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了三日,李安终于回到开元山。
云雾缭绕间,群山环抱一处清幽的山谷,这里便是他所在的宗门。
说是个宗门,其实不过是一座古朴道观,青瓦白墙,隐于苍翠之间。
天下宗门林立,修仙之辈多受清规戒矩束缚,他师傅玄云子本是出自于青云宗,而他师父当年却是个不耐拘束的性子,索性离开师门,独自来到这距青云宗千里之外的江城西南边的开元山。
在开元山中修建了这座道观,自成一脉修行。
道观不大,前院后院,中间一座主殿,两侧几间厢房。院中一株老松,一口古井,一片精心打理的花圃,便是全部了。
李安按下云头,轻轻落在青石铺就的院落中。三日的奔波,体内灵力消耗不少,眉宇间带着明显的倦色。
他刚站稳身形,便听见一道温柔中带着关切的声音从花圃那边传来:
“安儿回来了。”
李安转身,只见师娘白二娘正提着一只小巧的木桶,微微弯着腰,给那些开得正盛的月季浇水。
她穿着一袭的青色道袍,身段丰腴匀称,动作间透着一种娴静婉约的气韵。乌黑的发髻只用一根木簪松松绾着,几缕发丝垂在颊边,衬得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庞愈发柔和。
她抬眼望来,目光似水,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一派贤淑模样。
李安连忙躬身行礼:“师娘。”
白二娘直起身,将木桶放在一旁,细细打量他一番,眼中流露出心疼:“累了吧?快回屋睡一下吧。”
“嗯,知道了,师娘。”李安应道,心底泛起暖意。他拖着略感沉重的步伐,慢慢朝着自己东厢的房间走去。
不知怎的,临到门前,他鬼使神差地又回头望了一眼。
师娘正重新蹲下身去侍弄花草,侧影对着他。道袍虽宽松,却掩不住那成熟丰腴的曲线,尤其是弯腰时,腰臀的弧度惊心动魄。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层柔和的晕边。李安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一股燥热自心底窜起,他慌忙移开视线,快步闪进屋内,轻轻带上了门。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他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那莫名加速的心跳。
自从百年前被师父带回这道观,他对这位像母亲一样的师娘,便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那并非单纯的孺慕之情,还混杂着男子对成熟女性本能的倾慕与渴望。
他深知自己癖好特殊,对年长温柔的女子几乎毫无抵抗力,而师娘白二娘,恰好完美契合了他心底最隐秘的向往。
初入道观时,他还是个懵懂少年,师父严厉寡言,是师娘给了他母亲般的照拂与温暖。
她为他缝补衣物,烹制可口的饭菜,在他生病时彻夜守候。
然而,师娘骨子里又是极为传统且刚烈的女子,若李安犯了错,无论是修行懈怠还是言行不端,她那温柔的手掌便会毫不犹豫地落下,戒尺打在手心、藤条抽在腿上的滋味,李安至今记忆犹新。
那份严厉中的关切,责罚后的疼惜,反而让他更加沉溺。
百年前师父渡劫失败,身死道消,只留下师娘与他在此相依为命。
自那以后,白二娘对李安的管教非但未松,反而变本加厉,督促修行,规范言行,事无巨细,近乎严苛。
李安明白,那是师娘将所有的希望与情感都寄托在了他身上,望他成器,盼他得道,犹如世间最寻常的母亲,望子成龙。
李安甩了甩头,似乎想将那些纷乱的思绪甩出去。
他走到床边,随手将沾染了风尘的外袍扯下,胡乱扔在椅背上,又将脚上的云履踢到墙角,发出一声闷响。
随后,他便和衣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几乎是瞬间,沉沉的睡意便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
不知睡了多久,在半梦半醒之间,他依稀听到房门被轻轻推开又合上的声音,一道熟悉的、带着淡淡馨香的身影走近。
他困得睁不开眼,只觉得那人似乎在屋内走动,收拾着什么,片刻后,那身影来到床边。
一股好闻的、类似皂角混合着阳光的干净气息萦绕鼻尖。紧接着,一只微凉柔软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尖,带着嗔怪又满是宠溺的低语飘入耳中:
“臭小子,又是这般胡乱丢东西。”
是师娘。
李安想睁眼,眼皮却重若千钧。那手很快离开了,脚步声渐远,房门再次被轻轻掩上。他翻了个身,更深地陷入黑甜梦乡。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第三日晌午,强烈的阳光透过窗棂晒在脸上,李安才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熟悉的叫嚷声吵醒。
“李安!你这个王八犊子,还没醒吗?这都日上三竿了!”伴随着略带怒意的女声,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李安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朦胧中看见师娘白二娘站在门口。她系着那件碎花围裙,一手还握着锅铲,显然是刚从厨房过来。
因着快步走来的缘故,她胸前微微起伏,连带那丰腴的身姿也波动了几下,脸上带着薄怒,柳眉倒竖。
“师娘……”李安含糊地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翻过身去,嘟囔道,“再让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睡?还睡!”白二娘见他这副惫懒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几步走到床边,伸手就去扯他的被子,“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快给我起来!”
