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光穿透灰雾时,阿德勒正站在训练场边缘,视觉之镜在他掌心微微发烫。
镜面映出的不是眼前的景象,而是交织重叠的“真实轨迹”——血手挥剑时左肩肌肉的细微抽搐,菲诺检查陷阱时右手小指的习惯性颤抖,艾琳娜调配药剂时圣光在血管中流淌的淡金色脉络。
还有卡莉。
卡莉正走向他,每一步都精确踩在训练场夯土地面最坚实的点。她的火行气息比三天前更凝练,眉宇间那道火焰纹章隐约可见。在真实视界中,她周身缠绕着七道淡红色的能量流,其中三道连接着阿德勒——火行道侣契约的具象化。
“守护者送来了遗迹地图的初稿。”卡莉将一卷羊皮纸递过来,“以及这个。”
她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暗黄色的水晶碎片,只有指甲盖大小,但内部仿佛有大地脉搏在跳动。
阿德勒接过碎片,指尖触到的瞬间,他体内的初火本源与木行生机同时震颤。一种深沉的渴望从血脉深处涌起——那是五行轮转对完整性的本能渴求。
“土行本源碎片。”他低声说,“这么小一块,已经能让方圆十米的土地活化。”
“影说这只是从遗迹外围捡到的‘碎屑’。”卡莉神色凝重,“完整的土行本源核心,足以让整座黑石堡的地基变成活物。梦魇之种将它包裹在封印最深处,既是囚禁,也是保护。”
阿德勒将碎片收起,展开羊皮地图。
地图绘制得极为精细,但三分之一的区域标注着“未知”。已知部分勾勒出复杂的地下结构:螺旋向下的主通道、十七个大小不一的厅室、四条地下暗河、以及中央那个被涂成深红色的巨大空洞——“土核之间”。
空洞边缘用精灵古语标注着警告:“此处封印已渗漏,梦魇低语回荡,踏入者需坚守本心。”
“二十天……”阿德勒的手指划过地图上几条用虚线标出的备用路线,“我们需要一支最少七人、最多十二人的队伍。血手、菲诺、你、我、艾琳娜,再加两个擅长侦查和破除陷阱的。”
“老驼推荐了他的侄子,那小子在暗影议会时专精机关术。”卡莉说,“还有一个从北境流浪来的矮人矿工,对地下结构有天生的直觉。但问题是……”
她看向训练场另一端。
艾琳娜正在指导几个年轻女孩调配基础的疗伤药膏。阳光下,她的金发和圣光交相辉映,美得不真实。但阿德勒透过视觉之镜能看到更多——圣光流淌时,偶尔会闪过极其细微的暗紫色流光,那是梦境粉尘被吸收后尚未完全转化的痕迹。
“她的圣光变异速度在加快。”卡莉轻声说,“昨天她净化一桶被污染的井水时,井水不仅变清澈,还短暂地具备了微弱的治愈效果。那不是普通圣光能达到的层次。”
阿德勒沉默。他想起镜中看到的那个蜷缩的婴儿,想起艾琳娜说的黑色星空与金色星辰。
“遗迹里的梦魇低语可能会催化这种变异。”卡莉继续说,“如果她失控……”
“她不会。”阿德勒收起镜子,“我相信她。”
卡莉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火焰纹章又亮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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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血手帮总部地下三层。
这里是旧城区最坚固的避难所,也是临时的会议室。长条木桌旁坐着七个人:阿德勒、卡莉、菲诺、血手、老驼,以及两个新面孔——瘦高个的机关师“锁匠”和敦实的矮人“石眉”。
墙上挂着遗迹地图的放大版,煤油灯将每个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石墙上,随火焰晃动。
“二十天后,月圆之夜,封印最薄弱时进入。”阿德勒用短杖点在地图入口处,“根据守护者提供的情报,入口有三道古代机关,已经半失效,但需要专业处理。”
锁匠推了推单边眼镜——那是他自己改装的机关师目镜,右镜片嵌着三枚可旋转的放大镜片。
“螺旋刀阵、重力翻转板、还有这个……”他指着入口通道中段的一个符号,“应该是酸液喷口。我能处理,但需要至少两个小时,期间不能受干扰。”
“我给你四个小时。”阿德勒说,“菲诺带三个最擅长潜伏的人在入口外围警戒。血手,你的人在第二道防线,如果有任何东西试图靠近,格杀勿论。”
血手点头,右拳砸在左掌心:“交给我。”
石眉用粗短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地质结构线:“这儿的岩层不对劲。看这条裂缝走向,下面应该是空的,但地图上没标。要么是绘制者漏了,要么……”
“要么是后来形成的。”卡莉接话,“梦魇侵蚀会导致现实结构扭曲,可能凭空‘长出’新的空间。”
矮人重重哼了一声:“那可得加钱。未知洞穴意味着未知风险,我们矮人的规矩是——”
“遗迹里找到的魔法金属,你可以优先挑选三件。”阿德勒说。
石眉的眼睛立刻亮了:“成交!”
