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中的魔宫,深藏在冰雪与永夜笼罩的苦寒之地,所有人都以为魔宫里面和外面一样破败不堪,却不知道其内里却是暖玉铺地,鲛绡垂幕,灵光氤氲,与宫外的死寂荒芜判若两个世界。
苏婉袖,或者说,占据了苏婉袖身躯的那个来自异世的灵魂,这时候正百无聊赖地倚在白玉池边,打着哈欠。
池水幽蓝,映照出一张秾丽绝伦却带着几分疏懒的面容。她曾是某个世界里一个名为李维的普通社畜,连续加班猝死后,莫名其妙就成了这修仙界凶名赫赫的女魔头。
初来时,她对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用工作的日子满意的不得了,后悔自己没早点来。可是,这快活日子并未持续多久。
“妖女苏婉袖!出来受死!”
宫外又传来了熟悉的、好像谁欠了他几百万似的骂声,紧接着是护宫大阵被触动的嗡鸣和法术爆裂的轰响。
池中的“苏婉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百年间,这样的“替天行道”戏码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回。那些自诩正道的修士,或是为了扬名立万,或是为了陈年旧怨,跟一群苍蝇似的不停地来找她麻烦。
虽然,凭借这具身体原主留下的强横修为,她通常只需要抬抬手,隔空几巴掌就能将这些扰人清静的家伙像拍苍蝇一样打发走,连起身都不必。但次数多了,她就没了一开始当大佬虐菜时的快乐,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烦扰。她只想窝在这魔宫里安稳度日,奈何这帮人不给机会。
这魔宫宫主之位,在她看来,分明就是个活靶子,源源不断的吸引着麻烦。
终于,在一个连月光都被乌云遮蔽的夜晚,苏婉袖下定了决心。
她起身,换下一身华贵的宫主袍服,偷偷取了贴身侍女云芷一件青色衣裙穿上,又将那头流泻的墨发用一根素木簪简单绾起。对镜自照,胡乱涂画了几下,镜中人眉宇间的艳色被刻意收敛,多了几分清冷,霎那间就变成了一个比较寻常女子。
她走到那张堆满了奇珍异宝的沉香木书案前,铺开雪浪笺,提笔蘸墨,略一思忖,落笔写道:
“百年枯坐,如陷囹圄。今心生去意,欲观红尘万丈,品俗世烟火。宫主之位,今传于云芷。尔等勿寻,寻亦不归。”
字迹清逸,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态度。写罢,她将墨迹吹干,端端正正地压在了那枚象征着魔宫至高权柄的“宫主印”下方。
做完这一切,她不再留恋,身形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青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殿外的黑暗中。魔宫里头守卫虽然少,但是阵法密布,要不是有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她苏婉袖也不一定能保证不中招。她啊,至今还记得何姑被幽魂蜂蛰的满脸大包的凄惨模样。
片刻之后,她的身影出现在魔宫墙角一处不起眼的角落。
苏婉袖指尖幽光微闪,在宫墙上轻轻一点,打开一道口子,放出气息探查了一番,发现打卡的今天没来。下一刻她就越过那堵墙,走了出去,再回头,那座奢华的牢笼已隐没无踪。
她深深吸了一口名为自由的空气,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南御风而去。
数月后,大胤王朝东南繁华之地,南淮城。
运河两岸垂柳依依,画舫如织,街上人流如织,喧嚣鼎沸。醉仙居临河而建,是城中颇负盛名的酒楼。
二楼雅座,一位身着月白锦袍、手持泥金折扇的“公子”正临窗独酌。他(她)面容俊美,肤色白皙,眉眼间带着几分疏懒的闲适,只是身形略显单薄,若有心人细察,或许还能看出点女子痕迹。这就是苏婉袖的模样,为了配上现在的退休生活,这人还特地给自己起了个名,苏闲,闲人的闲。
她挺享受这世俗的烟火气,不用理会修行界的纷争,不必烦忧随时可能打上门来的“正道人士”,每日只需琢磨吃喝玩乐,逍遥快活。至于钱财?更是不愁——从魔宫宝库顺手带出的几件小玩意儿,足够她在此间挥霍几世。
正当苏闲细细品味着杯中温热的梨花白时,楼下街面传来一阵喧哗吵闹。
“小杂种!敢偷东西!”
“打断他的腿!”
呜咽的争辩声微弱无力:“我没有……这馒头是我捡的……”
一个瘦小褴褛的身影踉跄着冲上醉仙居二楼,后面追着三四个凶神恶煞的壮汉。那是个小乞丐,脸上污垢遍布,唯有一双眼睛因极度恐惧而睁得极大,漆黑瞳孔里满是惊慌。
逃窜间,眼看就要被壮汉手中的棍棒击中。
苏闲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她本来不想多管闲事,这世俗界的恩怨跟她有什么关系啊?也不知道是同情心突然泛滥,还是单纯觉得吃饭时见血影响食欲,她出手了。
就在棍棒即将落下的刹那,苏闲手腕轻抖,杯中酒液泼洒而出,于空中凝成数道无形水线,悄无声息的缠住了那些壮汉的手脚。
壮汉们只觉得一股柔韧巨力传来,惊呼声中纷纷倒地,棍棒脱手,狼狈不堪。
食客们一片哗然。
苏闲放下酒杯,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滚。”
那几个壮汉惊疑不定,甚至没看清是谁出手,只觉得遇到了惹不起的人物,不敢多言,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互相搀扶着逃离。
风波乍息。苏闲重新斟酒,却察觉到一道目光牢牢定在自己身上。
是那个小乞丐。
他没走,瘫软在地,身子仍在发抖,但那双漆黑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望着苏闲。那眼神里混杂着恐惧、茫然,以及一种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光。
苏闲皱了皱眉,心中掠过一丝“麻烦”的预感。正欲挥手让其离开,那小乞丐却脑袋一歪,彻底昏厥过去。
看着倒在地上的小小身影,再感受着周遭探究的目光,苏闲端着酒杯,动作僵住,只觉得这刚斟满的梨花白,似乎瞬间失了滋味。
她开始有点后悔出手了!自己又不是什么正道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