李安死死攥着被角,纹丝不动。
白二娘美目一瞪,不再客气,扬起手掌,“啪、啪、啪”几下,结结实实地打在李安隔着薄被的臀部上。那力道不轻,带着清脆的响声。
“哎哟!”李安吃痛,瞬间清醒了大半,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捂着屁股,睡意全无,哀怨地看着师娘,“师娘,你怎么真打啊!”
“不打你能醒?”白二娘收回手,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快点起来洗漱吃饭!一天天就知道睡懒觉,修为能自己涨上去吗?”
说罢,也不等他回话,转身便往外走,边走边道,“饭菜在桌上,再磨蹭就凉了。还有,穿整齐些!”
李安看着师娘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和还在隐隐作痛的屁股,认命地爬下床。
他打开靠墙的旧衣柜,取了件干净的里衣和中衣换上,又去找外袍和鞋子。
“咦?我昨天那双靴子呢?”他低头在床下和墙角找了找,没见踪影,只好扬声朝外面喊:“师娘!我常穿的那双云履去哪儿了?”
厨房那边立刻传来师娘没好气的声音:“扔了!还能去哪儿?臭气熏天的,老娘给你洗了!鞋柜里不是还有好几双吗?凑合穿一天!”
李安缩了缩脖子,又挨了一顿呲儿。
他走到屋角的鞋柜前,打开柜门,里面整齐地摆着三四双鞋子,有布鞋,有较新的云履。他试了试,不是有些挤脚,就是底子太硬,不如那双穿惯了的舒服。
挑拣了半天,才拿出一双相对合脚的布鞋套上。
穿戴整齐,他走到院子角落的井边,胡乱用冷水抹了把脸,算是洗漱过了,然后循着饭菜香味走进了厨房旁的小饭厅。
一张方桌上,已经摆好了三四样热气腾腾的菜肴:清炒时蔬、酱烧豆腐、一碟切得整齐的腊肉,还有一小盆香气扑鼻的菌菇汤,都是他平日里爱吃的。
李安顿时觉得饥肠辘辘,也顾不得许多,端起早已盛好的米饭,拿起筷子就大口吃起来。
这时,白二娘端着最后一碟炒鸡蛋走了进来,见他已经在吃,眉头一皱:“洗漱了没?就上手抓筷子?”
李安嘴里塞满了饭菜,含糊不清地答道:“洗……洗过了,井边……随便涮了把脸。吃完再好好洗,师娘。”
白二娘将碟子放在桌上,瞪了他一眼:“邋遢鬼!吃完饭给我仔细洗洗,把牙也好好刷刷,听见没?”
说完,自己也坐下来,端起碗,小口小口,细嚼慢咽地吃起来,与李安狼吞虎咽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她吃着饭,不时夹一筷子腊肉或豆腐,放到李安碗里。“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看着他饿死鬼投胎般的吃相,语气缓和了些,“这次回家……情形如何?”
李安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咽下口中的食物,声音变得有些低沉:“爹娘……早已过世多年了。兄长也走了。如今家里,只剩下兄长留下的几个孩子,都已成家立业。”
修仙之路漫漫,动辄闭关数十上百年,红尘亲缘,最是易断。
李安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见到熟悉的宅院换了主人,听到侄孙们恭敬却疏离地称他“叔祖”,心底仍是免不了泛起物是人非的苍凉与怅惘。
白二娘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放下筷子,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世事无常,仙凡有别,你看开些。可给那些孩子留了些什么?”
“留了一本基础的引气修行法诀,一些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普通丹药,还有一枚我早年用的护身玉符。”
李安回答道,语气恢复了平静。
“能否踏入道途,就看他们自己的机缘与心性了。我也告诫过他们,若修行,需谨记多行善事,持身以正,不可仗着些许微末本事为恶。倘若他日让我知晓他们中有谁走了邪路……”
他顿了顿,声音转冷,“我自会亲手清理门户。”
白二娘听了,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欣慰之色:“如此安排,甚好。既全了亲缘之念,也不强求,更立下规矩,免得他们日后行差踏错。”
得到师娘肯定,李安心里那点因归家带来的郁气散了些。
他扒了几口饭,刚觉得气氛轻松了点,却听白二娘话锋一转,又回到了他最头疼的话题:
“既然家中事已了,心也该收回来了。吃完饭,休息片刻,便去大殿打坐练气。昨日隔壁山头的张师妹传讯过来,她门下那个叫灵萱的小丫头,年前已然筑基成功,如今正在稳固境界。你再看看你!”
李安一听,顿觉嘴里美味的饭菜也有些没了滋味,头疼不已。
他才刚回来,连着睡了几天,筋骨都没松快够呢。“师娘,能不能……再容我休整一日?就一日!明日,明日我一定开始用功!”
