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像是某种巨兽在云层之上的低吼,沉闷地碾过隐都天京的夜空。
在那间仿佛被古董和人偶填满的窒息主卧里,清水千夜终于睡着了。高烧让她平时那双总是充满贪婪与侵略性的眼睛紧紧闭着,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林杏轻轻动了动手指。
千夜的手依然死死攥着他的手腕,指甲甚至陷入了肉里,仿佛只要稍微松开,林杏这个唯一的“实体”就会像泡沫一样消散。
“真是个粘人的怪物啊。”
林杏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忍着手腕传来的刺痛,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掰开她的手指。每一根手指的松动都需要极大的耐心,像是在拆解一颗随时会引爆的水银炸弹。
终于,他获得了自由。
林杏从床边站起身,并没有急着离开。他低头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半透明的黑色纳米丝绸狩衣。领口敞开着,露出了锁骨上那个深紫色的咬痕——那是千夜留下的“所有权标记”。
他走到落地窗前,玻璃倒映出他现在的模样:长发凌乱,脖颈上扣着银色的神经毒素项圈,眼角带着一丝因为疲惫而产生的天然绯红。
“系统,报告千夜的睡眠深度。”他在脑海中呼唤。
八重奈的声音通过植入式耳蜗传来,带着一丝电流的杂音:“处于深度REM(快速眼动)睡眠期。药物和你的‘安抚’生效了。你有大概45分钟的时间,林杏。如果你不想死,最好别乱跑。”
“45分钟,足够改写一场戏了。”
林杏转身,赤着脚踩在地毯上,无声地走向门口。
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走廊里的空气比房间内更加阴冷。这里没有那种令人窒息的暖香,却充斥着一种陈旧的霉味和金属氧化气味。
走廊两侧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肖像画,每一幅画的眼睛似乎都在随着林杏的移动而转动。这是典型的“恐怖堆砌(Horror Vacui)”风格,清水千夜把自己所有的恐惧都用物质填满了,连走廊都不放过。
但林杏的目标是二楼西侧尽头。
那是整个别墅唯一的“空白”。
他在走廊尽头停下。面前是一扇与周围奢华格格不入的铁门,门板上没有装饰,只有锈迹和几道看起来像是用指甲抓出来的深深划痕。
“这里就是雷达扫描的黑区。”八重奈警告道,“林杏,里面的‘孽’浓度虽然不高,但有一种非常扭曲的力场。根据我的推测,这里可能是存放她母亲遗物的地方。我们要找的‘母爱缺失’的证据就在里面。”
“八重,你的剧本总是这么老套。”林杏从袖口摸出一根细长的合金探针——这是他在做“女仆”打扫卫生时顺手用废弃零件磨出来的,“如果只是遗物,为什么要用物理锁?这可是2077年的赛博都市,物理锁意味着……她不想让任何联网的设备探知里面的秘密。”
他蹲下身,修长苍白的手指抚摸着那个冰冷的锁孔。
这双手在穿越前是为了敲击键盘编写代码而生的,而在这个世界,系统赋予了他【钢琴精通】,让他的手指灵巧得不可思议。
咔哒。
轻微的弹簧跳动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杏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没有预想中的灰尘扑面而来。
门后的空气干燥、凝滞,带着一股浓烈的松节油和丙烯颜料的味道。
林杏没有开灯。窗外的闪电恰好划破夜空,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这不仅是一间画室。
这是一座坟墓。
房间极其宽大,但同样被塞满了。数百个画架、画布像墓碑一样林立着,层层叠叠,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但最让林杏感到寒意的,不是这些画的数量。
而是这种感觉。
他迈步走进去,脚下的木地板发出轻微的呻吟。他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巨大的胃袋里,四周的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他。
“这里……”林杏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里的‘孽’,不是黑色的。”
“什么意思?”八重奈问。
林杏伸出手,在虚空中抓了一下。
“这里的悲伤是透明的。它是死掉的。”
他绕过一堆堆积如山的颜料桶,向房间深处走去。如果说外面的别墅是千夜为了填补空虚而制造的华丽囚笼,那么这个房间,就是她灵魂被撕裂的第一现场。
雨点猛烈地敲打着被木板封死的窗户,发出急促的笃笃声。
林杏在一幅被黑布罩住的巨大画架前停了下来。直觉告诉他,这是“现在”的终点,也是“过去”的起点。
“让我看看你的剧本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吧,大小姐。”
他伸手掀开了黑布。
灰尘飞舞。
在这个雷雨交加的深夜,林杏独自站在禁忌的画室中央,在这个属于怪物的内心深处,准备窥探那个关于“永恒饥饿”的真正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