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的家在七楼。
电梯平稳上升。林澈盯着楼层数字跳动，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外套衣角。身体很轻，脚步有点飘，不知道是药效残留还是心理作用。
门开了。
走廊干净，暖色调灯光。林清走到703门前，手掌按在识别面板上。门锁轻响，滑开。
“进来。”
林澈跟进去。
玄关不大。鞋柜上摆着个小花瓶，插着几支淡紫色的花。空气里有种清爽的柑橘调香味。
“拖鞋。”林清从柜子里扔出一双浅灰色的软底拖鞋。
林澈换了鞋，走进客厅。
客厅简洁。米色沙发，原木茶几，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线条画。落地窗外能看到远处错落的建筑轮廓和更远处的绿色山丘。傍晚的天色泛着暖橙。
“你房间在那边。”林清指了走廊第一个门，“先去洗澡换衣服。衣柜里有你平时穿的。浴室柜里有新牙刷和毛巾。”
林澈站着没动。
林清看她一眼，叹气。“你叫林澈儿，二十二岁，刚从艺术学院毕业三个月，目前待业。我是你姐姐林清，二十九岁，在‘城市安防调度中心’工作。父母三年前在一次远洋科研任务中失联，目前状态是‘未归期’。我们是法定监护人关系。够清楚了吗？”
信息量有点大。林澈消化了几秒。“艺术学院？我学什么的？”
“视觉传达。具体说，是传统平面媒介设计。”林清走到开放式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透明液体，“不过你毕业作品搞砸了，目前处于‘怀疑人生’阶段。这也是你为什么会在外面乱晃晕倒的原因之一。”
她拧开瓶盖喝了口水，靠在流理台边。“还有什么要问的？”
“那个……苏医生说的‘认知固着’，”林澈试探，“以前……我有过类似情况吗？”
林清放下水瓶，沉默了两秒。
“没有。”她说，“你以前很正常。喜欢看画展，喜欢甜食，暗恋过隔壁班的女生但不敢表白，标准得不能再标准。这次晕倒后醒来才突然冒出这些‘男性记忆’。”
她顿了顿，补充：“所以大概率是摔坏脑子了。但别指望我会纵容你胡闹。”
林澈心里稍微松了点。至少原主是“正常”的，她现在的反常有合理解释。
“浴室在哪？”
“走廊右边。”林清挥挥手，“快去。洗完出来吃饭。”
浴室是浅色瓷砖，干净。镜子里那张脸还是让林澈不适应。她凑近看，抬手摸额头、鼻子、下巴。陌生感太强。
淋浴打开，热水冲下来。她低头看了看身体。曲线明显，皮肤细腻。以前洗澡时看到的平坦胸膛和腹肌消失无踪。她快速洗了头，用了架上标着“澈儿”的洗发水，味道是淡淡的草木香。
擦干身体，她打开浴室门，探出头。“那个……衣服？”
“衣柜！”客厅传来林清不耐烦的声音。
林澈裹着浴巾溜进房间。房间不大，单人床，书桌，衣柜，飘窗。整体色调偏暖。书桌上散着几本画册和素描本。她打开衣柜。
里面衣服大多是浅色系。宽松的针织衫，棉质长裤，几条裙子。她翻了翻，找出一套看起来最中性的深灰色家居服换上。尺码合身，但布料触感和版型还是女性化的。
她走回客厅。
林清已经在厨房忙活。锅里煮着什么，有清淡的米香飘出来。
“坐。”林清头也不回。
林澈在餐桌边坐下。餐桌是原木的，中间摆着小盆栽。她盯着盆栽里毛茸茸的绿色植物发呆。
一碗粥放到她面前。米粒晶莹，里面混着白色花瓣状的东西和切碎的绿色蔬菜。配一碟浅黄色的块状物，看起来像某种糕点。
“百合粥，清蒸山药糕。”林清在她对面坐下，拿起勺子，“吃。”
林澈尝了一口粥。味道很淡，只有米香和一点点若有若无的清甜。山药糕也没什么味道，口感绵软。
她吃了两口，忍不住问：“有……酱油吗？或者辣椒酱？”
林清抬眼看她。“没有。”
“那盐呢？”
“粥里已经放了微量矿物盐，符合每日摄入标准。”林清语气平淡，“旧纪年那种高钠调味方式早就被淘汰了。你想水肿加速衰老？”
林澈闭嘴了。她默默扒拉着粥，开始怀念烧烤摊上的孜然和辣椒面。
“明天带你去复查。”林清说，“苏医生会给你做详细评估。在这之前，有几条规则你必须记住。”
林澈抬头。
