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柳的记忆还停留在她背叛人类的那一夜,至少在手刃自己的那两个学生时,她没有任何的犹豫。
那时的她已经心向地狱,自然不会容许有任何妨碍自己计划进行的波折,而那两个学生,却是正好撞在了她的枪口上。
大灾变后的人类社会满目疮痍,人口的结构呈现绝无仅有的纺锤体——上面尖,下面也尖,老年人口和新生儿十分之少,青壮年占据了绝大部分,东夏统辖局鼓励生育,人们也在废墟中找到了自己那稚嫩而又真诚的爱情。
姬柳还记得,那是一对十分天真烂漫的小情侣,各项成绩在班里不算顶尖,但经过两年的刻苦训练,还能留在“摇光计划”中的异能者,无不是各方面的佼佼者。
但人生总是这样,从“没办法”到“想办法”,最后又回到“没办法”的历程,近乎贯彻始终。
殷柳在那时先是撕开了那名想要惊呼的女生的嘴,然后又将那男生的头颅搅碎,以免东夏统辖局的异能者们从他们的尸体上,提取走一些残留的信息。
不过那也不重要,殷柳在计划执行的过程中,还是见到了自己的一名学生,且最终,他没能成功对他下手。
那人就是左砚,在“摇光计划”中各项成绩几乎都是满分的学生,与殷柳的关系最好,也是她最为得意的学生。
姬柳以为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所有事都可以不留遗憾,但没想到正是她的傲慢,才会导致了这一幕又一幕的惨剧。
她的手,正沾着无数的鲜血,同僚、战友、同胞,乃至她自己最为看重的学生们。
比比皆是,数不胜数。
左砚的异能情况并不理想,在那个异能者只能依靠接触戾石觉醒、失败便会彻底魔堕的年代,他的异能“看破”——这是姬柳给起的名字,取自她前世玩过的某款游戏,最初被评定为“B”级,效果仅是在接触到物体后,逐步剖析其的内部结构,并了解对方的利害、用途,并且达到足以运用的程度。
听起来似乎很厉害,但实战中用不了,毕竟对手可不会给你“亲亲抱抱举高高”的机会,“摇光计划”是一个培养战争机器的地方,这样的异能注定适合在后方工作,而非在前线浴血杀敌。
殷柳也是这般想的,所以尽管对方文化课和格斗课、战术课之类的课程近乎满分,他也如良师益友般与对方保持着友善的关系,打球吃饭都泡在一起,是整个基地里小女生们的恋爱目标。
她不希望自己的这些学生像是他的那些战友一般,一个个在她的面前接连死去,所以她喜欢跟左砚一起玩,这样总不会在某一天想起他的时候,脑海中最后的印象,是一块无比冰冷而已沉默着的墓碑。
活着总比死了好——这是姬柳曾经的想法,但现在,她只想燃尽最后的生命,来赎清自己所犯下的那些罪孽。
于是此刻,她看着眼前金光迸发,贝尔芬格的那些血丝被左砚的剑刃一并抹去,璀璨的光芒自他的剑刃而发。
如龙有形,似虎有章。
左砚的步伐沉稳而迅速,极有章法,在这狭窄的廊道间闪转腾挪,每踏出一步,脚下的那些污浊便会如烈火焚烧一般消失殆尽,贝尔芬格的血巢正在以极难预料的速度在快速崩溃,而他的目标也很是准确——地狱七大魔将之一的,贝尔芬格。
“别以为自己已经赢了,杀死圣堂的炽天使乌列(Uriel),夺取了祂的权能,就想以这些手段来对付我?”
贝尔芬格咬着牙,显然是对这个屡建奇功的人类英雄抱着强烈的愤恨,他张开手,周围的血丝狂躁般涌动着,仿佛要将这世界都收入他的茧中。
“沸腾吧,腐朽之拥!”
此言既落,贝尔芬格脚下的那片猩红倒影便开始了疯狂的蠕动,在一瞬间内将左砚那审判光辉所覆盖的区域夺回,并试图顺着地面,攀上他的身体。
这一道阴影中所饱含的那些恶意仿佛能腐蚀钢铁、瓦解能量、撺掇生命,左砚身上所散发出的那些光芒也在这阴影的恶意下有所削减,而他本人挥剑的动作,更是在此刻显现出了一丝几乎微不可查的迟钝。
就是现在!
贝尔芬格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原先潜伏在阴影中的一条最为粗壮的、由无数血色丝线汇聚而成的狰狞触手,像是潜伏已久的毒蛇般,在这一刻激射而出。
“小心!”
一声包含着压抑与惶恐的娇呼从左砚的身旁传来,尽管已经死死地咬住了下嘴唇,但那本能的反应还是难以抑制,在贝尔芬格出手的一瞬间,姬柳眼中的关切与担忧也随之显现。
那一枚已经融入了姬柳体内的“欢欲魔姬戾石”,在此刻也似乎传来了一道十分微弱的悸动。
这声惊呼,在这般电光火石也如雷霆般迅猛的战斗中,显得尤为突兀。
左砚的眉宇似乎因为此声而微微动容,但比起这些,更纯粹的,却是他剑刃下的光彩。
“审判,圣佑!”
赤金长剑调转剑锋,向着地面用力一插,剑端没入地面,便有一道纯粹的光壁,自左砚的身旁的扩散,一切想要接近于他的侵蚀,都在接触到这光壁的顷刻后,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在那一瞬间,姬柳几乎要以为,左砚要当着她的面,将地狱七魔将、当初与她一道密谋着撺掇江夏城的贝尔芬格,诛杀于此了。
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每个魔将、炽天使,都会有着他们所掌御着的权能,这样的权能注定强大,甚至已经超出了凡尘间的一切规则。
或是说,掌御权能者,便是规则本身。
“权能,永恒沉眠!”
下一刻,贝尔芬格便发出一声惊叫,他的身影也在那之后彻底消散,现场只余留下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斑驳血迹,以及腥腐恶臭的满地脓水。
而左砚此刻正欲再次出剑,却见贝尔芬格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他也疑心有诈,手中光芒扫过长廊,除却将那些污浊扫净以外,便一无所获了。
“跑了?”他轻声开口,手中的赤金长剑散作无数荧光,随后飘零在空气中,“一个魔将级别的妖魔,为何会在此时节,来到这里?”
说罢,左砚忽然回首看向那边的囚室中,透过那临时拼接起来的铁栅栏,他却可以看到那蜷缩在地上的女孩,此刻秀眉紧蹙、朱唇抿紧,散乱的灰白色长发盖在了她的脸上,看起来狼狈至极,又可怜兮兮。
然后她便吹了吹,先前不小心被扯进口中的一缕发丝。
“你这也太不专业了,”左砚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但话语却是与先前姬柳和李叶的对话,如出一辙,“哪有你这么装死的?就连装睡也搭不上边——技巧、手段,还有耐心,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