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宮浩斌，是一名除妖師。
顧名思義，除妖師的工作內容主要就是替人驅魔除妖。
事實上，身為高中生的我，擔任除妖師只是打工性質的兼差工作，也就是賺些外快。
一般而言，處理掉一件案子的報酬從兩千至上萬不等，要看妖怪實力的強弱以及處理的麻煩程度。此外，除非影響或危害到人類的生命安全，除妖師是不會主動殺死妖怪的。
只是，在這繁忙喧鬧的現代社會，妖怪出現的頻率已經愈來愈少了，與其說人怕妖，倒不如說人比妖還可怕——不少人還想利用妖怪來發財、行不義之事。
如今全臺還有在執業的除妖師不超過二位數，本身這個工作一般人就比較忌諱，加上與妖怪打交道的風險很高，很少有人會願意真正投入這項按件計酬的行業，頂多就當做副業，有接到案子時再前去處理。
而我之所以會接觸到這些事物，可以說是某些因緣際會吧！
總之，從開學已經過了快一個月，我卻連一件案子都沒接到，真的令人感到有些鬱卒。
畢竟，做除妖師也是要賺錢的哪。
直到剛剛我準備要離開學校時，我才感受到一股已經好一陣子沒有體會到的氣息——妖氣。
一般人是感受不太到妖氣的，頂多感覺背後發冷、毛毛的。想要感受到妖氣必須提升自己的靈力到一定程度才行，每個人一出生所擁有的靈力多寡皆不盡相同，不過靈力可以透過訓練獲得，也可以加諸予他人。靈力愈高的人，能看見、感覺到的東西愈多，而八字輕或有陰陽眼的人，則是天生就具有很高的靈力。
這妖氣雖然很淡，但確實正在聚集當中。
北中位於整個城市中的南方，也算是精華區之一，加上城市裡為數眾多的居民，除了某些特殊原因以及特定的妖怪，大部分的妖怪都會選擇遠離城市。這就是民間所謂的陽氣旺盛。
所以別說妖氣聚集了，一般連妖氣出現的機率都不太高，現在這股妖氣肯定是有人刻意搞出來的。
我放下手中的側背包，走到教室外走廊上，望向妖氣聚集的地方，那是藝能科的專科教室大樓。現在太陽已經完全下山，儘管十分微弱，我還是隱約看到三樓有間教室的窗戶裡頭散發出點點微光。
我敢打賭，一定是某個傢伙在做法、召喚之類的，沒事把妖怪請來，是吃飽太閒喔？希望不是請了什麼太糟糕的東西。
我嘆了口氣，摸了摸口袋裡的Nokia2370，看來終於有事情能處理了，不知道待會能收到多少費用呢。
✩
當我逐漸恢復意識後，我覺得整個身體彷彿被一臺貨櫃車來來回回碾過好幾遍，全身上下的細胞都感受到那如針扎過般的刺痛感。
我揉了揉有些發疼的太陽穴，努力回憶起在我昏倒前最後的畫面。
我記得我那時正趕往高三教室……等等，妖怪！
想到這兒，我覺得自己的腦袋已經清醒許多了，連忙坐起身子，左右來回打量自己現在的環境。
天花板上掛著兩根有些破舊的日光燈，牆壁滿是因壁癌脫落而裸露出的水泥塊，再加上角落那積了層灰的一堆堆紙箱，毫無疑問地，自己現在正位於學校大門口旁邊的警衛室。
雖然目前似乎沒有生命危險，但我總覺得有一絲絲的不對勁，就好像機器中某個零件鬆脫了一樣。
我下意識地想將手伸進褲子口袋掏出我的手機，然而卻摸到了一塊類似摺疊起來的布料。
我整個人先是愣了一下，接著緩緩把視線下移，最後目光停留在下半身的卡其色百褶裙上，呃，還有那雙白皙修長的小腿。
然後，我的腦袋一片空白。
再然後，剛剛還十分模糊的記憶如潮水般灌進我的腦中。
我的老天，我喃喃說道。雖然從開始當除妖師以來，我已經看過許多大大小小的靈魂出體的案例，但這次竟然發生在自己身上，實在是太刺激了點。
沒錯，不久之前我在走廊上和這個傢伙撞在了一塊，之後，如果我沒猜錯，我想我們應該是，嗯，「靈魂互換」了。
我用力地再次揉了揉太陽穴，感覺真的很不妙啊。
