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用音乐对抗末日的人
地铁隧道深处渗出的水珠，在陈烬脚边砸出第三百二十七次回响。
他闭着眼也能数清这个数字——每一声滴答，都标记着被灰雾吞噬后、失去太阳的时辰。袖口磨损处露出的皮肤上，结着一层永远不会干透的黏腻。那是“灰蚀”，活物在浓雾中暴露超过三分钟就会开始溃烂的证明。他的左手小指第一节已经黑了，用生锈的铁片割掉时，他咬住了一截塑料管，没出声。
生存是第一要务，这是末日第七年，所有还喘气的人的共识。
所以当手腕内侧突然传来灼烧感时，陈烬的第一反应不是低头，而是抓起手边的钢筋，弓身贴向潮湿的墙壁，眼睛在黑暗中扫视可能的袭击者。
没有呼吸声，没有腐烂的甜味——没有“雾鬼”。
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手腕上越来越清晰的蓝色脉络，像活物般从皮肤下隆起，交织成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复杂图标。
“什么……”
嘶哑的声音刚出口，图标炸开。
无数幽蓝的线条在空气中交织、蔓延，构成一个悬浮的透明光幕，冰冷的女声直接在他颅骨内响起：
【末日文娱系统，加载完毕。】
【检测到宿主：陈烬。当前生存评估：2.7%。】
【新手任务发布：请在24小时内，为至少10名幸存者播放一首完整的音乐作品。】
【任务奖励：500ml纯净水，基础生存点数×10。】
【失败惩罚：系统解绑，生存评估归零。】
光幕下方，浮现出一个极其简陋的界面，一个古老的“播放”按钮在闪烁。
陈烬盯着那行“生存评估归零”，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喉咙里滚出压抑的、像是漏风的笑声。
“哈……哈哈……文娱系统？音乐？”他抬起自己那只残缺的手，对着光幕，“你看看这个世界。看看我。你觉得，我们现在需要的是音乐？”
系统没有回应。倒计时已经开始：【23:59:48】。
陈烬的笑容慢慢消失。他靠着墙坐下，抓起地上最后半块压缩饼干渣塞进嘴里，用力咀嚼。味觉早就退化了，只有沙砾般的质感。
500ml纯净水。
这几个字在他干裂的舌尖滚过。够他活三天。或者，换到黑市，能换一小包真正能消炎的药粉，说不定能止住他肩膀上正在化脓的伤口。
他需要那瓶水。
但“为至少10名幸存者播放音乐”？在这片被灰雾笼罩、幸存者像老鼠一样躲藏、彼此提防甚至互相狩猎的废墟里，找到10个人？还要让他们听歌？
这比让他单挑一只“雾鬼”更荒谬。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陈烬闭上眼，脑子里不是任务，而是上一次看到流动的、干净的水是什么时候。是梦里。梦里还有阳光，有绿色，有……声音。不是嚎叫，不是咀嚼，不是哭泣，是……一种有节奏的、高低起伏的、让人头皮发麻却又心脏发紧的东西。
他称之为音乐的记忆，早已斑驳褪色。
倒计时：【15:21:33】。
陈烬猛地睁开眼。他站起，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走到地铁站台边缘。这里曾经是三号线换乘枢纽，如今只剩下破碎的瓷砖和扭曲的广告框架。他从一堆废弃物深处，拖出一个用防水布层层包裹的沉重物体。
那是他从一个“拾荒者”尸体旁捡到的老式手提音响，电量早已耗尽，但也许……只是也许。
他拆下自己手腕上戴着的、同样捡来的老旧太阳能充电板——原本用来维持一个破烂的辐射探测仪——用生锈的电线，尝试连接音响的接口。
倒计时：【08:44:12】。
连接失败。充电板功率太低。
陈烬额头渗出冷汗，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急躁。他扯下脖子上挂着的唯一“饰品”——一颗取自某种变异兽的牙齿，磨得很尖。他用牙齿狠狠刺破指尖，将渗出的血珠抹在充电板的接触点上。
嗡——
微弱的电流声响起。充电板上一颗几乎看不见的指示灯，勉强亮起暗红色。
他将所有接口对准音响的电源槽。
等待。
倒计时：【03:01:05】。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冲进迷雾里搏一把时，音响侧面，一盏绿豆大小的电源灯，颤巍巍地亮起了绿色。
陈烬的心脏，在死寂了多年后，第一次如此沉重而剧烈地撞击着胸膛。
他颤抖着手指，点向空中那依旧悬浮的光幕上的【播放】按钮。光幕闪烁，一个简陋的列表弹出，只有孤零零的一首曲目：
《D大调卡农》（Pachelbel Canon in D）
他没有任何选择。指尖落下。
……
寂静。
然后，一声极其微弱、却纯净得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小提琴音，从那个布满灰尘和刮痕的音响喇叭里，流淌了出来。
