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鲁斯的残照，将那分隔两个世界的门染成如鲜血一般的赤红。
“东之大门”。
由神所建造，在这三百多年里将人界和暗黑界泾渭分明地分隔开来的巨大建筑，现在正处于崩溃的边缘。
在五千人界守备军与五万侵略军的无声守候中，大门那原本几近无限的天命耗尽了最后一丝残存。在这一瞬间，它引发的大地轰鸣，犹如濒死巨兽的吼叫，响彻了整个世界。这声音化为了不祥的远雷，西至人界的央都圣托利亚，东至暗之国的帝都奥布西迪亚，让所有Under World的居民都抬头仰望天空。
几秒之后。
高达三百梅尔的大门上，一条龟裂出现在正中央。随后从里面迸射出白色的光芒，让分布在东西两方的士兵们感到耀眼无比。
龟裂分出无数的枝桠向外延伸，很快遍布了整个大门，而那白光也随之扩展成网状。随后，门的两边都出现了被火焰包裹、熊熊燃烧的巨大神圣文字。而在这个广袤的战场上，只有两个人能明白那一行写着“Final-Tolerance-Experiment”的文字到底有着什么含义。
几乎在文字燃烧殆尽的同时——
东之大门放射出直达天穹的闪光，从上方开始崩塌。
01
“呜哇……”
瓦沙克·卡萨尔斯从指挥车的栏杆探出上半身，发出了压抑不住兴奋的声音。
“‘最终压力测试’啊，这种场面连好莱坞电影都比不上呢。我觉得比起AI，把这个影像技术搞到手更好啊，兄弟？建一个特效工作室的话，用不了多久就能成为亿万富翁了。”
加百列·米勒虽然也被那远方的壮丽景象吸引住了，但还是很冷静地回答了他的话：
“很遗憾，这种影像无法记录到媒体之中。毕竟这个世界的万物可不是由多边形构成的。这可以说是只有连接着STL的人才能看到的豪华表演。”
东之大门此时已经有一半化为了无数的残骸崩落下来。虽然轰鸣与震动的规模很大，但是那巨大的岩石块全都在碰到地面之前就发出光芒，消失于无形之中。照这样看来，门的残骸应该不会成为通行的障碍。
加百列掀起漆黑的毛皮斗篷，从位于指挥车顶的宝座上站起，向暗之国的十侯之一——暗黑术师公会总长蒂·爱·艾鲁所设置的大骷髅头走去。
放在小桌上的骷髅头，似乎是一个有着声音传达能力的魔法小道具。对这个母骷髅头说话，就能将声音传达到将军们持有的子骷髅头上。虽然比起斯特瑞克装甲车的多路通信系统还有所不如，但总比靠双腿去传达命令要高效得多。
加百列俯视着骷髅那空虚的眼窝，发出了和“暗黑界的皇帝，同时也是暗神贝库达”这个角色相符的，冷峻而又庄严的声音。
“暗之国的将士们！你们所期待的时刻已经到来了！杀光所有生者！能夺取的东西半点不留！——消灭他们！”
在阵列的各处，音量不低于大门崩塌之声的呼喝升腾而起。高高举起的无数大刀与长枪，反射着夕阳，发出血色的光芒。
暗黑帝国军的第一阵，由包括五千山地哥布林，五千平地哥布林，两千兽人以及一千巨人的总共一万三千单位组成。他们要首先进行突击，以此观察敌人的反应。
加百列将右手举起，向前方用力挥下，同时对他们下达了作为这个战争游戏的玩家的第一道命令。
“第一阵——开始突击！”
***
构成五万侵略军第一阵的哥布林部队右翼，是五千个山地哥布林。而指挥他们的，是名为柯索基的新任族长。被卷入暗黑将军夏斯塔的叛乱风波而死的上代族长哈加西总共有十七个儿子，柯索基正是其中之一。
哈加西号称是有史以来最为残忍与贪婪的山地哥布林族长，柯索基继承了其大部分性格。除此之外，在他那丑陋的容貌之下，还隐藏了对哥布林来说极为少有的高超智慧。
今年已经二十岁的柯索基，用了整整五年时间，来思考这么一个问题：在暗之国的五种族——也就是人族、巨人族、食人魔族、兽人族以及哥布林族之中，为什么哥布林会处在最底层的位置。