会议进行到一半时,地下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艾琳娜端着一托盘热汤和面包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女孩,抬着一桶清水。
“先吃点东西吧。”她将食物分给大家,动作自然得像这场生死攸关的会议只是寻常的家庭聚餐。
阿德勒接过汤碗时,手指无意间碰到艾琳娜的手背。
视觉之镜自动触发了一瞬。
在那一瞬间的“真实视界”中,艾琳娜的手不是血肉,而是由纯净的光构成的轮廓。光中有细密的符文流转,那些符文的排列方式……他在某本古籍上见过。
《光裔圣约》,记载着传说中光之眷族血脉的禁忌典籍。
艾琳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眼看他,眼神清澈:“怎么了?”
“没什么。”阿德勒收回手,低头喝汤。
汤很鲜美,但他尝不出味道——过度使用视觉之镜的后遗症之一,是感官开始错乱。味觉时有时无,偶尔还会尝到不存在的气味。
比如现在,他在鸡汤里尝到了莉莉丝最喜欢的精灵花茶的味道。
还有她指尖的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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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卡莉的房间。
这里不像女子的闺房,更像一个移动炼金实验室。墙边的架子上摆满了瓶罐,里面浸泡着各种奇异的材料:发光的地衣、搏动的心脏状菌类、装在玻璃柱里缓慢旋转的彩色烟雾。
房间中央铺着一张厚实的兽皮毯,毯子上用银粉绘制着双重法阵——外圈是稳定精神的“宁神阵”,内圈是加强道侣连接的“共鸣阵”。
阿德勒盘膝坐在阵眼,视觉之镜平放在膝上。
卡莉坐在他对面,双手与他相抵。两人的火行气息通过手掌交汇,在法阵加持下形成一个温暖的能量循环。
“今天会议时,你看艾琳娜的眼神不对。”卡莉闭着眼睛,声音平静,“镜子里看到了什么?”
“光之眷族的血脉符文。”阿德勒没有隐瞒,“虽然很模糊,但那种排列方式……伽倻琴家族恐怕不是普通的神官家族。”
卡莉沉默片刻:“光之眷族在一千年前的大灾变中就已经灭绝了。传说他们的血脉能‘消化’各种能量,包括梦魇,最终将自己转化成纯粹的光。如果艾琳娜真的有这种血脉……”
“她会被各方势力盯上。”阿德勒接话,“教会会想控制她,兄弟会会想利用她,暗影议会……可能会想解剖她。”
能量循环微微波动。
“你担心她?”卡莉问。
“我担心所有人。”阿德勒说,“担心你过度使用火焰王冠会引火烧身,担心菲诺的暗精灵血脉在遗迹里失控,担心血手对力量的渴望最终吞噬他,担心艾琳娜……”
他顿了顿:
“担心我自己。镜子里的低语越来越清晰了。今天上午,我甚至听到了完整的话。”
“什么话?”
