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元逊,字巽吾,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南宋词人。生卒年不详,景定二年(一二六一年)参加解试,宋亡后不仕,现存词作二十首,收录于《名儒草堂诗余》,后者录其词数量为选中各家之冠。另存有诗文二十六篇及名句二十四条。
彭元逊与刘辰翁为诗友,交游唱和甚多。代表作品包括《汉宫春·元夕》《平韵满江红·牡丹》《解珮环·寻梅不见》《徵招·和焕甫秋声》《子夜歌·和尚友》等。其词作涉及节序感怀、咏物寄情、羁旅思乡等主题。《玉女迎春慢》被收录于诗词研究文献。《子夜歌》双调一百十七字体为该词调孤例,仅见其创作。
该词以元夕夜为背景,开篇“十日春风,又一番调弄,怕暖愁阴”等句铺陈自然景象,通过“闻灯见月”“看花对酒”的节庆场景渲染氛围。下阕“携手满身花影”“笙歌行人归去”等描写游人散尽后的寂寥,末句“误春光、一刻千金”直抒对良辰易逝的怅惘。
汉宫,汉朝宫殿,亦借指古代封建王朝的宫殿。元盛如梓《庶斋老学丛谈》云:“武昌濒江有吕公矶,上有黄鹤楼。一日有题《汉宫春》于其上云……不知为何人作,或言洞宾语也。后三十年己未,元兵渡江。”
东晋无名氏据旧籍撰有《汉宫春色》,写西汉惠帝皇后张嫣遗事,以张皇后为汉宫第一美人,然其遭遇极为不幸。调名或本此。此调有两体。一为平韵体,始见《梅苑》卷一载宋张先词。《词谱》卷二四云:“皆以前后段起句用韵、不用韵辨体。”一为仄韵体,见宋康与之《顺庵乐府》。宋有无名氏词名《汉宫春慢》,见《高丽史·乐志》二。
汉宫春(元夕)
十日春风,又一番调弄,怕暖愁阴。夜来风雨,摇得杨柳黄深。熏篝未断,梦旧寒、浅醉同衾。便是闻灯见月,看花对酒惊心。
携手满身花影,香雾霏霏,露湿罗襟。笙歌行人归去,回首沈沈。人间此夜,误春光、一刻千金。明日问、红巾青鸟,苍苔自拾遗簪。
这首《汉宫春·元夕》以元宵夜为背景,却刻意避开“金吾不禁”的狂欢,把笔墨留在灯火阑珊的“后续”——一场无人收拾的残春。上片先以“十日春风”破题,用“又一番调弄”把春气写得像一位反复无常的乐师:刚把万物吹暖,旋即又换上“愁阴”的弦索。
一句“怕暖愁阴”,把天气的寒暖交替转译成心理的惴惴不安,奠定了全词“乐极生悲”的基调。接着“夜来风雨,摇得杨柳黄深”,不写风吹雨打,而写杨柳被“摇”得色泽转深,仿佛风雨是有手的,把初春嫩绿拧成一片老黄;色彩暗下去,词人心里的灯也跟着暗了一分。
“熏篝未断”三句,把镜头骤然拉回室内:兽形熏笼残火尚温,旧寒却从梦里渗出来,与“浅醉同衾”的余温相抵触。词人不用“孤枕”而说“同衾”,暗示昨夜曾有人并肩,而此刻只剩微火与旧寒相伴,温暖的“同”字反衬出“独”的突兀。
于是,“便是闻灯见月,看花对酒惊心”——外面灯市如海、月华如练,他却“惊心”于眼前景与梦中人的落差:花月酒皆在,而“同衾”者杳然,热闹越盛大,空床越冰冷。上片以“惊心”收束,把元宵的沸反盈天一笔折进心里的小雪。
下片转入追忆。“携手满身花影”五句,是一帧倒放的剪影:那时两人并肩,花影洒在衣上,像把春天披作锦袍;夜露沉浓,花香与雾气混作一团,把罗衫染得沉甸甸。一个“满”字,见出花之繁、影之密,更见出词人之“醉”——不是酒醉,而是被春与情同时灌醉。
然而“笙歌行人归去”,笔锋陡转,鼓乐骤歇,游人四散,像舞台熄灯,只剩两人还站在暗处。着一“行人”,便显出他们原来也是“客”,终被更大的热闹抛弃。“回首沈沈”四字,写尽一步三回头的眷恋:身后是灯市,身前是归路,中间是欲留不可、欲去不舍的深渊;那“沈沈”不仅是夜色深沉,更是心头骤坠的失落。
于是逼出“人间此夜,误春光、一刻千金”——元宵灯火本值“千金”,却因“误”而反成虚掷;一个“误”字,把“春宵苦短”的古老命题撕开一个口子:若良宵无人与共,纵值万金也是误用。结拍“明日问、红巾青鸟,苍苔自拾遗簪”,把时间的镜头推到“次日清晨”:热闹退潮,市街清扫,唯有苔径上一支遗落的簪子,被词人俯身拾起。
簪为“红巾青鸟”所遗,而“红巾青鸟”是信使的代称,暗示那人或许曾托香笺,如今连信物也坠落尘土。一个“自”字,写尽无人可问、无枝可依的荒凉:他拾起的不仅是簪,也是昨夜碎成一地的“一刻千金”。
全词结构呈“夜—晨”对称,情感却走了一条“暖—冷—再冷”的折线:上片用“春风”“熏篝”造暖,却以“惊心”破冰;下片用“花影”“香雾”回温,却以“遗簪”封冻。词人更以“颜色”与“气味”做暗扣:杨柳由嫩绿而“黄深”,花影由绚烂而“苍苔”,色彩逐级黯淡;香气则由“熏篝”的浓馥到“香雾”的霏微,再到“遗簪”的冷寂,气味逐级消散。
色与味的双重递减,把“元宵”这一民俗的极盛点,写成个人记忆的冰点,从而完成了“众乐—独悲”的宏大反差。再细品字面,还能读到词人对“时间”的残忍凝视:春风十日、一夜风雨、一刻千金、明日苍苔,时间单位越切越碎,而碎裂的每一格都在提醒“失去”——先是失去春色,继而失去伴侣,最终连失去本身也被苍苔覆盖,沦为路人脚边的“无关”。
于是,元宵的灯火不再是金粉南朝的绮梦,而成了检验孤独的一把标尺:谁若能在万民同欢的夜里感到惊心,谁就能在遗簪拾起的清晨,提前看见人生更大的阑珊。
所以还是,欲知后词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