确实，哥布林在五族之中最为矮小，力量也最弱，但是却有着足以补足这个缺点的数量。事实上，在古老的“铁血时代”，他们和兽人以及人族展开了势均力敌的战斗。
最终，伴随着所有种族的衰退，战乱终结了，五族和平条约随之缔结，而哥布林族的族长也得到了暗之国最高机构——十侯会议的席位。然而，这个条约根本就不公平。山地哥布林和平地哥布林得到的领土都是北方的贫瘠荒地，完全无法得到能够让一族的所有成员都能保全天命的农作物与猎物，孩子们经常处在饥饿之中，老人则是不断地死去。
也就是说，他们被其他种族的族长算计了。
为了控制哥布林族最大的优势——数量，他们被送到了虽然广阔却贫瘠的土地上。因此，哥布林族至今都只顾着为生存而奔忙，根本无法孕育出文明。别说是像黑伊武姆那样以健全的培养机构来训练孩子了，为了抑制消耗，甚至会有不少孩子会被丢到船上顺流而下，让其自生自灭。至于流落到其他种族的领土之后，那些孩子会有怎样的待遇，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如果有着肥沃的土地和充分的资源，发到士兵们手中的就不会是用粗劣的铁铸造的大刀与板甲，而是用得到充分锻冶的钢铁打造的装备。他们还能够吃饱饭，积蓄足够的天命，并学习剑技与战术。搞不好，他们还能学到被黑伊武姆们独占的暗黑术。
那样的话，就再也不会有人说哥布林是下等种族了。
柯索基死去的父亲哈加西，就经常深陷于对黑伊武姆们的愤怒、嫉妒以及自卑之中，但是他却不明白要如何才能消除这样的情感。以他的智慧，只能想到在这场大战中立下功劳，以此得到皇帝贝库达的赏识。
简直可笑。怎么可能捞得到什么功劳。看看全军的配置就能明白了。
这恐怕是暗黑术师的首领给皇帝献的计策。那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打算把两个哥布林族都当成弃子，所以才会把这个所谓的“打头阵的荣誉”丢过来。她肯定是等着哥布林冲向敌方前阵，被那些犹如传说恶鬼的人界整合骑士们砍得七零八落之后，再从安全的后方用暗黑术将双方一网打尽，以此来攫取功劳。
——怎么可能让你得逞。
但是，命令还是不能违背的。暗黑将军夏斯塔发动的攻击，能瞬间杀死两个哥布林族长以及刺客公会首领，但是打在降临下来的皇帝贝库达身上，却没能让他伤到一根寒毛。皇帝是至高无上的强者，而暗之国的规矩就是必须要服从强者。
但是，那个黑伊武姆的女人却不同。现在柯索基是十侯之一，立场上是对等的。他可没必要去服从那卑鄙的奸计。
哥布林族接到的命令是非常单纯的。就只是站在前方发动突击，将敌军歼灭。
很简单的命令。从来没说过要维持战线直到术师们的火焰落下。在这个地方就可以算计那女人一把了。
柯索基在大门即将崩溃之前，对自己的心腹队长们偷偷下了一个命令。
在自己的子骷髅咔哒咔哒地动起下巴，传达皇帝的突击命令时，他将手伸进铠甲之中，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小球。此时，队长们也应该做了同样的事情。
随着轰鸣声，在过去构成了东之大门的岩块彻底崩塌，化为光芒消失于无形。
眼前出现了一个峡谷，在这个峡谷的深处，亮起了无数的篝火，以及武器和防具那闪亮的光芒。
是白伊武姆的守备部队。
在他们身后，是足以让山地哥布林族回到那光辉时代的丰饶土地，无限的资源以及劳动力。
怎么能甘心当一个弃子。这个任务，就交给那悲哀的——再次由无能的族长领导的平地哥布林族以及比他们更加愚蠢的兽人族吧。
柯索基的左手紧紧地握住了小球，右手高举厚实的开山刀，以粗野的声音叫嚷起来。
“小的们，你们可得跟紧老子——突击!!”
