的弧度，却让她的整张脸都柔和了起来。“明天见，楚晞。”
说完，她转身走进雪中，没有回头。黑色制服的背影很快融进暮色与雪幕里。
楚晞站在原地，握着还留有沈清夏体温的伞柄。围巾上似乎还萦绕着冷香。她抬头看天空，雪花一片片落下来，落在睫毛上，凉凉的。
“明天…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