单薄的音符，在这片空旷、死寂、弥漫着绝望和腐烂气息的巨大废墟空间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脆弱，仿佛随时会被黑暗掐灭。
陈烬屏住呼吸，不是因为期待，而是因为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这声音太“亮”了，会引来东西的。
果然，隧道深处，传来了熟悉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和拖沓的脚步声。不止一个。是“雾鬼”，被声音吸引过来了。
他握紧了钢筋，肌肉绷紧，准备迎接一场注定徒劳的逃亡或战斗。
但，音乐没有停止。
小提琴之后，中提琴加入，接着是大提琴。简单的旋律开始重复、交织、攀升。那声音并不宏大，却奇异地在这混凝土洞穴中产生了回响，一层一层，如同缓慢漾开的、看不见的涟漪。
那些从隧道阴影中浮现的、肢体扭曲、皮肤灰败溃烂的“雾鬼”们，在踏入站台边缘，被那音乐的涟漪触及的瞬间——
它们的动作，停滞了。
不是死亡，不是僵直。就像生锈的齿轮被注入了某种不合规格却意外顺滑的油脂，它们那充满攻击性和无序扭动的肢体，诡异地慢了下来。其中一只离得最近的，那张只剩下裸露牙齿和空洞眼窝的“脸”，甚至微微转向了音响的方向，溃烂的头部歪了歪。
没有扑上来。
它们就那样站在灰雾与站台残存光晕的交界处，仿佛一群迷失在陌生仪式中的丑陋石像。
陈烬的血液几乎冻住。他死死盯着这超乎理解的一幕，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音乐还在继续。卡农的旋律循环往复，平和，庄严，带着一种穿越数百年的、顽固的秩序之美，与这个疯狂无序的末日世界激烈对冲。
倒计时：【00:01:47】。
【检测到听众…】 系统冰冷的女声忽然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极细微的、近乎错觉的波动。【个体识别：低阶雾鬼（畸变体）…状态异常…信号干扰…重新计算…】
【当前听众数量：1… 3… 7…】 数字在跳动，将那些静止的怪物也计算在内。
陈烬的瞳孔收缩。不够！还差3个！
就在最后一分钟，音乐即将抵达某个舒缓的段落时——
“啪嗒。”
一声轻响，来自陈烬头顶斜上方，一段断裂的混凝土横梁后面。
他悚然抬头。
只见几双属于人类的、布满警惕和惊疑的眼睛，在阴影中闪烁。他们裹着破烂的伪装布，脸上涂着污泥，不知在那里潜伏了多久。他们的目光，如同受惊的野兽，在陈烬、音响、以及那些静止的雾鬼之间飞快移动。
震惊，恐惧，还有一丝……茫然。
他们也在“听”。
【当前听众数量：9… 10… 11…】
【叮。新手任务完成。奖励发放中。】
光幕闪烁，一个密封的、崭新的水瓶凭空出现，落在陈烬脚边。同时，他感到一股微弱的暖流涌入身体，肩膀上伤口的灼痛似乎减轻了一毫。
音乐，恰好在此刻，走到了终章。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
寂静回归。
而这一刹那的死寂，仿佛比之前更加震耳欲聋。
那些静止的“雾鬼”，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同时剧烈地抽搐起来，发出比之前更加狂躁的嘶吼，但它们没有冲向声音的来源（音响或陈烬），而是彼此碰撞着，踉跄地退回了隧道的浓雾深处，仿佛那残留的旋律依旧烫伤着它们。
横梁上的幸存者们，迅速缩回了阴影，消失不见，只留下几片飘落的灰尘。
只有陈烬，站在原地，脚边是那瓶晶莹剔透的、象征着生存可能的纯净水。
他缓缓弯腰，捡起水瓶。冰冷的触感无比真实。
他抬起头，看向空中尚未消失的系统光幕。界面已经刷新，出现了新的条目：【生存点数：10】，【音乐库解锁进度：0.01%】，以及……一个灰色的、未激活的【抽奖】转盘。
冰冷的女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
【宿主已初步理解‘文娱’的价值。】
【生存，不仅需要面包和水，宿主。】
【主线任务已更新：建立‘第一个末日听众群’。长期目标：让音乐（或任何文娱形式），成为末日下的‘新生存筹码’与……‘武器’？】
【祝您好运。】
光幕淡去。
陈烬拧开水瓶，小心地抿了一小口。清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近乎奢侈的慰藉。
他看向雾鬼退去的隧道，又看向幸存者消失的横梁，最后目光落在手中耗尽电量、再次沉默的破烂音响上。
嘴角，那抹扭曲的弧度再次浮现，但这一次，里面掺杂了别的东西。
“武器……么？”
他低声自语，将水瓶仔细藏进怀里，抓起音响和钢筋。
黑暗的隧道深处，传来新的、不确定的窸窣声。
而他，第一次没有感到纯粹的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