***
“第一部队，拔剑，准备战斗！修士队，治愈术，准备咏唱！”
担任人界守备军副长的整合骑士法那提欧·辛赛西斯·图那响亮的声音，响彻在昏暗之中。
“锵！”出鞘声在峡谷中形成了重奏。刻意控制了数量的篝火，让钢铁的剑刃反射出了红色的光辉。
在终于崩踏的东之大门对面，仿佛地震一般的轰响正在逼近。
哥布林短促的脚步声，兽人迟缓的脚步声以及那仿佛以巨锤轰击地面的巨人脚步声，全都混合在一起，还夹杂着无数的喧闹声。那是过去任何人都不曾听过的，名为战争的巨兽发出的咆哮。
那在距离大门二百梅尔远的地方组成防卫线的区区三百名卫士，光是想停留在原地都需要极大的勇气。哪怕是因为什么小事，就让这个队列还没交手就迅速瓦解而四散奔逃，都不会让人感到奇怪。对所有卫士来说，别说战争了，他们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性命攸关的实战。
而让他们得以坚守在自己岗位上的，是位于防卫线之前，和他们有着一排之隔的三个整合骑士的背影。
站在左翼的，是“霜鳞鞭” 艾尔多利耶·辛赛西斯·萨蒂万。
中央是身为部队指挥官的“天穿剑” 法那提欧·辛赛西斯·图。
而右翼，则是由“炽焰弓”迪索尔巴德·辛赛西斯·赛文镇守。
三位骑士身穿在黑暗中也闪烁着华美光芒的全身铠，双脚牢牢地踏在地面上，纹丝不动地等候着敌军。
骑士们的心中，其实也依然存在着恐惧与胆怯。虽说和卫士们不同，他们有着实战经验，但是大部分都只是和暗黑骑士的单挑。至于和数量如此之多的大军团战斗的经验，别说副骑士长法那提欧了，就连在后方指挥第二部队的整合骑士长贝尔库利·辛赛西斯·万都没有。
而且，就连人界的统治者，公理教会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都已不在了。
教会所象征的绝对正义更是早已失却。
讽刺的是，屹立于战场之上的骑士们心中最后的依归，正是那应该在过去就被“整合秘仪”破坏的唯一感情。
迪索尔巴德·辛赛西斯·赛文在昂然挺起胸膛等候敌军的同时，还用右手的指尖，轻轻抚摸着那握着炽焰弓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的古老戒指。
他是最早的整合骑士之一，而迄今为止，光是为了守护人界北方的秩序，就花去了他超过百年的岁月。
击退想要跨越尽头山脉的暗黑帝国入侵者，驱除属地里产生的大型魔兽，偶尔还要逮捕触犯了禁忌的罪人。早在遥远的过去，他就已经不再去想自己为何会被分派到这些任务。他坚信自己是从神界召唤而来的骑士，对生活在人界的人类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连一丝兴趣都没有。
而让迪索尔巴德偶尔会陷入迷茫的，便是在黎明之际一定会做的怪梦。
梦中是一双白皙得接近透明的小手。在手的无名指上，有一个朴素的银色戒指在闪烁着光芒。
还能听到轻柔的低语。
——起来吧，亲爱的。天亮了……
迪索尔巴德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个梦。因为他觉得，如果被元老长听说了这件事，一定会被他用术式将其消除。他不想失去这个梦。原因就是，他自觉醒为骑士以来，左手的无名指上就有着和梦中小手所戴的那个风格相似的银色戒指。
那个梦是在神界的记忆吗？如果在人界完成了骑士的使命，自己得以回归天上的话，能够再次见到那只手，那声低语的主人吗？
常年以来，迪索尔巴德的内心深处都隐藏着这么一个疑问——或者说是渴望。
但是在半年前，震惊了整个中央大圣堂的大事件之中——
迪索尔巴德与那两个身为反叛教会之人的青年战斗，连武装完全支配术都用了出来，却还是失败了。那个以他前所未见的剑技突破了炽焰弓之炎的黑发青年，在战斗结束之后，说出了让他难以置信的话语。
整合骑士并非自神界召唤而来。他们都只是出生在人界的一般民众，只不过是被封印了记忆，改造成了骑士而已。
原本应该代表了至高之善、绝对的秩序、彻底的正义的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欺骗了所有的骑士？迪索尔巴德对此无法接受。但是，那两个年轻人却击败了副骑士长法那提欧、骑士长贝尔库利以及元老长丘德尔金，突破至中央大圣堂的最顶层，甚至还战胜了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如果他们只是纯粹的叛逆之徒，剑上又怎可能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其实，早在战斗的一开始，他就已经明白了——他们那一往无前的剑法中，没有一丝虚伪和欺瞒。
