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云缈峰后山竹林。
晨曦穿透薄雾，在沾满露水的竹叶上跳跃。
洛璃依旧提前到了，手持木剑，却并未练习，只是安静地站着，目光放空，状若木鸡。
她知道，在冷月心这等人物面前，过度表现反而落了下乘。
当那道素白身影准时出现在竹林边缘时，洛璃仿佛才被惊醒，连忙收敛心神，恭敬行礼：
“弟子洛璃，见过冷长老。”
姿态无可挑剔，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以及……一点点被强者关注后的、混合着不安与隐秘期待的光芒。
冷月心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化的冰霜模样，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她没有废话，直接道：
“今日，练‘叶落惊风’。”
《青木剑诀》中，“叶落惊风”是一式快剑，讲究身随剑走，如风中落叶，飘忽不定，一击即中。
对身法、灵力瞬间爆发及控制要求颇高，绝非普通炼气期弟子能轻易掌握。
洛璃心中明了，这是新一轮的试探。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些许为难，但还是坚定地点点头：
“是，冷长老。”
她开始演练。
动作依旧笨拙，步伐磕绊，灵力运转时断时续，那式要求灵动迅捷的“叶落惊风”，在她手中变得迟缓沉重，毫无威胁可言。
好几次，她甚至因为控制不住前冲的力道，差点把自己绊倒，显得狼狈不堪。
冷月心静立一旁，目光如冰冷的探针，扫描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灵力的波动。
一套剑法练完，洛璃已是气喘吁吁，额角见汗，小脸也因为“努力”而泛红。
她有些忐忑地看向冷月心，像个等待师长评判的孩子。
“漏洞百出。”冷月心语气毫无波澜，“灵力运转至‘风市’穴时，为何刻意加速？欲盖弥彰。”
又来了！再次精准点破了她刻意制造的“失误”！
洛璃心中暗凛，面上却瞬间涌上委屈，眼圈微红，带着点赌气的意味，小声嘟囔：
“弟子……弟子只是觉得那里运转快些，出剑好像能更快一点……难道不对吗？”
她微微撅起嘴，像个努力了却得不到认可而有些小脾气的少女。
冷月心眸光微闪，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反应。她见过的弟子，无不对她敬畏有加，谁敢在她面前流露出这等情绪？
“剑道一途，岂是凭感觉胡来？”
冷月心声音依旧冷，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似乎稍减。
“可是……”洛璃抬起头，杏眼中水光潋滟，带着一种纯粹的、不掺杂质的求知欲，“冷长老，您昨天说‘心之刃也’，弟子回去想了很久……是不是说，用剑的时候，心里怎么想，剑就会怎么动？”
她歪着头，双马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表情天真又执着：
“那如果……如果弟子心里想着要像风一样快，像叶子一样轻，是不是……灵力就会自己跟着变快变轻呢？弟子愚笨，只是胡乱猜想……”
她将冷月心昨日的话，用这种稚嫩而曲解的方式复述出来，并巧妙地与自己那“刻意加速”的破绽联系起来，变成了一个因“误解”剑理而导致的错误。
这番说辞，既解释了“破绽”的来源，又展现了她“认真思考”和“勇于尝试”的一面，更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傻气。
冷月心沉默了。
她看着洛璃那双清澈见底、此刻写满困惑与求知的眼睛，第一次有些不确定了。
这丫头，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得太像？
若真是装的，那这份对人心的把握和临场应变能力，也未免太过可怕。
见冷月心不语，洛璃仿佛更来了劲，她往前凑近一小步，带着点撒娇般的恳求：
“冷长老，您剑法那么厉害，能不能……能不能给弟子演示一下，真正的‘叶落惊风’应该是什么样子？弟子光靠自己瞎想，总也想不明白……”
她眨巴着大眼睛，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和渴望，让人难以拒绝。
冷月心看着她，冰封的眸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松动了一下。
她很少理会这等要求，但此刻，看着这丫头片子那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劲儿，竟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斥责。
“看好了。”
冷月心淡淡吐出三个字，甚至未曾动用佩剑，只是随手折下一段青翠的竹枝。
下一刻，洛璃只觉得眼前一花。
那道素白身影已与竹枝融为一体，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青色流影。
没有凌厉的破风声，没有狂暴的灵力波动，只有一种极致的“轻”与“快”。
竹枝点出，轨迹飘忽，如秋叶离枝，了无痕迹；又如清风拂过，无孔不入。明明只是简单的招式，在她手中却仿佛蕴含了天地至理，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美感与威胁。
洛璃看得“呆”住了，小嘴微张，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震撼与痴迷。
演示完毕，冷月心持竹枝静立，仿佛从未动过。
“哇……”洛璃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如同冲破云层的阳光，“太……太厉害了！原来剑可以这样用！冷长老，您真是太帅了！”
她用的是“帅”，而非“强”，带着少女独有的、纯粹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与赞叹。
冷月心握着竹枝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动。她习惯了敬畏、恐惧、嫉妒、羡慕……唯独很少听到这样直白而……干净的赞美。
她将竹枝随手丢开，语气依旧平淡：
“看清了？其精髓在于‘意’而非‘力’，在于‘控’而非‘猛’。”
“嗯嗯！看清了！多谢冷长老！”
洛璃用力点头，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之前的委屈和小脾气早已烟消云散。
她重新拿起木剑，兴致勃勃地比划起来，虽然依旧笨拙，但眼神却格外专注。
冷月心看着她那副“现学现卖”却不得要领的样子，心中那点疑虑，不知不觉又消散了几分。
或许……真的只是个有点小聪明、运气好、对剑道有着奇特理解方式，但本质上依旧懵懂的新弟子吧？
“明日继续。”
留下这句话，冷月心再次转身离去。这一次，她的身影似乎比昨日少了几分凌厉，多了些许难以言喻的……无奈？
看着那抹素白消失，洛璃缓缓收剑，脸上的兴奋与专注如潮水般退去。
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好险。
刚才那一番表演，看似简单，实则耗费了她无数心神。
每一句话的语气，每一个表情的幅度，甚至歪头的角度，都必须精准计算，既要打消对方的怀疑，又不能显得过于刻意。
“撩人”，果然是一门艺术。不仅要撩动情绪，更要……扰乱判断。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木剑，指尖轻轻拂过。
冷月心这块坚冰，似乎被她凿开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但这还远远不够。
她抬头，目光再次投向云雾缭绕的后山深处。
必须尽快了。
在凤清音到来之前，在冷月心彻底察觉之前，拿到“敛息幻形珠”。
否则，自己的清净日子，怕是真要到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