“‘五行归一之日,感官尽丧之时’。”阿德勒睁开眼睛,“感官之神的疯狂,不是因为收集了太多镜子,而是因为镜子让他看到了太多‘真实’,最终失去了对现实的感知。”
卡莉也睁开眼,火光在她眸中跳跃:“那就别变成那样。记住什么是真实的——我的手是热的,血是流动的,心是跳动的。记住你守护的东西是有温度的,不是镜子里冷冰冰的轨迹。”
她收紧手掌,炽热的火焰之力涌来,霸道却温柔。
阿德勒感到镜子的侵蚀被暂时压制了。那些低语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卡莉平稳的呼吸声,是屋外旧城区的夜语,是远处农田里蟋蟀的鸣叫。
真实的,活生生的世界。
双修持续到深夜。
结束时,卡莉没有立刻松开手。她盯着阿德勒的眼睛,火焰纹章在她额间亮起灼目的红光。
“出发前一夜,我要完成火行道侣的第三重仪式。”她说,声音里有一种罕见的紧绷,“到那时,我们的生命会短暂相连,我的火焰能直接焚烧你精神里的侵蚀。但代价是……”
“是什么?”
“如果你失控,我会和你一起燃烧。”卡莉松开手,站起身,“所以,别死,也别疯。为了我。”
她说完就转身去整理实验台,背影挺直,耳尖却微微泛红。
阿德勒看着她的背影,掌心还残留着火焰的温度。
真实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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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菲诺的房间。
这里简洁得像军营。一张硬板床,一个武器架,一张堆满地图和报告的桌子,除此之外几乎没有私人物品。
菲诺正坐在桌前,就着油灯打磨一对新的短刃。刃身已经足够锋利,但她仍在重复着打磨的动作——这是暗影议会训练出的习惯,机械性的动作能帮助思考。
敲门声响起。
“进。”
阿德勒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木盒。
“卡莉让我送来的。”他将盒子放在桌上,“火焰附魔的匕首,对梦魇类生物有额外伤害。”
菲诺打开盒子,里面并排放着两把赤红色的短刃,刃身隐约有火纹流动。她拿起一把,手腕轻转,刀刃划过空气时带起细小的火星。
“好东西。”她评价,然后抬眼,“但你不是为了送这个来的。”
阿德勒在床边坐下:“我想知道,暗影议会对光之眷族了解多少。”
菲诺打磨的动作停了一瞬。
“为什么问这个?”
“艾琳娜。”阿德勒直言不讳,“她的圣光在变异,可能和她的血脉有关。”
菲诺沉默了很久,久到油灯的灯芯噼啪爆了一下。
“光之眷族不是传说。”她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暗影议会保存着他们的遗骸——三具被封在水晶里的尸体。议会研究了七十年,结论是:他们不是人类,甚至不是任何已知种族。他们是‘概念’的具象化,‘光’这一概念的生物形态。”
她放下匕首:
“他们以能量为食,能消化一切。圣光、暗影、梦魇、元素……吃下什么,就会获得那种能量的特质。最终,他们会变成纯粹的能量生命,失去肉体,也失去大部分人性。”
阿德勒的心沉了下去:“艾琳娜她……”
“如果她真的是后裔,那她的圣光吸收梦境粉尘就不是偶然。”菲诺说,“她在本能地进食。吃得越多,转化越快。到最后……”
她没有说下去。
但阿德勒懂了。
到最后,艾琳娜可能会变成一道光,美丽、强大,但不再是人类,也不再是艾琳娜。
“有办法阻止吗?”
“暗影议会的记录里没有。”菲诺摇头,“但记录也提到,光之眷族中有极少数个体选择了另一条路——他们刻意保持摄入能量的平衡,圣光与暗影同修,梦魇与元素共食,用相互冲突的能量在体内形成动态平衡,以此维持人形和心智。”
她看向阿德勒:
“五行轮转,从原理上说,和那条路很像。”
屋外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子时了。
阿德勒起身:“这件事先别告诉艾琳娜。”
“她知道得越多,可能转化得越快。”菲诺理解地点头,“我会在遗迹里盯紧她。如果有任何失控迹象……”
“先控制,别伤害。”阿德勒说。
菲诺看着他:“你对她很特别。”
“我对你们都很特别。”阿德勒走向门口,“你们对我也是。”
门关上了。
菲诺继续打磨匕首,但动作慢了下来。她想起很多年前,在暗影议会的训练场上,教官说过的话:“不要有牵挂,牵挂是弱点。”
但她现在有了。
阿德勒、卡莉、艾琳娜、血手帮那些粗鲁但真诚的家伙、旧城区那些叫她“菲诺姐姐”的孩子……
都是弱点。
也都是活着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