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驾着飞剑,尚未飞出多远。
刚飞到一片林子上,忽然一道寒光自下方林间疾射而出!
那是一柄三股钢叉,叉尖泛着冷冽的青芒,破空之声尖锐刺耳。
李安瞳孔骤缩,急忙侧身欲避,但那钢叉来得太快,角度又极刁钻,“噗”的一声正中飞剑侧翼。剑身剧烈震颤,灵气溃散,他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斜坠而下。
“咔嚓——哗啦——”
枝叶断裂声接连响起,李安狼狈地撞进一片茂密古林,背部重重砸在地面,枯叶与尘土飞扬。飞剑脱手,斜插在几步外的泥地中,剑穗还在微微颤动。
“哎呦……”他痛呼出声,只觉浑身骨头都要散架。
还未等他缓过神来,一只绣着流云纹的月白色锦靴已踏在他的脸颊上。
靴底柔软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的侧脸深深压进潮湿的泥土里,青草与腐叶的气息直冲鼻端。
“李安,”一个清冷的女声自头顶响起,听不出喜怒,“老娘看你这下往哪儿跑。”
李安心头一紧,这声音他太熟悉了。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向上望去。晨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勾勒出一道高挑曼妙的身影。
女子身着月白色束腰长裙,裙摆绣着精致的青云纹,外罩一层轻纱。
腰间系着深青色丝绦,坠着一枚温润玉佩。她身姿挺拔如修竹,曲线起伏有致,此刻正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那张脸明媚绝伦,眉若远山,眼似寒星,鼻梁挺直,唇色淡红,本是极美的容貌,却因紧抿的唇角与眼中的怒意,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
正是青云宗掌门座下大弟子,被宗门上下尊称为“念慈师姐”的上官念慈。
也是他李安,在青云宗的“意外”与“债主”。
说起这场孽缘,还得追溯到三年前。
那时李安去往青云宗深造的日子,为了提升剑法,每日天不亮便偷偷溜到后山一处僻静山谷练剑。
那一日,他练一套“青云剑法”正到关键处,脚下突然踩中一块松动的山石,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顺着陡峭的山坡翻滚而下。
天旋地转间,他只听得水声哗然,随即“扑通”一声,坠入一片冰凉的湖水中。
湖水清澈见底,他挣扎着浮出水面,抹去脸上水渍,睁眼一看,顿时僵住。
离他不过数尺之遥,一名女子正在沐浴。乌黑长发如瀑般散在水面,肌肤胜雪,在粼粼波光中宛如玉雕。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
女子先是一愣,随即,一声穿透云霄的尖叫划破了山谷的宁静……
此后,便是无穷无尽的纠缠。
他“毁了”青云宗大师姐的清白(虽然在他看来纯属意外),而她则认定他必须负责。
便开始长达三年追逐。
上官念慈则凭着过人的修为与毅力,一次次将他揪出。
此刻,故景重现。
李安嘴里满是土腥味,含糊不清地讨饶:“师姐,饶了师弟吧……咳咳……”
上官念慈脚下力道微松,让他得以喘气,但另一只手已“锃”地一声拔出腰间佩剑“秋水”。剑身如一泓清泉,寒意逼人,精准地架在了李安的脖颈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汗毛倒竖。
“少废话。”她声音冷硬,“给你两条路:要么,现在就跟老娘回青云宗,向师尊禀明,补办双修大典;要么——”
她手腕微沉,剑锋轻轻压入皮肤,一丝刺痛传来。
“——我现在就替你断了这三千烦恼根,送你往生极乐。”
李安头皮发麻,连忙道:“师姐!脚……脚先挪开可好?实在疼得厉害……”
上官念慈冷哼一声,终于收回了踩在他脸上的脚。李安刚想撑着坐起,却见她足尖闪电般踢出,正中他腹部!
“唔!”李安闷哼一声,身体如破麻袋般向后飞跌,“砰”地撞在一棵需两人合抱的古树干上,震得枝叶簌簌落下。
他蜷缩在地,剧烈咳嗽,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
“咳咳……师姐,你……”他抬头,眼中尽是无奈与痛楚。
上官念慈却已如影随形般再度逼近,锦靴抬起,这次踏在了他的胸膛上。
剑尖依旧稳稳点着他的喉结。
她俯身,发丝垂落,带着淡淡的冷梅香,眼神却锐利如刀。
“快说。选哪条?”
