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霜天蛮烟塞雪,都角吹寒,人不在思。霜天晓角,词牌名。又名“月当窗”、“长桥月”、“踏月”等。以林逋《霜天晓角·冰清霜洁》为正体,双调四十三字,前段四句三仄韵,后段五句四仄韵。主要代表词作有辛弃疾《霜天晓角·旅兴》、范成大《霜天晓角·梅》等。
此词牌首见于林逋词,可能是他创调。词名是根据前段词意取的。《填词名解》载有一段传说:“宋淳熙初,行都角妓陶师儿,与荡子王生狎甚,为姥所间。一日,王生拉师儿游西湖,迤逦更阑,舟人俱倦寝。舟泊净慈寺藕花深处,王生、师儿相抱入水俱死。都人作《长桥月》、《短桥月》歌之。二调今不传。”
《钦定词谱》卷四载:“张辑词有‘一片月、当窗白’句,得名《月当窗》,程垓词有‘须共踏、夜深月’句,名《踏月》;吴礼之词有‘长桥月’句,名《长桥月》。另,张辑词有儿拟山庄劝酒’句,名《山庄劝酒》。韩玉词名《霜天晓月》。张可久词名《霜角》。”《霜天晓角》双调,元高拭词注“越调”。其有四十三字或四十四字等格式,有仄韵和平韵两种押韵格式。《康熙词谱》以四十三字体林逋词和辛弃疾词为正体或正格。
霜天晓角(寿文溪,时守清江)
蛮烟塞雪。天老梅花骨。还著锦衣游戏,清江上、管风月。
木兰归海北。竹梧侵户碧。三十六峰苍玉,驾白鹿、友仙客。
这首《霜天晓角》是邓剡为祝文溪寿辰而作,时在清江任上。全词仅五十六字,却将寿主之高标、江山之清胜、神仙之遐想熔为一炉,笔致跳脱,意象峥嵘,读来如观一幅“雪中骑鹿、月下挥毫”的长卷。
词人没有落入“松乔鹤算”的俗套,而是以“蛮烟塞雪”的奇寒与“梅花老骨”的坚贞作开篇,先布下一派肃杀、清绝之气,随即用“还著锦衣游戏”一转,把寿主置于冰崖雪浪之上,却披锦袍、揽风月,俨若冰壶里跳出一团霞火。
这种“寒”与“暖”、“老”与“壮”、“肃杀”与“游戏”的强反差,不仅衬出文溪不畏风霜的峻洁人格,也暗点其“守清江”的政绩:能在瘴雪边城自开风月,正是胸中澄澈、眼底江山尽作笔底游戏。
“清江上、管风月”五字最耐咀嚼。“管”字下得跳脱,有“掌管”“管领”之意,亦有“管吹”“管弦”之音。风月本属无情之物,一经其手,便成可管可弦的清响;江山本属无情之景,一经其眼,便成可诗可酒的席面。
于是,雪不再是瘴雪,而是助其清吟的素练;月不再是边月,而是供其挥卮的银杯。词人把“守土”之责写成“管领风月”之豪,化吏事为仙事,尘襟即逸襟,其祝寿之辞遂脱尽尘俗。
过片“木兰归海北”,忽开一镜,转得空阔。木兰舟去,暗指寿主将来功成身退;海北,即指故乡。一个“归”字,已寓“还山”之想,与上片“游戏”二字遥映:今朝披锦衣以游戏江山,他日乘木兰而归老沧洲。词笔至此,已将“寿”字推向“远”字——不仅祝其寿考,更祝其寿归、寿藏,得全晚节。
“竹梧侵户碧”一句,写归后之居:竹梧森然,翠色欲流,直侵庭户,使人如坐清凉国。竹有君子之节,梧为凤凰之栖,暗寓寿主德馨而禽鸟亦乐栖之。一“侵”字下得劲健,似见绿浪排闼而来,带着山风与书声,与上片“塞雪”之白形成冷暖对照,愈显晚景之幽翠。
结拍“三十六峰苍玉,驾白鹿、友仙客”,把镜头猛然拉向武夷(清江地近闽北,三十六峰正指武夷群岫)。苍玉,喻山色青苍而润;白鹿,本为仙人之骑,此处借指寿主将跨之以游。词人不再说“寿比南山”,却让寿主直接化作山中仙客,与烟霞鹿鹤为伍。
于是“寿”字被推向“仙”字,而“仙”又未离人间:三十六峰原是清江对岸可见之山,白鹿原是武夷传说中可见之兽,仙客亦不过是与山僧野老对坐谈玄。把实境写成仙境,把仙境写成寿境,遂使结拍有“不隔”之妙:读罢恍见雪晴之后,青峰如削,一匹白鹿驮着缟衣老子,缓行于苍玉万重之间,山风掀髯,笑声散落化作满谷梅花。
统观全章,词人用“烟雪—梅花—锦衣—风月—木兰—竹梧—苍玉—白鹿”一连串冷艳与温润交织的意象,将寿主之内美(坚贞、清操)与外乐(江山、风月)层层推出,既写其“守边”之清绩,又写其“归山”之高怀;既祝其“人间寿”,更祝其“山中仙”。
短短小令,竟藏三折:由边雪到风月,一折也;由风月到归舟,二折也;由归舟到仙山,三折也。三折之间,皆用颜色对照:白(雪)—锦(红)—碧(梧)—苍(玉),便如一幅青绿山水,先以**弹雪,再以朱砂点袍,后以石绿染竹,终以花青抹山,层层晕染,愈转愈深,而寿主之人格亦由“老骨”而“游戏”而“仙客”,节节飞升。
邓剡身为南宋遗民,其词本多黍离之悲,而此阕独作“清刚仙逸”之调,正是借他人之寿觞,浇自己之块垒:不能北伐以复中原,便祝良朋以全晚节;不能自放于桃源,便寄友于武夷。
于是“驾白鹿、友仙客”之句,实亦自寓:他日若能相随峰顶,同看残宋之江山,纵不能挽天倾,亦当保此冰雪之操,与梅花同老,与白鹿俱还。以此视之,小令之“寿”字背后,更藏一“归”字、“全”字、“洁”字,乃遗民之互勉,非止寻常祝嘏之辞。
因此,这首《霜天晓角》虽为寿词,却洗尽金紫,唯余清寒;虽写仙游,却未离人间。它把“寿”写得如此高寒而又如此闲逸,如此清刚而又如此生动,遂使小令具有长调的宏阔,冷笔兼具热肠。
读罢掩卷,但觉雪光与月色交辉,梅影与竹影同瘦,而一叶木兰舟、一头白鹿,正从纸背悠悠驶出,载着我们对于“风骨”“寿征”“归隐”的全部想象,驶向那三十六峰苍翠深处,不复可辨是仙是寿、是友是自己矣。
所以还是,欲知后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