從躺椅上下來後，我馬上就看到了自己的「身體」正躺在地板上用紙箱鋪成的墊子上，表情十分溫和地熟睡著。
男生和女生的差別待遇嗎？我不禁苦笑，雖然好像是便宜我了。
從其他人的角度來看自己確實是有種詭異的感覺。
我在我的「身體」旁蹲了下來，小心翼翼從右邊口袋中掏出我的手機。
雖然中間出了些意外，但該辦的正事還是要辦。畢竟那妖氣的濃度比起剛剛已經高了許多，我比較擔心的是那妖怪可能已經現形了，如果召喚者會些法術倒是還好，萬一只是玩玩而什麼自保的方法都不會，那就麻煩大了。
走出警衛室，我一眼便看到正在旁邊路燈下抽著菸的兩位警衛阿伯。
其中一個警衛阿伯看到了我，用手肘頂了頂旁邊那位，便朝著我走了過來。
然後劈頭就是開始唸我。
「妳知道剛剛有多危險嗎？」他操著一口流利的臺語有點不高興的說：「走路不好好走，跑那麼快幹嘛？」
而我只能不停地說「真的很不好意思」，在他連續唸了十幾句，稍微停下來喘口氣時，便丟下一句「幫我跟那個男生講，等他醒來後在警衛室等我」，直接落跑逃逸了。
嘛，也不能怪我，否則我可能半個小時後還無法脫身。
我再次跑過剛剛撞到那個女生的轉角，不過這次我可是有特別小心，雖然能在同一個地方撞到人兩次也是很神奇啦。
專科教室大樓的三樓是美術教室，而現在正散發出濃烈妖氣的則是三號美術教室。
在接近那間教室的同時，我聽到了許多笑鬧聲，不禁皺起眉來。這些人真的知道自己在坐什麼嗎？
「繼續唸呀！」
「快點快點！」
我一手握緊了手機，一手握住門把，無聲無息地輕輕將門轉開。
室內十分黑暗，只有兩根蠟燭擺在中央，旁邊圍著一群女孩子。
只見那六、七個穿著制服的女學生，正一塊兒興奮地討論著，絲毫沒有發覺我的出現。
我瞇起眼睛仔細觀察，發現她們準備了一個類似供桌的小板凳，上面放滿了花、水果、化妝品、針線，以及一杯裝滿米並插了三支香的杯子；其中兩個女學生一起舉著一把倒著擺的竹椅，竹椅上方則放著一個用白布蓋上的籃子，上頭則畫上了應該是五官的圖案，在燭光若隱若現的映照下顯得有些詭異。
「到底有沒有變重呀！」
「繼續啊！待會兒她應該就會來了！」
「我來我來！椅仔姑、椅仔奴，請妳阿姑來坐椅，坐椅定，問妳聖，那有聖，椅頭啊，扣三下，來坐聖。椅仔姑……」其中一個女孩突然大聲說到，用臺語唸起一段咒語。
聽到這段咒語，我頭整個人都挫了一下。
這下我幾乎可以確定這群人在搞什麼鬼了。只是，沒記錯的話，這儀式……本來我應該是不能進去的，該說剛剛的意外到底是禍還是福呢。
緊握著手機的手稍微放鬆下來，我也鬆了口氣，如果是這樣的話，倒也無傷大雅，只是待會兒要跟那群女學生提醒一下了。
我斜靠在最後一排置物櫃上，就這樣看著這群女孩興高采烈地反覆唸咒，本來還習慣性地環抱起雙手，不過在碰到那兩團柔軟的物體後便馬上作罷。呃，那種東西對我來說還是太刺激了一些。
那個唸著咒語的女孩大概又唸了快五分鐘，此時妖氣的濃度已經不再增加，卻遲遲不見哪個東西被召喚出來。
這就有些蹊蹺了，照理說她們都弄出這麼大的動靜，代表說這個儀式應該是成功的，為什麼她還不出來呢？
難道是抬著竹椅的那兩個女孩沒有守貞……也不對，那樣一開始就召喚不出妖氣……啊！除非是——
「出來吧！我不會傷害妳的。」我以臺語不急不緩地吐出一句話。
她在怕我。
也是，畢竟我身上帶著法器，她沒有直接跑掉就已經很幸運了。
剛剛冒然進去確實是有些欠缺考慮。
不過，我這話一出，所有的女孩都跳了起來，接著便齊刷刷地看向我，唱咒的那個還爆出一句髒話。
「要嚇死人啊？」那個唱咒的女孩直接衝著我不高興地說了一句。
我聳聳肩。「妳們繼續唸咒吧，她要出現了。快點。」
那個唱咒的女孩又瞪了我一眼，轉過頭後深吸了口氣，繼續唸起咒語。