李安望着她固执而愤怒的脸,心中五味杂陈。沉默片刻,终究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唉……”
这声叹息复杂难明,有无奈,有歉疚,或许还有些别的什么。
上官念慈捕捉到了,秀眉微蹙。
“什么意思?”她追问,语气中除了怒意,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李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抬起双手,轻轻握住了她踩在自己胸前的脚踝。他的手掌温热,动作轻柔,带着一种抚慰的意味。
上官念慈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立刻挣开。
“师姐,”李安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像我这样的庸碌之人,如何配得上你呢?”
他目光真诚,语气恳切:“你就像是凡俗王朝里金枝玉叶的公主,是九天上高悬的明月,光华万丈,令人不敢直视。
而我……不过是山野间一缕随时会散的炊烟,偶然被风卷到了云端,得见天颜,已是莫大的侥幸,又怎敢奢望长久停留?”
他顿了顿,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自卑与怜惜:“师姐,你的世界应该有更广阔的天空,更匹配的良人,而不是被我这样微不足道的人拖累……”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若是三年前初识时那个心思相对单纯的上官念慈,或许真会被打动几分。
然而,三年的追逐与失望,早已让她看透了眼前这男人花样百出的推脱之词。
“闭嘴!”她厉声打断,剑尖又进一分,刺痛感让李安脖颈渗出一粒血珠,“别给老娘说这些哄鬼的话!你们这些男人的甜言蜜语,听起来跟放屁没什么两样,半个字都信不得!”
李安心中暗叫不妙,这姑奶奶果然更难糊弄了。
他尝试用手指轻轻推开颈间的剑锋,奈何上官念慈这次铁了心,秋水剑纹丝不动,反而因他的动作又贴近了毫厘。
看来,常规手段是无效了。
李安深吸一口气,脸上玩世不恭的神色渐渐收敛,变得异常郑重。他直视着上官念慈的眼睛,声音平稳而清晰:
“好吧,念慈,你赢了。”
听到他唤自己的名字,上官念慈眼中掠过一丝微光,握剑的手似乎松了一丝力道。
然而,李安接下来的话,瞬间将那丝微光扑灭。
“但我还是不能跟你回青云宗。”
怒火“轰”地一下在上官念慈心中炸开!耍我?!她银牙紧咬,眸中寒意大盛,看来这混蛋是真选了死路!既然如此,成全你!
杀意涌动,秋水剑清鸣一声,眼看就要递出——
“等等!”李安疾呼,双臂猛地用力,紧紧抱住了她的小腿,甚至将脸颊贴了上去,姿态狼狈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赖皮,“念慈,你听我说完!”
“放手!”上官念慈又羞又怒,试图抽腿。
“等我修到元婴!”李安快速说道,声音因为脸贴着她裙摆而有些发闷,却字字清晰,“只要我修到元婴境,一定风风光光回青云宗找你!好不好?”
上官念慈动作一顿。
李安抓紧机会,继续道:“你知不知道,跟你在一起,我压力有多大?你现在已是金丹中期,半步后期的大修士,青云宗上下敬仰的大师姐,未来掌门的不二人选。
而我呢?不过是个堪堪筑基中期、一介不出名宗门的弟子。
别人背后都怎么说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吃软饭’、‘靠女人’、‘攀高枝’……这些词,像针一样扎在我心里!
念慈,我是个男人,我也有我的骄傲和尊严啊!”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真实的痛苦与不甘。上官念慈抿着唇,眼中怒意稍减,闪过一丝复杂。
李安悄悄观察她的神色,再接再厉:“你再看看我们。”
他比划了一下身高,尽管此刻他躺着,这动作有些滑稽,“我这才到你胸口。不明就里的外人见了,好听的说是姐弟,难听的指不定以为我们是母子呢!”
“噗……”上官念慈差点被这无赖说法气笑,却又强行忍住,只是紧绷的脸部线条柔和了些许。
“我想要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想要配得上‘上官念慈道侣’这个称呼。”李安望着她,眼神炽热而坚定。
“为此,我必须付出比别人多百倍、千倍的努力!我必须去闯,去拼,去争取每一个可能让我快速提升的机缘!念慈,你能明白吗?”
林间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上官念慈怔怔地看着他,他眼中的光不似作伪。
回想起这三年,尽管他总是躲避,但每当她真的遇到危险或困境时,这个看似不靠谱的家伙,总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拼了命地护着她。
几次秘境探险、宗门任务,他都曾为她挡下致命攻击,伤痕累累却还笑着对她说“没事”。
这份心意,难道也是假的吗?
