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内此刻安静得可怕，只有那提笔男子手下的“莎莎”声在响动，而姬柳看着眼前女人那一张冷漠的脸，思绪，却不禁飘往了许多年以前。
她是一个穿越者，众所周知，每个位面都得有至少一个穿越者，而她很是幸运，也很是不幸的，来到了这个世界。
穿越的契机已经忘却，但也有可能是大卡车漏电插排或者高空坠物，但面对着这个有些陌生的世界，殷柳——那时的她，或说是他，还叫着这个名字。
武周代商，姬姓代殷，所以她这个临时编出来的名字很有逻辑——至少她是那么认为的。
穿越的那年她十六岁，而人类的进程已经来到了2036年，只是等待着她的并非一个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世界，而是一个遭受着妖魔入侵肆虐，并满目疮痍的世界。
穿越者总该有些金手指的，那年的殷柳年少轻狂，觉得自己可以战胜挡在他面前的一切敌人，事实上也如此，作为人类的第一个异能者，他一度打退了妖魔军队的不知道多少次进攻，并因此名声大噪。
然后，他输了，东夏的第一道防线——南平城在顷刻中被敌人的魔将所摧毁，他也因此而重伤退往后线，接受了东夏统辖局的安排，成了一名光荣的教师。
一名负责培养出无数，战争机器的老师。
再然后，是他在睡梦中被一道来自地狱——据说那是妖魔的来源，一道地狱的意志在他的脑海中植入了名为“背叛”的理念。
而后的一个新年夜中，东夏第二道防线上的核心，江夏城被他亲手摧毁。
再后来呢？
她有些忘却了，自己成为了地狱阵营中一个无比强大的军师，一度将妖魔的战线推进到了东夏最后一道防线，也就是昌都城下，但最后还是失算，被那人类中的英雄一手阻止了攻势，并在接下的几年后，将江夏城收复。
再再后来呢？
自己身体的进化已经到了一个相当紧迫的关节上，她也不得不亲自临近东夏军队无比关切的南平城附近吸收源质，但这一群丧心病狂的疯子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找到自己，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自己的藏身之处彻底夷为了平地。
自己是那一场爆炸中唯一存活下来的人，也因此被他们给抓来这里研究审讯，但好在，潜藏在自己脑内，并控制了自己将近十年的那一道意志，总算是被一并祛除了。
她自由了，但只是在精神上，现在自己的肉体，还被这群人类控制着呢。
那也没关系，自己摆脱了多年的束缚，但在这些年里已经伤害并杀死了不知道多少的同胞、战友，以及近乎海量的无辜者。
姬柳不认为自己错了，那道理念的植入控制着自己，她也是受害者之一，但那些错毕竟是自己的身体铸下的，她必须为此而赎罪。
人最值得骄傲的事情，莫过于一个无比低贱卑微的出生，再辅以一段跌宕起伏的历程，最后再迎来一场无比盛大的死亡。
她的生与死，必须如夏花一般璀璨。
审讯室内，又是这般如死的沉寂。
“回去吧，”那负责审讯的女子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命令，“明天再接着审，你最好今晚便能想出一个答案来，否则……呵呵。”
在被对方套上头套前，姬柳最后看了一眼这审讯室中的单面玻璃，冥冥之中，她却忽然觉得有什么人在与自己对视。
好熟悉的感觉。
目送着姬柳离去，左砚摘下用以沟通的耳机，却只是沉默着，不发一言。
“你怎么看？这个女的。”
一旁的鱼厦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模样倒是与左砚十分熟络，这是个留着短发的年轻女孩，第一颗扣子没完全系好的白大褂下，显然是T恤和热裤，完全不像是前线战斗人员的模样。
“很明显的不对劲吧？我们这次来是专门抓殷柳的，按理说这般高浓度的莹玉炸弹放下来，这方圆百里都不可能有什么活物了——莫非，她是‘天使’？”
比起没个正型的鱼厦来，左砚的装束可就正经多了，黑发黑眸的标准东夏人长相，只是那张分外清秀俊朗的脸上，有着一抹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忧郁。
“这不可能，化验结果很明显，她是一个人类女性，一个十分健康的人类女性，若是天使，我们根本就不可能捕捉得到她。”左砚很快否定了她的猜想。
天使，同样是大灾变后的产物，比那些地狱妖魔要晚来几年，祂们一旦出现，便会疯狂地清除周围包括妖魔和人类在内的一切生物，无法沟通、无法制止，就算被控制住了，也会自毁，化成一地晶莹的玉石。
那便是，“莹玉”。
“你就不觉得，他很像是一个人吗？”左砚靠近了那面玻璃，却从中映照出了自己的模样——黑发黑瞳，少年清秀，眉眼间却带着一抹落寞与憔悴，“老师的发色，也是这般天生的灰……”
“你还敢这么称呼他？”鱼厦赶紧把自己身上那些设备的录音模式给关掉，并决定待会回去删掉这条记录，“他现在是整个联邦最高的通缉犯，我们这次的任务目标也是他，你这声‘老师’若是让外人听见，难免会落人口舌。”
“我一直把他当做我的老师，从未变过，”左砚摇了摇头，将自己身上的白大褂脱下，露出身下的那件衬衫常服，“我始终不相信他会背叛人类，背叛我们这些学生，而投入地狱的怀抱。”
“统辖局可不会管你这那的，殷柳背叛人类、投靠地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鱼厦摇了摇头，也从一旁的控制台上调出投影仪，几张照片，就打在了那玻璃板上，“不过，疑点还是有的，你先看这几张照片。”
左砚抬头，只见投影出的那几张照片都有着一个同样的主角——灰色短发，笑得阳光明媚的青年。
那是他们的老师，也是人类最大的背叛者，殷柳。
“2043元旦，背叛的当夜，殷柳的五官面容都被监控拍得一清二楚，他根本就没有要隐瞒身份的意思，这就是在挑衅联邦。”
“2044年秋，这时候还没什么变化，但他还是少量出现在人类的视线中，我们抓不着他，他却会留下许多‘犯罪记录’，来向我们证明他的存在。”
“2045年夏，这是一个转折点，他出现在人类镜头下的画面越来越少，而且大夏天穿的衣服也很多……我记得还在江夏城的时候，夏天他给我们上课，一向是大裤衩加人字拖的，吊儿郎当、没个正型。”
“2046他消失了一整年，下一次出现，就在2047了，风衣长靴墨镜鸭舌帽，这还是好不容易偷拍到的照片，他在遮盖自己的相貌。”
“2048，也就是今年，我们拍到的照片有些模糊，但很显然，他这一次包裹得更严实了——我怀疑，他在身体外形上，已经发生了某种不可逆的改变。”
鱼厦压着嗓子，煞有其事地说道：
“很有可能，他已经被地狱同化，变成了半人半魔的怪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