那么，梦中那只小手的主人，也就不是神界之人，而是一个出生在人界的人类了。
在明白这才是真相的时候，迪索尔巴德做了一件自成为骑士以来从未做过的事情。他将左手的戒指捧在胸前，流下了眼泪。
因为，和整合骑士不同，人界之民的天命最长也不过才七十年左右。也就是说，那个称呼迪索尔巴德为“亲爱的”的人，再也不可能出现在他面前了。
但即使如此，他依然响应了骑士长贝尔库利的请求，奔赴决战之地。
即使已是遥远的过去，但他依然要守护和那小手的主人共同生活过的这个世界。
也就是说，整合骑士迪索尔巴德·辛赛西斯·赛文之所以能面对暗之国的大军依然一步不退，是因为那本应早已被消除的感情——也就是“爱”的力量。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与他并肩作战的骑士法那提欧、骑士艾尔多利耶，也是要为了各自所爱的人而战。
迪索尔巴德将右手从戒指上移开，从放在身旁的巨大箭筒之中同时抓出了四根钢箭。
然后将它们一同搭在了水平架起的神器炽焰弓上。
武装完全支配术的咏唱早已接近完成。法那提欧他们需要保存实力，但是迪索尔巴德的绝技在混战中是难以发挥效果的。整合骑士做好了要将爱弓的天命消耗近半的心理准备，深深地吸了口气，喊出了最后一句话：
“Enhance armament！”
红莲绽放。
从铜制的巨弓中迸发出的庞大火焰，将距离此处已经仅有二百梅尔的侵略者们映照得一清二楚。
架在弦上的四根箭，也包裹在鲜红的火焰之中。
“我是整合骑士迪索尔巴德·辛赛西斯·赛文！胆敢立于我面前者，必将连骨髓都燃烧殆尽！”
虽然他不记得，其实在八年前，从北部边境的小村中将一个少女带走的时候，他也同样报上了自己的名字。不过，此刻他拿下了那厚厚的钢铁面具，让他的声音显得更加抑扬顿挫，响亮地回荡在峡谷之中。
骑士的手指放开了已经被拉到极限的弓弦。
随着“轰隆”的一声巨响，四条火线呈放射状发射了出去。
在之后被称为“Under World大战”的这场战争中，第一个成为牺牲者的，是从峡谷左侧冲锋的平地哥布林族的士兵。
平地哥布林的新族长施波利没有山地哥布林族的新族长柯索基那样的智慧与企图，只是一个以自己的体格与腕力为傲的年轻人。因此，面对着单人战斗力足以压倒大批军队的整合骑士，他没有准备任何计策，只是命令五千名士兵直接往前突击。
迪索尔巴德的四根火箭正面贯穿了密集奔跑的平地哥布林军队，发挥了其最大的效果。第一击就瞬间烧死了四十二个哥布林步兵，同时还让周围的士兵也陷入了慌乱之中。然而他们的突击从一开始就没有注意章法，大多数渴求着鲜血的野蛮士兵们都直接踏过了同族那烧焦的尸体，将恐惧的同伴们撞开，继续着毫无秩序的奔跑。
而迎击他们的迪索尔巴德再次将四根箭架在了炽焰弓上。
这次他没有散射，而是将箭集中在一起发射了出去。
缠绕着劫火的长枪射中了队列的正中央，引发了可怕的爆炸。许多士兵都发出了尖利的惨叫，高高地飞了起来。但即使牺牲者的数量超过了五十，平地哥布林的突击依然没有停止。
已经无法停止了。在并排前进的两个哥布林族身后，是两千兽人族与一千巨人族，如果止步不前的话，马上就会被那些体格超过他们数倍的士兵踩扁。
虽然平地哥布林们没有山地哥布林族长柯索基那样明确的想法，但是对自己被视为最底层种族，经常遭受虐待的事情，也是会感到愤怒和痛恨的。而这样的感情，就被转换为了对将来的地位必然比他们还低的奴隶——用他们的语言来说就是“白伊武姆”——的憎恨。
族长施波利用那相对于哥布林来说极为粗壮的双手，握着一把造型粗犷的战斧，发出了狂野的呐喊。
“小的们！先把那个使弓的干掉！把他包围起来砍成肉酱！”
“呜噢！干掉他！干掉他！干掉他！”
五千名士兵发出了嘈杂的吼叫。
迪索尔巴德沉默地承受着那庞大的愤怒与杀意，第三次射出了火箭。虽然又有超过五十个哥布林被烧成了焦炭，但敌方部队的突击依然没有停止。
在敌我距离不到五十梅尔的时候，他收敛了炽焰弓的火焰，开始进行普通的射击。箭筒中的钢箭被他极快地抽出，然后毫不瞄准地乱射出去。每根箭矢最少也能射穿两个，有时候能够射穿三个哥布林。
拔剑的卫士们也迅速地从迪索尔巴德的两侧冲出。
“保护骑士大人！绝不能让敌人的刀刃接近！”
喊出这句话的，是一个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卫士长。他将通过大量训练而熟练掌握的大剑在身前架了起来。但是剑尖却微微地颤抖着。
退下，别勉强自己——迪索尔巴德很想这么说。尽管接受了骑士们严格的训练，但迪索尔巴德并不确定这些年轻卫士的心与技是否足以进行这种浴血的实战。