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动了。罢了,或许……他说的也有道理。
秋水剑缓缓垂下,最终“唰”地一声归入鞘中。
她收回了踩在他胸口的脚,转身走向不远处一截横倒的枯木,背对着李安坐了下来,双手环抱胸前,依旧是一副生气的模样。
只是那背影,少了几分杀气,多了几分赌气的意味。
李安心中长舒一口气,知道最难的一关算是过去了。
他赶紧爬起身,拍打掉身上的尘土草屑,脸上又挂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蹭到上官念慈身后。
“还生气呢?”他试探着,双手搭上她的肩膀,力道适中地揉捏起来。
上官念慈肩头微微一颤,却没有躲开,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头扭向另一边。
李安笑嘻嘻地挨着她想坐下,屁股刚沾到枯木,上官念慈便用腰下间轻轻一撞。
李安“哎哟”一声,重心不稳,直接摔了个四脚朝天,模样甚是滑稽。
看到他那狼狈样,上官念慈终究没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虽然立刻又绷紧了脸,但眼角眉梢的笑意却藏不住。
李安也不恼,麻利地爬起来,这次直接蹲在她身前,握住她的双手。
她的手有些凉,手指纤细修长,被他温热的掌心包裹住。
“念慈,你放心,”他收敛了笑容,认真道,“我绝不会放弃你的。等我能与你并肩而立的那一天,我一定回来,风风光光地娶你。”
“谁要嫁你了……”上官念慈低声嘟囔,却没有抽回手,耳根微微泛红。
“为了能早日追上你,我必须去搏一个机缘。”李安趁热打铁,“我听闻东海深处,近期有一座古秘境‘蓬莱迷境’即将现世。据说其中有能助人夯实根基、突破瓶颈的奇物,对我修行大有裨益。说不定,能让我一举突破到金丹呢!”
“蓬莱迷境?”上官念慈闻言,脸色却是一变,“不行!我听说过那里,诡异莫测,危机四伏,进去的修士十死无生!这些年折在里面的金丹、元婴还少吗?你一个筑基,跟送死有什么区别。修为提升慢些又如何?我们可以慢慢来,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李安握紧她的手,目光灼灼,“为了能配得上你,为了能早日与你名正言顺地在一起,我愿意冒任何风险,不惜一切代价。”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哪怕是生死。”
上官念慈被这话吓得心头一颤,仿佛看到他不顾性命冲向险境的画面。
她猛地抽出一只手,急急捂住他的嘴,眼中满是惊慌与嗔怪:“不准你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不准!”
掌心传来他嘴唇温软的触感,她的脸更红了。
李安轻轻拉下她的手,握在掌心,笑道:“放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李安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命硬,运气好。多少次险死还生,不都好好的?”
见他心意已决,上官念慈知道再难阻拦。
她了解他,平时看似随和,一旦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她咬着唇,心中又是担忧,又是无奈,还有一丝被他这份决心触动的柔软。
沉默片刻,她幽幽叹了口气:“那你……一定要小心。每隔十日,必须用传讯玉符与我联系一次。若有危险,立刻退出,不准逞强!”
“遵命,师姐大人!”李安笑嘻嘻地应下,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从腰间的乾坤袋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簪,簪身雕琢成流云逐月之形,云纹细腻,月轮处嵌着一粒米粒大小的莹白珍珠,散发着温润柔和的光晕,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这个给你。”他将玉簪放入上官念慈手中,“我前些日子在一处古修士洞府遗迹中偶然所得,名唤‘流云守心簪’。据说有宁神静心、辅助修炼之效,更能抵挡一次元婴期的全力神魂攻击。我留着用处不大,你戴着,关键时刻或许能护你周全。”
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也算是……你我之间的定情信物吧。虽然现在给有点寒酸,等以后我厉害了,再给你换更好的。”
上官念慈怔怔看着手中玉簪。入手温凉,灵气内蕴,确实是一件难得的护身法宝。更重要的是,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地送她礼物,还称之为“定情信物”。
一股巨大的欢喜瞬间冲散了之前的怒气与担忧,她只觉得心中甜丝丝的,方才的种种不快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她珍而重之地将玉簪握紧,脸上绽开一抹明媚笑容,仿若冰雪初融,春花绽放,美得不可方物。李安一时竟看呆了。
“呆子。”上官念慈轻嗔一声,也从自己随身的储物香囊中取出一物,塞进李安手里。
那是一枚半月形的羊脂白玉佩,玉质细腻如凝脂,正面浮雕着并蒂莲纹,背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念”字。玉佩用深青色丝绳系着,绳结精巧,下方还缀着同色流苏。
“这个给你,”上官念慈脸颊微红,低声道,“是我娘亲留下的遗物,说是……要给未来夫君的。你好好戴着,不许弄丢了,更不许……送给别人。”
说到最后,语气又带上了几分熟悉的蛮横。
李安接过玉佩,触手生温,隐隐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一丝奇异波动,但他并未多想,只当是长辈留下的护身法器。
他将玉佩郑重系在腰间,拍了拍:“放心,人在玉在!”