“第一，在外面不许提任何关于‘男性’或‘非女女关系’的言论。”林清竖起一根手指，“被当成‘橘外狂徒’抓进去，我不管你。”
“第二，家里有客人来的时候，表现正常点。别用那种……‘我是外来者’的眼神到处乱看。”
“第三，”林清停顿，勺子轻轻敲了敲碗沿，“不要试图寻找‘变回男性’的方法。没有这种方法。这个世界的基础生理构造就是如此。你脑子里的那些记忆，要么是创伤后幻觉，要么是接触了不该接触的旧纪年禁忌资料。纠结那些只会让你自己痛苦。”
林澈没说话。她低头看着碗里的白色花瓣。百合。象征纯洁忠诚的花。在这个世界，成了日常食物的一部分。
“如果……”她小声问，“我是说如果，我真的坚持那些‘记忆’呢？会怎么样？”
林清放下勺子。她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林澈的眼睛。
“你会被送进‘和谐疗养中心’。”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清晰，“那里有专业的认知重塑疗程。疗程结束出来的人，都会变成遵纪守法、认知健康的合格公民。但她们通常不记得疗程的具体内容。”
林澈后背发凉。
“所以，”林清靠回椅背，“为了你自己好，也为了我省事，尽量学会‘正常’。明白吗？”
“……明白。”
吃完饭，林清收拾碗筷。林澈想帮忙，被赶出厨房。
“去休息。你脸色还是不好。”
林澈回到自己房间。她关上门，靠在门上深呼吸。
书桌上有台薄薄的平板设备。她拿起来，屏幕感应到她的触碰自动亮起。壁纸是一张手绘的风景画，署名是“澈儿”。
她试着用手指划动。界面简洁，有几个常用应用图标：通讯、资讯、地图、购物、医疗……
她点开资讯。
首页推送的标题都很平和：《第三区新建生态公园落成》《春季服饰流行趋势发布》《伴侣关系咨询指南更新》……她往下滑，看到一条文化板块的文章：《旧纪年“异性恋”传说再考据：社会结构演化的关键节点》。
她点进去。
文章用学术口吻分析旧纪年文献中关于“男女结合”的记载，称之为“特定历史条件下基于生理差异形成的初级社会协作模式”。文章认为，这种模式在“大重构”后因生理基础消失而自然淘汰，人类关系进入更纯粹的精神情感联结阶段。
评论区很和谐。
“每次读这些旧纪年资料都觉得不可思议。”
“感谢我们生活在更进步的时代。”
“情感本就不应受生理局限。”
林澈关掉文章。
她又点开购物应用。商品分类清晰：服饰、食品、家居、艺术、伴侣用品……她点开食品区。搜索“肉”。
跳出来的结果大多是“植物蛋白合成肉排”“菌菇仿制肉丝”“豆基肉糜”。图片看着像肉，但成分表里没有动物脂肪。
搜索“啤酒”，结果是“无醇麦芽发酵饮品”。
搜索“烟”，结果是“清肺草本雾化棒——舒缓焦虑，不含尼古丁”。
她扔开平板，倒在床上。
天花板是柔和的米白色。窗外天色完全暗下来，远处建筑亮起点点灯光。这个世界安静、有序、干净。没有烟酒，没有重油重盐，没有性别对立，没有她熟悉的一切。
她举起手，看着这双陌生的、属于女性的手。
如果回不去了呢？
如果必须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呢？
她真的能学会“正常”吗？
敲门声响起。
“澈儿。”林清的声音在门外，“我热了杯安神茶，放门口了。喝了早点睡。”
脚步声走远。
林澈坐起来，打开门。地上放着个小托盘，一杯浅琥珀色的液体冒着热气。她端起来，闻到淡淡的花草香。
她喝了一口。微苦，回甘。
端着茶杯，她走到窗边。窗外夜色里，城市灯光柔和。空中偶尔有小型飞行器无声滑过，像流星。
远处一栋建筑的巨大屏幕亮着，播放着广告。画面里，两个女性并肩站在花海边，相视而笑，手指轻轻交握。广告语浮现：“纯粹的爱，给纯粹的你——‘心链’伴侣关系认证服务。”
林澈看着屏幕，脑子里闪过以前世界的画面：街边拥吻的情侣，婚礼上交换戒指的新人，电影里的爱情故事。那些画面里，总有一男一女。
而现在，她视线所及，所有关于“爱”的描绘，都只有女性。
她低头看茶杯里晃动的倒影。
倒影里，是林澈儿的脸。
“林澈儿。”她轻声念这个名字。
杯子里的倒影模糊，看不清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