大概過了幾秒，竹籃上方的白布便開始出現一團黑霧，慢慢地，一點一點地，組成了一個人形。是一個大概五、六歲的小女孩，身著一件破舊的淺色漢服，頭髮十分凌亂地分散在肩上，儘管長髮遮住了她的部分面容，卻難以遮掩臉上觸目驚心的傷痕。她就這樣輕輕地坐到竹籃上面。
「變重了！變重了！」抓著竹椅一角的那個女孩興奮地叫了出來。
「快點快點！誰先來？」
「我先啦！椅仔姑，今年年底以前我交得到男朋友嗎？如果會，椅頭就扣三下！」
小女孩想了下，點了點頭，身下的桌椅順勢往小板凳「咚、咚、咚」敲了三下。
那群女孩瞬間爆出歡呼聲。雖然她們應該是看不見那小女孩，不過那小女孩的意思也算是傳達到了。
「下一個換我！」一個戴著眼睛，綁著馬尾的女孩擠到小板凳旁。「我，我學測能上臺大醫科嗎？可以的話請敲三下！」
「哈哈哈！」
「小如妳問這幹嘛啊？無聊欸！」
「妳不用問也肯定上啊！浪費浪費！」
在女孩們那陣銀鈴般的笑聲中，小女孩再次點頭，竹椅敲出三下響亮的聲音。
看著她們玩的不亦樂乎，我也不禁莞爾，靜靜地站在後頭。
現在這個年頭，已經幾乎沒有年輕人知道這個儀式了，更何況是繁忙喧鬧的臺北。這群傢伙偷偷搞出這些東西，還害我白緊張一回，看來就算沒收到除妖費，也要收精神賠償呀。
等到她們每個人都把自己的願望全問完後，小女孩把她的視線望向了我。
彷彿是感受到小女孩的意念，那幾位女孩也把目光投向我這邊。
「喂，妳也來問一下吧！」剛剛那個對我不太友善的女孩走向我這邊，痞痞地說道。「既然都來了。」
我眉毛一挑，看來她這個人也不完全那麼糟嘛。
「快點啦。」見她不耐煩地催促道，我應了一聲便來到了竹椅和木板凳前。
小女孩抬眼直勾勾地看著我，儘管那滿是傷痕的面頰沒有表現出任何表情，我仍然感受到她的畏懼，小小的右手緊緊抓著竹椅的一腳。
還是不放心啊，我無奈地露出苦笑。
我想了一下，要問她什麼呢？現在我最想問的事應該就是我能不能回到我自己的男兒身中。
但這樣就很有可能會暴露出這副身體現在是裝著男性的靈魂，馬上嚇跑小女孩。
猶豫了一陣子，我最後還是決定不要問了。
「我目前還沒有想問的事，」我雙手合十，用臺語說道，「感謝妳今天告訴我們這麼多事，椅仔姑。妳現在可以離開了，多謝。」說完，我微微向前鞠躬三次。
小女孩看了我一會，嘴角微微動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接著她從竹籃上站起來，整個人漂浮在空中，然後也向我鞠了個躬。
接下來，她的身體逐漸化成一團黑霧，然後便向四周散開，最後消失在教室裡。
在確定她已經完全離去，妖氣也正在慢慢消除後，我轉頭看向我後面的女孩們，卻只看到她們每個人臉上都露出驚訝的表情。
我有些懵了，轉回去看抬椅的那兩個女生，她們也是嘴巴張的好大。
「妳們這是在演那一齣？」我抽了抽嘴角。
「妳妳妳……」痞痞的那個女孩睜大了眼睛，「該、該不會看得見她吧……她、她真的來了？」
好，很好。所以說，如果妳壓根兒就不信這儀式，那妳剛剛問個毛喔？
「廢話。」我沒好氣地說。「妳們自己擅自搞出這些名堂，害我以為出了什麼事，下次拜託找專業人士來好嗎？萬一出差錯可是很危險欸！」
「我、我們只是因為好玩……」她囁嚅著。
所以被我一唸，妳剛剛瞪我時氣勢洶洶的表情就到哪去了？
我嘆了口氣，瞄了眼牆上的時鐘。「趕快收拾收拾吧！現在已經快八點半了，九點不是會鎖一樓的鐵門嗎？」
「等等，所以，妳是真的看得到她喔？」
「椅仔姑她剛剛真的有說我的會有男朋友嗎？」
「你是陰陽眼嗎？」
「感覺好厲害，妳是道士嗎？」
有種好無力的感覺。
小姐們，拜託趕快把美術教室恢復原樣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