两人又低声说了会儿话,多是上官念慈反复叮嘱东海凶险、蓬莱迷境的传闻细节以及各种保命注意事项,李安则一一应下,偶尔插科打诨,引得她又气又笑。
日头渐高,林间雾气散尽。
“天色不早了,”李安看看天色,“师姐,你该回青云宗了。出来太久,掌门师伯该担心了。”
“我送你到东海边。”上官念慈不放心。
“别,”李安连忙摆手,“那蓬莱迷境附近如今龙蛇混杂,你这样的容貌修为太显眼了,容易惹麻烦。我一个人低调行事,反而安全。况且,你若陪我太久,宗门追查下来,对你也不好。”
上官念慈想想也是,青云宗门规森严,她作为大师姐,私自离宗已是不该,若长时间不归,确实会引来责罚。
“那你一定要小心!十日一讯,记住了!”她再次强调,眼中满是不舍。
“记住了记住了。”李安笑着点头,轻轻推了推她,“快走吧,再不走,我可要舍不得,跟你回青云宗了。”
“你敢!”上官念慈瞪他一眼,终究还是转身,祭出飞剑。
她跃上剑身,又回头深深看了李安一眼,似要将他的模样刻在心里,这才化作一道青色流光,掠向天际,很快消失在山峦之后。
李安站在原地,直到那道青光彻底不见,才长长地、彻底地松了一口气,后背竟已惊出一层冷汗。
“好险……总算是糊弄过去了。”他抹了抹额头不存在的虚汗,心有余悸。
若是真让这位姑奶奶跟着去了东海,那才叫真的完蛋。
要是她与那条母龙对上了,他李安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至于那支“流云守心簪”……李安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尴尬。那确实是他从一处古修洞府所得,但原本,他是打算送给自己师娘,阴差阳错,如今只好先拿来应急了。罢了,以后再寻别的礼物补上吧。
他摇摇头,将这些纷乱思绪甩开,召回自己的飞剑,辨明方向,朝着家所在的飞去。
只是他全然不知,腰间那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在他接过并佩戴上的瞬间,其内部某个极其微小的核心阵法已被上官念慈暗中引动。
一缕无形无质、难以察觉的神念印记,已悄然附着其上,与他周身气息隐隐相连。
这玉佩,确是上官念慈母亲遗物不假,但其最初被炼制出来的缘由,却颇有些趣味——乃是上官念慈的母亲,当年为了防止她那位风流倜傥的父亲在外“偷腥”,特地寻炼器大师打造的“同心感应佩”之一。
持子佩者,只要在母佩一定范围内,其大致方位甚至部分模糊的情绪波动,都能被持母佩者感知。
上官念慈的母亲当年凭此玉佩,成功揪住了丈夫几次“小动作”,维护了家庭和谐。如今这玉佩传到上官念慈手中,功能依旧,只是用途……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天际流云舒卷,林风过处,草木低伏。
李安驾着剑光,渐行渐远,对未来东海之行将遇的风波,以及腰间玉佩所系的“牵挂”,尚一无所知。
而千里之外,青云宗方向,御剑疾飞的上官念慈,指尖轻轻拂过发间那支新戴上的碧玉流云簪,感受着其中传来的淡淡灵气,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但很快,那弧度又变得有些危险起来。
“李安……你若敢骗我,或是敢在东海拈花惹草……”她低声自语,秋水般的眸中闪过一丝锐光,“哪怕追到天涯海角,我也定要你好看。”
云海翻腾,前路漫漫。
一场始于意外、纠缠不清的情缘,一次危机四伏、前途未卜的东海之行,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