但是，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沉声喊道：
“抱歉。左右就交给你们了。”
“领命！”
卫士长咧嘴一笑。
几秒后。
杀到面前的哥布林举起的长刀，与迎击的卫士队手中的长剑，发出了第一道高亢的交击之声。
***
时间回到几秒钟前。
在峡谷的中央，副骑士长法那提欧·辛赛西斯·图摆出了一个以这个世界的常识来说极为奇妙的姿势，准备迎击敌军。
她的双脚大大地张开，左半身朝向前方半跪于地。右手举到与肩同高，紧紧地握着神器天穿剑的剑柄。但是她握剑的姿势却是反手，水平放置的剑，剑柄底部放在了铠甲的护肩上。
同时，她的左手伸向前方，手掌支撑着天穿剑的剑刃。如果让加百列和瓦沙克看到这个景象的话，他们肯定会有同样的感想——这简直就像是个举着步枪的狙击手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句话说得没错。法那提欧在等着杀来的敌军来到一个极限的距离，然后寻找一个最有效果的狙击点。
迪索尔巴德的炽焰弓能够以不同的射箭方式来扩散或者收缩攻击范围，而天穿剑就只能朝一个点发射极细的光线。因此，如果只是往那庞大的敌军人群中射击，那效果是非常小的。
她的目标，是应该位于敌军某处的指挥官——暗黑界十侯的某一个。
暗黑帝国的军团是以力量和恐惧来统率的。普通士兵是绝对服从于指挥官，不管遇到什么状况，都会战到最后的一兵一卒。但是反过来说，只要解决了指挥官，就会马上失去整体的统率。
——我们过去也是如此。
法那提欧的心中闪过这样的感慨。
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死亡——这个消息几乎让整合骑士团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而让陷入极度混乱的骑士们重新振作起来的原因，是贝尔库利的一句话。
——我们的使命以及存在的意义，是服从最高祭司和元老院的命令吗？
——不是。是守护人界以及生活在人界的人民。
——只要还有想要守护的意志，我们到死都还是骑士。
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的整合骑士都能理解这句话，并服从于骑士长。来到这个战场的骑士连二十名都不到。
但是，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有着哪怕只剩自己一人，都会继续战斗下去的意志。也许，奔赴死地的五千名卫士也是一样的。这就是他们和暗黑帝国军团之间的决定性差异吧。
法那提欧将那取下了银面具的脸靠在爱剑的护手旁，睁大了双眼紧盯着敌军。
在将大地踩得轰鸣的同时冲锋而来的哥布林部队此时距离这里只有一百梅尔了。在右翼，迪索尔巴德已经开始使用武装完全支配术发动了攻击，赤红色的爆炎数次照亮了昏暗的夜空。
就在这刹那的光芒中——
法那提欧终于找到了她的目标。
在后方中央处，有一群巨大的身影，像是在追击打头阵的哥布林部队似的向这里冲锋。那正是体格比人类要大上一倍多的巨人族。而在巨人族部队的最前方，有着一个比周围还要高上一头的伟岸身影，那无疑是她以前曾见过一次的巨人族族长，十侯之一的席格罗席格。
巨人是非常自豪，或者说是极其傲慢的一族。他们以体型大小来评判优劣。而暗之国实际上的统治阶级，也就是那些有着浅黑色皮肤的人类，似乎都被他们暗中鄙视。
那么，只要在战斗开始之前将族长一击毙命的话，肯定会让他们产生极大的动摇。
法那提欧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蓄力，轻声低语：
“Enhance armament。”
天穿剑发出一阵仿佛是在颤抖的低音，随后整个剑刃都被犹如太阳的白光包裹起来。
她以那锐利的剑尖所指出的直线，将那在遥远的对面奔跑的席格罗席格牢牢锁定，随后发出厉喝：
“贯穿他——闪光！”
空气随着“刷”的一声猛烈震荡起来，凝聚了索鲁斯之力的耀眼热线将战场贯穿。
***
“开始了……”
整合骑士莱恩利·辛赛西斯·特文蒂赛门听着远处传来的连续爆炸声，低声自言自语。
莱恩利是自愿担负防卫人界任务的七个上位骑士之一。也就是说，他一个人的战力就占了守备军全部战力中不可小觑的比例，说是主力中的主力也不为过。
但此时，他抱着膝盖蹲着的这个地方，不是他本来应该驻守的守备军第二部队左翼最前列。而是在其遥远的后方，一个物资储备帐篷的昏暗角落。
他逃跑了。
十几分钟前，他在将要开战之际趁着慌乱脱身，找到一个无人的帐篷后就潜伏进去，之后就一直藏在那里，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莱恩利之所以做出这种举动，和他参加守备军的动机是出于完全一样的理由。