他试着讨价还价。
“休息?只有死人才能一直休息!”白二娘把碗往桌上一放,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张灵萱丫头,比你晚入门二十年!如今已是筑基后期!你再看看你,卡在筑基多少年了?一点紧迫感都没有!是不是觉得师娘我现在管不动你了?”
眼见师娘柳眉又要竖起,李安立刻噤声,埋头猛吃,不敢再辩。
他心里实则有些委屈,更有一丝隐秘的无奈。其实早在三年前,他便在一次外出历练的机缘中,悄然突破了筑基期的瓶颈,甚至一路势如破竹,于半年前凝成了金丹,正式迈入金丹初期。
为扮猪吃老虎,他才一直用师父传下的秘法“敛息术”,将自身修为伪装在筑基初期的境界。
这个秘密,他连师娘也未曾告知,怕她担忧,也怕她追问细节,牵扯出那次险死还生的历练经历。
这敛息术颇为神妙,不仅能掩盖真实修为,连金丹修士寻常的灵压、气息都能模拟成低阶修士模样,除非是元婴以上的大能刻意探查,否则极难识破。
只是如此一来,便不得不整日听着师娘念叨自己“修为停滞”,督促自己“勤加修炼”,个中滋味,实在难以言说。
匆匆吃完饭,李安习惯性地起身,就想溜去大殿,做出打坐用功的样子,也好让师娘安心。
“站住!”白二娘叫住他,指着他嘴角的油渍和略显凌乱的鬓发,“脸没洗干净,牙也没刷,头发跟鸡窝似的,就想这么出去?给我回来,先把自己收拾利落了!”
“哦……”李安讪讪地应了一声,转身往隔壁的洗浴间走去。那是一个单独的小屋,里面砌着一个白石浴桶,旁边木架子上放着面盆、布巾、皂角等物。
他刚走进去,拿起面盆准备打水,就发现师娘也跟着走了进来,顺手带上了门。
“师娘?”李安有些错愕,“您……您也要洗漱?”
白二娘瞥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道:“我不进来看着,你能老老实实把自己洗干净?哪次不是随便抹两下就糊弄过去?这次我得盯着你,耳根、脖颈、指甲缝,一处都不许偷懒。”
李安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
虽然少年时师娘常帮他沐浴更衣,但如今他早已是成年男子,再让师娘这般盯着洗漱……尤其在他对师娘怀有那般隐秘心思的情况下,这狭小空间内的独处,瞬间变得暧昧而难熬起来。
他不敢违逆,只得低着头,默默从水缸里舀水倒入面盆,浸湿布巾,开始擦脸。
洗浴间墙上挂着一面打磨得光亮的铜镜,他能清晰地看到镜中的自己,以及身后师娘的身影。
白二娘就环抱着手臂,倚在门边,目光专注地落在他身上。
她脸上已没了饭厅里的薄怒,恢复了平日的温和,但那份认真监督的神色却丝毫未减。
阳光从高处的气窗斜斜射入,在她侧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形成一小片阴影,紧抿的唇线显得格外柔润。
严肃的神情,配上那温婉的眉眼,竟透出一种别样的、让人心痒的可爱。
李安看着镜中的师娘,一时有些出神,手上擦脸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布巾无意识地在脸颊上划着圈。
“发什么愣呢?”白二娘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催促,“耳朵后面,颈子,多搓几下。还有,用青盐漱口,别想偷懒用清水对付。”
李安猛地回神,脸上一热,赶紧依言行事,加倍用力地搓洗起来,仿佛要借此掩饰刚才的失态和加速的心跳。
铜镜里,他能看到师娘微微蹙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这就对了,男孩子家,总要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白二娘的声音柔和了些,“修行之人,外洁其身,内净其心,方可感应天地,契合道法。这些日常琐事,亦是修行。”
“是,师娘,弟子记住了。”李安含糊地应着,嘴里含着青盐,声音有些咕哝。
“记住了?我看你是左耳进右耳出。”白二娘走近两步,从他手中拿过布巾,在清水中漂洗拧干,然后轻轻擦了擦他方才没注意到的后颈,“这里,还有水渍。多大的人了,还是这般毛毛躁躁。”
微凉柔软的布巾触碰到皮肤,带着师娘手上淡淡的温度和香气,李安浑身一僵,呼吸都滞了一瞬。
他垂下眼,不敢再看镜子,只觉得被她触碰过的那一小片皮肤,像是被点燃了一般,烫得惊人。
“好……好了,师娘,我自己来。”他有些慌乱地接过布巾,胡乱在脸上脖子上又抹了几下,“我洗好了,真的洗好了。”
白二娘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耳根后面确实干净了,头发也用水抿顺了些,这才点了点头:“嗯,这还像点样子。去吧,去大殿用功。今日需运行《青云炼气诀》至少三个大周天,晚课之前,我要检查。”
“是。”李安如蒙大赦,赶紧放下布巾,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洗浴间,快步向主殿走去。
直到走进空旷安静、供奉着三清道祖像的大殿,在那熟悉的蒲团上盘膝坐下,他狂跳的心脏才渐渐平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