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树猛地从床上坐起,后背的睡衣已经被冷汗浸透。
闹钟在床头柜上跳动,显示着早晨六点整。
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怪物,也没有坠落的失重感,只有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回荡了整整十八年,每一次生日,它都会准时出现。
余树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光脚踩在地板上,走向卫生间。
镜子里映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
单眼皮,鼻梁不够挺,皮肤因为熬夜复习有些暗沉,属于丢进人堆里三秒钟就会找不到的类型。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了扯嘴角。
「十八年了,这幻听还真是执着。」
余树打开水龙头,冰凉的自来水泼在脸上,让他清醒了不少。
小时候,他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是被遗落在人间的王子,或者是什么隐藏的超能力者。
他甚至幻想过,那个声音的主人是一个绝世大美女,正在某个异世界等着他去拯救。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十八岁,身高一米七五,成绩中游,体育一般,特长无。
这就是余树。
“余树!都几点了还在磨蹭!早自习要迟到了!”
老妈的大嗓门穿过两道门板,精准地刺入他的耳膜。
余树叹了口气,胡乱擦了一把脸。
“来了!”
这就是现实。
没有魔法,没有异世界,只有即将到来的高考,和老妈的咆哮。
***
六月的天气,燥热得让人心烦。
教室里的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搅动着满屋子混合着汗味和书卷气的闷热空气。
余树坐在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
这个位置被称为“养老区”,既不是好学生的风水宝地,也不是坏学生的聚义厅。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尴尬地夹在中间。
讲台上,班主任老王正唾沫横飞地讲着最后一道压轴题,粉笔灰在阳光的光柱里飞舞。
余树转着手中的圆珠笔,视线穿过窗户,落在操场上。
几个高一的学弟正在打篮球,充满活力的喊叫声隐约传来。
「真好啊。」
他心里想着。
那种肆意挥洒汗水的青春,似乎从来都不属于他。
他虽然也有几个能勾肩搭背的朋友,大家一起去食堂抢饭,一起在厕所抽烟(虽然他只负责望风),一起讨论隔壁班的班花。
但他总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就像是一个只有几句台词的NPC,看着主角们在舞台上发光发热,自己只能在背景板里充当路人甲。
这种疏离感,在十八岁生日这天,变得格外强烈。
下课铃声响起。
前桌的胖子转过头,一脸神秘地凑过来。
“老余,听说了吗?隔壁班的校草跟校花表白了,就在天台上!”
余树配合地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哦?成了吗?”
“那必须的啊!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胖子眉飞色舞,仿佛表白成功的人是他自己,“哪像咱们,注定是单身狗的命。”
余树笑了笑,没说话。
他低头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试卷,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用力地写下一个公式。
平凡。
这两个字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骨子里。
既然当不了主角,那就努力做一个优秀的NPC吧。
至少,要把高考这关过了。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那笑容里,藏着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深深的自我怀疑。
***
高考前夜。
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老妈特意做了一桌子好菜,说话都轻声细语的,生怕惊扰了他这根“独苗”。
老爸坐在沙发上抽烟,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早点睡,别紧张,尽力就好。”
这是老爸一晚上说的唯一一句话。
余树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
窗外,城市的灯火映红了夜空,看不到几颗星星。
他以为自己会紧张得睡不着,或者激动得浑身发抖。
但他没有。
他的内心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甚至还有闲心数着窗帘上的褶皱。
「大概是因为,早就知道结果了吧。」
他翻了个身。
不过是一个平凡人,去完成一项平凡的任务。
就算考不上重点,也能上个二本,毕业,找工作,结婚,生子,度过平凡的一生。
这就是他的命运。
“必胜!”
他对着空气挥了挥拳头,小声喊了一句。
然后,他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那笑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带着几分嘲讽,几分无奈。
***
六月八号,下午五点。
最后一门英语考试结束的铃声,准时响起。
那一瞬间,整个考场仿佛炸开了锅。
有人欢呼,有人撕书,有人抱头痛哭。
余树随着人流走出考场。
阳光有些刺眼,他眯起眼睛,看着校门口密密麻麻的家长人群。
结束了。
他的高中,大家的高中。
周围的空气里充满了名为“解放”的狂热因子。
一个女生尖叫着扑进妈妈怀里,一个男生把书包高高抛向空中。
余树站在台阶上,看着这一切。
他的心里空荡荡的,没有激动,没有狂喜,甚至连一丝解脱的快感都没有。
就像是看了一场冗长的电影,散场时只觉得疲惫。
他摸出手机,熟练地编辑了一条短信。
“妈,考完了,感觉还行。”
发送。
把手机塞回裤兜,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梁子”两个字。
“喂?”
“老余!解放了!今晚通宵,网吧走起!位置我都占好了,老地方!”
梁子的声音大得像个破锣,震得余树耳朵嗡嗡响。
余树愣了一下,随即嘴角上扬。
那种游离在世界之外的感觉,终于消散了一些。
“行啊,”他对着电话说道,“正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