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消失前……)
那冰冷的力量,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持续不断地刺入、搅动。
我的过去,那个属于二十五岁程序员的单调、疲惫却真实存在的世界,正在被某种无形的橡皮擦粗暴地涂抹。
霓虹都市的癫狂光影彻底褪色成一团模糊的背景噪音,屏幕前熬夜的酸涩感、键盘的触感、咖啡的余味……
这些构成“我”的微小而确切的碎片,正一片片失去光泽,变得轻飘飘的,眼看就要被彻底吹散。
恐惧已经凝固成了实质的冰块,堵塞在喉咙和胸腔。
反抗的念头被碾得粉碎,只剩下最原始的生物本能——在绝对无法理解的压制面前,认输,求存。
就在那片由她带来的、关于“夫君”与“家”的真实感即将完全覆盖残存自我的最后一刹那——
那股冰冷的力量的入侵,毫无征兆地,停住了。
不是缓慢撤离,而是骤然静止,如同高速旋转的陀螺被瞬间冻结在空气中。
我几乎能感觉到自己那团被搅得稀烂的意识,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停滞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她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只手轻按在我的额前。白绫下的面容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但微微偏头的角度,却泄露了一丝……疑惑?
很轻,很细微,就像平静湖面被一片落叶点出的、几乎看不见的涟漪。
她沉默了几秒。
室内只有铜灯灯芯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和我自己粗重得无法控制的喘息。
然后,她嫣红的唇瓣轻轻动了一下,近乎自语般,吐出几个字:
“唉?”
那声调微微上扬,带着一种纯然的、孩子般的困惑。仿佛她刚刚不是在试图抹除一个人的记忆,而是在进行一项复杂的精密操作时,遇到了预期之外的数据反馈。
“夫君……”
她收回了一直按在我额头上的手。
那冰冷抽离的瞬间,我残存的意识像被挤压到极限的海绵,猛地吸回了一点稀薄的空气,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深的眩晕。
她没有立刻继续,也没有退开,只是维持着微微俯身的姿态,仿佛在重新打量我。
“没有在说谎哦。”
这句话她说得很慢,一字一顿,像是在咀嚼,又像是在确认某个令她感到新奇的事实。
那清冷的声音里,第一次混入了一点难以捉摸近乎玩味的东西。
我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冻僵。
说谎?
我哪还有力气说谎?
我连最基本的思考都快要维持不住了!
但这句话,这个停顿,这个的疑惑……像是一道极其微弱的光,照进了我几乎被绝望淹没的认知。
她……她并非全知全能?
我的抵抗,我那份源于另一个世界根深蒂固的真实认知,对她而言,是某种……“异常”?
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稻草。
求生欲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催生出一种近乎本能的狡猾。
不能再硬抗了。绝对不能。
我几乎是立刻,用尽最后一点控制力,让脸上惊恐僵硬的表情“融化”一点,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尽管我知道那一定比哭还难看。
身体还在无法抑制地细微颤抖,牙齿都在轻轻打颤。
“那……那个……” 声音干涩得厉害,我用力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语气听起来更“正常顺从”一些,“老……老婆……”
这两个字烫嘴一样吐出来,带着我自己都能察觉到的谄媚和心虚。
我紧紧盯着她白绫下的脸,捕捉着最微小的变化。
“我……我好像……” 我故意放慢语速,显得虚弱又茫然,“我暂时……嗯,承认这件事……可能,可能是我刚才太混乱了……”
她没有任何动作,但那种笼罩着我的、令人动弹不得的无形压力,似乎并没有再次加强。
这给了我一丝微弱的勇气。
我看到她嫣红的唇角,似乎……似乎几不可察地,又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尽管看不见眼睛,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仿佛那层洁白的绫缎之下,某种审视的、冰冷的光,稍微淡去了一点。
有戏!
我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我赶紧顺着这股“错觉”往下说,语气里努力掺入一点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讨好:
“我……我好起来了!真的!头不疼了,也不晕了!” 我干笑了两声,笑声在安静的房间里空洞地回响,“哈哈……你看,我就说我没病嘛,刚才可能就是……就是刚醒过来,有点懵。”
她依然沉默着,只是“看”着我。
这沉默比直接的压迫更让人心慌。
我咽了口唾沫,决定抛出那个我早就想好的、或许能暂时保住自我,又能获取信息的“台阶”。
“不过……” 我皱起眉,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这个动作有点夸张,但希望她能理解成“努力回忆”),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扰和一丝依赖,“以前的一些事,我好像……真的有点记不清了。模模糊糊的。”
我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甚至带上了一点讨好般的祈求,看向她:
“你能……告诉我一些吗?
关于……我们?还有这里?”
问完这句话,我屏住了呼吸。
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等待着她的反应。
是接受我这个“暂时失忆”的夫君,继续她那套“妻子”的扮演,并透露一些信息?
还是看穿我这拙劣的表演,再次动用那令人绝望的力量?
每一秒的寂静,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她终于,极轻极缓地,直起了身。
那蓝白的身影重新笼在暖黄的灯光里,冰晶发丝流淌着静谧的光泽。
她伸出那只刚刚离开我额头的手,理了理自己肩头并不存在的皱褶,动作优雅而缓慢。
然后,她微微侧过脸,白绫仿佛正对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清冷,听不出太多情绪:
“夫君想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