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库的大门被施耐德上尉用力推开,一股混合着机油和寒冷金属味道的气浪扑面而来。
地面上散落着从敌军坦克上拆下来的履带板,依然带着焦痕的炮塔残骸,以及各种看不出原本用途的齿轮。几名技师正戴着护目镜,在火花四溅中对着一堆废铁敲敲打打。
而在车库的正中央,停着那辆传说中的指挥车。
格赫罗斯少校停下了脚步,即使是以他那见过无数大场面的定力,此刻也不禁嘴角微微抽搐。
这真的是一辆车吗?
原本流线型的轻型装甲车,此刻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车身四周被粗暴地焊上了一圈厚重的钢板,焊缝粗糙且狰狞,而在指挥官的座位,更是突兀地隆起了一个巨大的半球形铁疙瘩。
那个铁疙瘩上甚至还缠着几圈从坦克负重轮上拆下来的橡胶带,看起来既丑陋又诡异。
“这就是……震碎要塞的神器?”
格赫罗斯指着那个铁疙瘩,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这种东西还能开得动?你们是在造移动碉堡还是在造棺材?”
“报告长官!这是瑞秋下士的杰作!”
施耐德上尉挺直了腰板,虽然他也不懂这玩意的审美,但他对殿下的决策有着盲目的信任,
“这是为了应对极端战况而进行的特种改装!”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电钻声停了下来。
瑞秋从车底滑了出来,当她看到那个一身黑制服的宪兵军官时,稍微愣了一下。
随即,她想起了殿下的吩咐——
“把改装都摆在明面上,越显眼越好。”
虽然不知道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对于瑞秋来说,殿下的命令就是至高指令,哪怕是让她在车顶上焊个螺旋桨她也会照做。
“长官好。”
瑞秋站起来,有些局促地擦了擦手,然后指着身后的大家伙,语气中带着技术宅特有的自豪:
“这是我给殿下改装的指挥车。”
格赫罗斯走到车旁,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抹了一下那个铁疙瘩上的焊缝:
“这是什么?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声波武器核心?”
“不,长官。”
瑞秋摇了摇头,认真地纠正道,
“这是为了保护殿下的生命安全而设计的绝对防御座舱。”
“防御?”
“是的。”
瑞秋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立刻进入了专业解说模式,完全没注意到对方越来越黑的脸色:
“殿下身体娇贵,受不得战场的颠簸。所以我拆了两门在战斗中损毁的88毫米高射炮,取出了它们完好无损的液压驻退机……”
“你拆了88炮?!”
格赫罗斯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个八度,
“那是帝国昂贵的重型装备!你竟然把它拆了?”
“那是报废品,只有驻退机还能用。”
瑞秋理直气壮地回应,
“我用那一对液压杆,给殿下的驾驶座做了一个三轴稳定的悬挂基座,哪怕这辆车从悬崖上滚下去,殿下的座位也会像陀螺仪一样保持水平,连手里的红茶都不会洒出来一滴。”
格赫罗斯感到一阵眩晕。
私自拆解重型火炮,仅仅是为了给指挥官做一个不会洒茶水的座位?这简直是……奢侈到了极点!也是怕死到了极点!
“不仅如此。”
瑞秋还没说完,她指了指那个铁疙瘩上的一个小孔,“这个座舱采用了全封闭式设计,里面填充了高密度的海绵,我还在车头加装了气压弹射网,一旦车身遭受强大的冲击力,这层网就会瞬间弹出,包裹住殿下。”
她越说越兴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工程美学中:
“还有这里,您看车头这个喷嘴。”
格赫罗斯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发现原本安装大喇叭的位置旁边,多了两根金属管。
“这是什么?别告诉我这是用来给车道除冰的。”
“这是烈火拒止系统。”
瑞秋认真的解释道,
“为了防止敌军步兵近距离冲锋威胁到殿下,我改装了燃油泵,只要殿下按下那个红色的紧急按钮,就可以把未燃烧的柴油高压喷出并点燃,形成一道持续十秒的火墙,虽然未经批准,但殿下说只要能保命,什么都可以试一试。”
格赫罗斯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够了。
简直太够了。
证据确凿,都不需要再去调查什么战报的真伪了。
私自拆解火炮,违规改装车辆,不仅没有提升战斗力反而增加了车辆的负重和油耗……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部都是为了那个皇女个人的舒适和保命!
为了不颠簸,拆了88炮;为了不被抓,装了喷火器;为了哪怕翻车也能舒服地坐着,造了个铁棺材!
这哪里是指挥官?这分明就是一个贪生怕死,滥用职权,把帝国军备当成私人玩具的败家女!
“不用看了。”
格赫罗斯猛地合上记录本:
“这种行为,已经构成了严重的渎职和破坏军用物资罪,我会如实上报的。”
他转身就要走,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充满违规气息的车库里多待。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报告的标题:
《关于维奥莱塔·冯·奥托中尉严重违纪及建议立刻革职查办的报告》。
正好看到施耐德上尉在旁边一脸欲言又止,憋得脸都红了。
“怎么?上尉。”
格赫罗斯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他,
“你想辩解什么吗?事实就在眼前,这难道不是她贪图享受、畏战避战的铁证吗?”