失败之作。
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对莱恩利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之后也没让他做什么和整合骑士的身份相称的工作，而是把他冻结了五年。他本来是为了洗雪这个耻辱而投身于战场，却在最后关头克服不了恐惧。
虽然莱恩利被删除了过去的记忆，但他在少年时曾被称之为沙扎克罗伊斯南帝国不世出的天才剑士。他在十三岁的弱冠之年来到了央都圣托利亚，翌年就达成了在四帝国统一大会中胜出的壮举，而被吸收为整合骑士。
尽管因为“整合秘仪”而失去了之前的记忆，觉醒成为一个骑士，但是他依然展现出了剑技的极高天分。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任命为上位骑士，得到了最高祭司亲手赐予的神器。
在将秘藏于中央大圣堂的神器赐予骑士时，并不是由最高祭司或者骑士来选择。实际上正好相反，是由神器来选择持有者。而选择的依据，是骑士的灵魂与神器的记忆之间产生的某种共鸣。
莱恩利和他的神器——成对的飞刀“双翼刃”的确是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但是，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一直都无法发动那属于上位骑士的证明——武装完全支配术。
单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最高祭司对莱恩利失去兴趣了。而在他之后成为整合骑士的爱丽丝·辛赛西斯·萨蒂那无与伦比的才能，让莱恩利的存在意义变得更加模糊。
这实在不能怪莱恩利。因为爱丽丝的才能，足以让她一跃成为骑士团的第三号人物，甚至还得到了最强最古老的神器“金桂之剑”。然而，现实就是莱恩利被打上了失败之作的烙印，被强制进入了长久的睡眠。
在被元老长的“Deep freeze”术式变为冰雕的瞬间，巨大的失落感占据了他的心头。
——自己欠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虽然能够和双翼刃产生共鸣，却无法支配它。
经过了漫长的时光之后，莱恩利再次醒来。
当时是那个对中央大圣堂造成极大震荡的叛乱事件正如火如荼之时。常驻的骑士们，乃至于骑士团长贝尔库利都已被打败，身为骑士团王牌的爱丽丝甚至生死不明，基于元老长丘德尔金的判断，莱恩利被解冻了。
然而，莱恩利还是没有能够履行他的职责。在他完全觉醒之前，丘德尔金和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都已毙命。在他好不容易能够动弹之时，看到的是一个陷入极度混乱之中的整合骑士团。
代替最高祭司执行指挥的贝尔库利，请求他们参加一个令人绝望的任务：对抗暗之国的大规模入侵。
法那提欧、迪索尔巴德以及爱丽丝等上位骑士们响应他的号召站了出来。在莱恩利看来，即使经历了失败，他们的身影却显得比以前更有光芒。
如果和他们同行的话，也许自己能够明白。明白自己到底欠缺了什么，明白为何神器不回应自己。
蹲在大厅角落的莱恩利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举起了自己的手。贝尔库利用力地点着头，一只大手按在莱恩利的肩膀上，只说了一句话：“拜托你了。”
然而——
初次经历的战场，更是初次经历的实战，其带来的压力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在距离上千梅尔远的地方挤作一团的暗之军团所散发出的杀意与欲望，化作了仿佛会让人烫伤的铁腥味扑鼻而来，等莱恩利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逃走了。
——必须站起来，必须回到自己的岗位。现在不战斗的话，我就永远是失败之作了。
自从潜伏在这个帐篷之后，他不知道多少次这样训斥着自己。
然而，还没等他将抱着膝盖的双手放开，大地传来的沉重轰鸣，以及那巨大的喧闹声，已经宣示了战斗的开始。
“开始了……”
莱恩利再次自言自语。
他仿佛感觉到佩戴在腰部两边那成对的飞刀微微地颤抖，像是在责怪着主人。
但是已经回不去了。现在的自己，要如何去面对相信自己的骑士长和卫士们呢？
——我这种人在不在都一样。连武装完全支配术都用不了的上位骑士，反而只会碍手碍脚。
