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的尾音还在安静的室内颤抖,带着自己都能听出来的虚弱和惊惶。
她搭在膝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很轻,像被风吹拂的羽毛尖端。
那抹极淡的笑意没有消失,也没有加深,就那样凝在嫣红的唇畔,成了一个固定的、让人心头发紧的符号。
“夫君生病了。”
她重复道,声音依旧平稳清冷,像在陈述一个日出日落般自然的事实。
然后,她站了起来。
动作不疾不徐,蓝白相间的衣裙随着她的起身漾开微不可查的涟漪,肩头的冰晶纹路在灯光下流转过一线冷光。
她没有立刻靠近,只是那样站着,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隔着那层白绫,我仿佛能感受到一种沉静的、不容置喙的审视。
“我没病!”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尽管声音沙哑,“我很清醒!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之前明明在……在……”
那个霓虹都市的景象在脑中翻腾,却因为剧烈的头痛和眼前的错乱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手臂撑在柔软却陌生的被褥上。
“请你告诉我好吗?”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连我自己都厌恶的哀求。太被动了,这一切都太被动了。
她没有回答我的任何问题。
只是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
步履无声,像猫,像飘落的雪。
阴影笼罩下来,带着她身上那股清冽的、松雪混合着墨香的冷香。
“生病的人,总会忘记一些事情,也会……记错一些事情。”她轻声说着,已经来到了床边,微微俯身。
“不,你听我说……”我急急向后缩,脊背抵住了冰凉的床栏。
她的手抬了起来。依旧是那只精致得过分的手,手指修长,指甲圆润。
它没有落在我的肩膀或手臂上,而是径直朝着我的额头而来。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指尖的逼近。
最初一刹那,我脑子里掠过的,竟是一个荒谬的念头——她是想摸摸我是否发热吗?
像个体贴的妻子……
指尖触碰到了我的皮肤。
微凉。
但下一瞬,那点凉意就变成了某种尖锐的无形的侵入感!
不是体温的探测。绝对不是!
那感觉怪异至极,像是一根冰冷的、极细的探针,顺着她指尖的接触点,毫无阻碍地刺进了我的颅骨,直接搅动我脑浆深处某个柔软的区域!
伴随而来的不是疼痛,而是一种翻江倒海的眩晕混乱感。
刚刚还在脑中激烈冲撞的疑问、恐惧、对那个冰冷都市的破碎记忆、对自己程序员身份的确认……所有这些清晰或模糊的思绪,突然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搅动起来,如同被投入漩涡的纸屑,开始疯狂旋转、模糊、彼此覆盖,一丝丝碎裂!
一些原本鲜明的画面边缘迅速褪色、虚化;
一些确定的声音变得含混、扭曲;
而“妻子”“夫君”“家”这些词,连同她此刻冰蓝发丝垂落、白绫覆眼的影像,却异常顽固地试图往记忆的底层沉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实”烙印。
这不是抚慰!这不是关怀!
这是在……扰乱!强行篡改!
“住手!”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变了调,“你在干什么?!拿开你的手!”
我想挥开她的手臂,想从床上滚下去逃离这可怕的触碰。
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枷锁死死钉在了原地!
四肢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只有眼球还能惊恐地转动,胸腔因为激烈的喘息而剧烈起伏。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指尖下那股冰冷而强大的力量,它不是物理上的压制,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精神、作用于我整个身体存在感的禁锢。
动弹不得,连挣扎的意图都被这股力量无情地镇压、消解。
她微微偏着头,仿佛在专注地阅读我脑中那片被强行搅起的混沌,又像是在精准地操控着那股入侵的力量。
嫣红的唇离我很近,近到我几乎能感受到她平缓的、没有丝毫紊乱的呼吸。
“夫君,”她开口,声音低了一些,带着一种奇特的、近乎哄劝,却又毫无温度的韵律,“乖一点。”
每一个字音都像是一把小锤子,敲打在我试图凝聚反抗意识的薄弱壁垒上。
“很快就好了。”
“不……不……”我从牙缝里挤出抗拒的气音,眼睁睁看着她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似乎要辅助那令人崩溃的安抚。
额头上那一点冰凉接触的地方,此刻仿佛成了一个不断扩大的黑洞,正贪婪地吞噬着我的过去与我的认知、我之为“我”的根基。
那股力量在加强。记忆的碎片旋转得更快,湮灭得更彻底。
那个写着代码的屏幕,那杯凉透的咖啡,那霓虹如兽眼的陌生都市……都在迅速褪色、拉远。
唯有眼前这片柔和的灯光,古雅的房间,和她身上清冷的香气,以及那不断试图植入的“夫君”与“家”的概念,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有压倒性的真实感。
动弹不得。
无法思考。
只能感受着那种思维被剥离、被重塑的恐怖冰凉。
她覆着白绫的面容近在咫尺,平静无波,美得惊心,也冷得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