施耐德咬了咬牙,像是下了某种决心,随后他上前一步,挡在了格赫罗斯面前,大声吼道:
“长官!您误会了!您只看到了表象,却没有看到殿下的深意!”
“深意?”
格赫罗斯气笑了,
“把车改成乌龟壳有什么深意?”
“那些改装……确实是在殿下的授意下进行的,但绝不是为了她自己!”
施耐德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车库里,充满了悲壮的情感:
“那两门88炮是在之前的战斗中彻底损毁的,殿下是不忍心看着帝国的物资变成废铁,才让瑞秋想办法拆解利用!这就是所谓的变废为宝!在物资极度匮乏、补给线断绝的北境前线,这难道不是一种值得全军推广的节约精神吗?难道我们要守着一堆废铁等死吗?”
格赫罗斯愣了一下,变废为宝?在这个物资紧缺的时候……倒也说得通。
“还有那个所谓的舒适座舱!”
施耐德越说越激动,眼眶通红,
“您以为那是为了享受吗?不!您错了!殿下战斗都是冲在最前面!她是我们的矛头!是在枪林弹雨中指挥的中枢!”
他指着那个铁疙瘩,仿佛指着一座丰碑:
“那个稳定系统,是为了在激烈的机动规避中,保证指挥官还能稳定地观察战场,冷静的下达指令!试问,如果指挥官在颠簸中撞昏了头,谁来带领我们?这是为了提高生存率,更是为了保证指挥链的绝对稳定!是为了更好地杀敌!”
瑞秋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
诶?原来殿下当时说我不想屁股疼是这个意思吗?是为了指挥链的稳定?
少女眼中的崇拜光芒更加耀眼了:
不愧是殿下!连这种借口都充满了战术考量。
施耐德并没有停下,他指着车头的喷火管:
“至于那个近防系统……那是殿下为了不让我们分兵保护她而设计的!她常说,士兵应该用来进攻敌人,而不是浪费在保护我这个指挥官身上!她宁愿把自己关在这个铁笼子里,独自面对冲锋的敌人,也要把所有的兵力都解放出来去进攻要塞!”
“您看到的违规改装,其实是一位皇女为了胜利,不惜以身犯险,把自己变成诱饵的决绝!”
“至于您看到的懒散……”
施耐德转过身,指着窗外那些围着火炉,看似懒洋洋的士兵,
“那是因为殿下体恤我们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特批的轮休!殿下常说,只会死板守纪律的士兵是木头,懂得在死神镰刀下抢夺休息时间的才是狼群!这是真正的人性化带兵!是基于实战的心理疏导!”
好吧,其实维奥莱塔没说过这些话,只是做的事情让施耐德疯狂脑补。
车库里一片寂静。
格赫罗斯少校站在那里,推了推眼镜,眼神从一开始的轻蔑,逐渐变得深邃,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丝……动摇。
变废为宝的物资利用?
为了保障指挥稳定性的极端改装?
为了解放兵力而自愿成为诱饵的觉悟?
以及……打破常规,基于人性的实战带兵法?
如果……换个角度看……
如果是那位传闻中的花瓶皇女,这当然是荒谬的。
但如果是那位“只用一声怒吼就震碎了要塞”的战争天才呢?
天才往往是不拘一格的,天才往往是被常人误解的。
特别是想到刚才在指挥室里,那个皇女虽然态度傲慢,但桌上那杯茶却是冷的,那一盘饼干只吃了一半:
说明她虽然摆出看书的样子,但心思根本不在享受上,甚至,她那种故意激怒我的态度……
难道……
格赫罗斯心中一惊。
难道那是她在试探?
她在试探我这个来自帝都的监察者,是否具备洞察本质的能力?她在试探帝国的高层,是否还有容忍“异类天才”的胸襟?
如果我真的写了一份“不合格”的报告把她调走,那岂不是证明了我是个只看表面的庸才?证明了帝国正在扼杀一位真正的战术大师?
格赫罗斯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看向那辆丑陋的战车时,目光已经完全变了。
那不再是个笑话,那是一种……粗犷,实用,且充满野性的暴力美学。
格赫罗斯冷哼一声,匆匆写上两笔后把记录本合上,
“是不是辩解,我自会判断。”
他虽然嘴硬,但在记录本上原本准备写下的“建议革职”,已经被他划掉。
他在那一栏里,写下了一个新的词语:
【深不可测】
而在指挥室里,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手下正在疯狂背刺自己,甚至把自己的怕死行为拔高到了军事哲学的维奥莱塔,正美滋滋地翻了一页小说,看着书里女主角和公爵私奔的剧情,心中暗爽:
这下稳了。这么离谱的改装车都给他看了,他肯定觉得我疯了,后勤仓库,我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