就在他的脑子里盘旋着这种像是在给自己找借口的思考，想把脸在双膝之间埋得更深的时候——
帐篷的入口处传来一阵低低的声音，让莱恩利全身颤抖了一下。
“蒂洁，这里怎么样？”
难道是来找我的？莱恩利这样想着，全身也不由得僵硬起来，完全没有一点骑士的风采。但很快另一个声音再次传来。两个人似乎都是年轻的女性。
“嗯，这个帐篷应该没问题了，罗妮耶。把学长藏到里面去，我们守住入口吧。”
***
巨人族族长席格罗席格，他有着红铜色的胡子，蓬松的头发与巨大的脸庞。犹如小山般的无数伤痕纵横于其上的躯体，是一个传说中的斗士。
暗黑帝国唯一的法则便是“拥有力量者统治一切”，而将其体现得最为纯粹的，就是他们巨人了。还是懵懂孩童之时，他们便要经历各种的力量比赛、技巧比赛、胆量比赛，以此进行甄别，最终决定出一个比暗黑骑士团还要严密的序列。巨人族的领地是在暗黑帝国西方的高原地带，然而本应源源不断的巨兽与魔兽却往往难以一见。因为它们经常被巨人们当做各种考验仪式中的目标，被狩猎得干干净净。
为什么他们要如此不惜一切代价地成为强者呢？
因为不这样的话，他们的灵魂，也就是“摇光”便会崩溃。
暗黑帝国的亚人四种族，都是在非人的肉体之中封入了人的“精神原型”，可以说是一种极为扭曲的生命。而为了不让意识崩溃，就需要一个精神上的安全阀。
比如说，哥布林族因为身材矮小，在面对人类时产生了自卑感，而这种自卑感被转换为了仇恨与憎恶的能量，以此来保持自我。
巨人族则刚好相反，他们通过对人类产生的优越感，以此来压制自身那既是人又非人的扭曲。
所有的巨人，至少在一对一的战斗之中，是绝对不能输给人类的。因为这是他们的精神依归，也是至高无上的守则。所以他们给年轻的族人们安排了极为繁多的考验仪式，不惜削减种族的总数量，也要提高个体的优先度。
因此——
被召集到这个战场之上的一千名巨人族战士虽然沉默寡言，但心中都奔腾着强烈的斗志。对在古老的“铁血时代”之后出生的他们这一代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经历的大规模战争。
族长席格罗席格甚至还有过这样的想法。
——在第一次冲锋中就杀光敌军，结束这场战争。
他不愿意让那些似乎是被皇帝贝库达当成主力的暗黑骑士团、暗黑术师团以及拳斗士团有出场的机会。他想在没有那些人的情况下取得胜利，证明巨人族才是最优秀的种族。
在自己的子骷髅咔哒咔哒地动着下巴，传出皇帝的突击命令之时，席格罗席格感觉自己浑身的旧伤都开始发热了。在他看来，这证明了迄今为止他亲手撕裂的无数大型魔兽的力量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踩扁他们！”
他用那如轰雷一般的声音发出的命令，就只是这么一句话。
但这已经足够了。席格罗席格和周围那些足以信赖的勇士们同时举起右手的巨大战锤，开始了让大地震颤的突击。
在前方的峡谷之中，人界的士兵们也都集合在了一起。
对身高达到三梅尔半的巨人来说，孱弱的人类和哥布林没有什么不同。他们身上所装备的剑，还比不上刚出生的岩鳞龟嘴里的乳牙。
要将他们全部击溃，踢飞，撕裂。
镌刻在席格罗席格灵魂之中的优越感开始变得赤红，迸射出快/感的火花。方形的下巴扭曲起来，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在这一瞬间——
一种异常，但是却非初次体验的感觉，沿着他的脊梁骨向上飙升。
冰冷，麻痹，像是被冰锥贯穿的感觉。
在那遥远的过去，他曾经品尝过同样的感觉。那是在离村庄很近的“雏鸟山谷”之中。当时他经历着第一个考验，就是在他去偷取啮咬鸟蛋的过程中，大鸟向着他的头顶飞降的时候……
席格罗席格没有停下冲锋，而是睁大了双眼，寻找着感觉的源头。
他看到了，在人界的队列前方，峡谷的正中间，有着一个很小很小的人类。头发很长，身体纤细。是女人——但却是个身穿闪亮银色铠甲的骑士。
他曾经见过一次在尽头山脉上飞翔的人界龙骑士。他本想等其降落之后就将其砸成肉酱，但那龙却只是在他上空回旋了两三圈，就飞回了山脉的内侧。
那种人有什么好怕的。
然而——那个女骑士的黑色眼睛。
尽管相距三百梅尔以上，席格罗席格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骑士的视线。他想在其中找到本应有的恐惧与怯懦，却发现那就像是在一大锅清水中寻找不慎掉落的盐粒一般困难。
他能看到的，只有那仿佛在评估猎物，确定目标的冰冷。
被猎杀？
巨人族的族长，也就是暗黑界五族之中最强的战士席格罗席格，会被猎杀？
“呜啊……”
从他的喉咙深处，发出了和他那刚硬的脸庞不相称的嘶哑惨叫。
双脚失去了力量，右手的大锤变得无比沉重。席格罗席格失去了平衡，猛地扑倒在地。
随后。
“刷！”随着这道和以前听到的任何声音都不相似的怒吼，女骑士架起的剑射出了一道笔直而耀眼的光芒。奔跑在席格罗席格前方不远处的巨人被它毫不费力地贯穿了右胸。
如果席格罗席格没跌倒的话，这光芒肯定会将紧随其后的他一剑穿心吧。
而现在，这白色的光芒只是将他那红色的蓬松长发烧掉了一部分，还将他那以猎物牙齿装饰的右耳瞬间蒸发而已。
然后又将奔跑在他身后的两个友军射穿了头颅，对他们造成了致命伤，然后才化为微小的光点消失了。
那一瞬间就耗尽了天命的三个巨人如圆木一般倒下，但席格罗席格却完全顾不上他们了。就连那把头颅右侧烧焦的剧痛，在向他袭来的强烈情感面前，也只不过如同小虫的叮咬。
那情感便是恐惧。
席格罗席格极为难堪地跌坐在地上，牙齿打着冷战。
就算是当初看到暗黑将军夏斯塔的叛乱时，他也只是惊讶，却未曾有过恐惧。化为黑色龙卷的夏斯塔所杀的，只不过是那弱小的刺客和两个哥布林。虽然他也承认皇帝贝库达的力量非常强大，但贝库达并不是人类，而是古老的神，所以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为何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女骑士，就给他带来了这么大的恐惧呢？
面对区区的一个人类，席格罗席格绝不能被吓到脚软。
“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
巨人族的族长带着一头飘散着黑烟的烧焦头发站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呻吟着。
不可能。我不可能害怕——他越是如此想，大脑之中就越是迸射出白色的火花，给他带来剧烈的痛楚。他的嘴巴与舌头都高速地痉挛着，不停地吐出已经变为怪异音调的语言。
“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滴，滴滴滴滴滴……”
在这个瞬间，席格罗席格的摇光中心牢牢筑起的“主体”——身为最强者的自我意象，与自己被吓到站不起身的“现状”产生了不可回避的冲突，让摇光之中的光量子电路产生了崩溃。
巨人的双眼中迸发出鲜红的光芒。
“滴，滴，滴——”
在周围呆立着的巨人族战士们的注视下，席格罗席格猛然一跃而起。
巨大的战锤在他手中仿佛小树枝一般用力地挥舞起来，以极为猛烈的势头再次开始突击。
位于他前方的族人们被左右撞开，很快就追上了打头阵的哥布林部队。随后他也没有减慢速度，而是直接向前冲去，虽然脚边不停地传来溅水的声音和尖利的哀嚎，但意识正在不停崩溃的巨人已经察觉不到这一切了。
只有“杀死那个女骑士”这个指令，在他的脑中如同破裂的大钟一般不停地鸣响着。
***
说白了，不管是平地哥布林族的族长施波利，还是巨人族的族长席格罗席格，都太小看整合骑士了。
但是，率领侵略军前锋右翼的山地哥布林族族长柯索基是个例外。他之前才付出了极大的牺牲，见识到了整合骑士所拥有的，是怎样一种压倒性的武力。
哥布林和兽人的大部队挖开尽头山脉北方那被埋葬的洞窟，入侵卢利特村的事件，正是出自于柯索基的手笔。虽然他自己没有离开奥布西迪亚，但却把兵力借给了三个同胞兄弟，同时又唆使了兽人族，进行了这次入侵。
但是结果却无比惨淡。在接到部队全灭，兄弟们全部战死的报告时，柯索基极为惊愕，而那些勉强捡回一条命的残兵们，都在不停地哀嚎着一件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据他们所说，仅仅是一个骑士与一只飞龙，就将数量超过两百的哥布林与兽人的共同侵略部队打败了。
虽然这让柯索基非常难以相信，但是他不会愚蠢到将付出了这么多牺牲所得到的教训白白浪费。他下定决心，再也不会做出正面挑战人界整合骑士的愚蠢举动。
但是，在这次大入侵中，皇帝贝库达给山地哥布林族下的命令，就是要他们去做这样的事情。
想必暗黑术师公会会长蒂·爱·艾鲁很清楚整合骑士有多么可怕，所以她才为皇帝策划了这样的战术。将哥布林、兽人以及巨人作为弃子，让峡谷陷入无秩序的混乱状态，然后用暗黑术把他们连同整合骑士烧得干干净净。
既然蒂的战术已经被皇帝所承认，那么就不得不遵从。柯索基花了整整三天三夜去思考，要如何在实行这个鲁莽的突击命令的同时，还能从前有整合骑士，后有暗黑术师的绝境中逃脱。
在皇帝发出命令后马上冲进峡谷的柯索基，看到在遥远的前方，有一个身材高大，身穿闪亮铠甲的整合骑士。
那个人并非是将侵略卢利特村的部队毁灭的爱丽丝·辛赛西斯·萨蒂，而是她的弟子艾尔多利耶·辛赛西斯·萨蒂万，但是柯索基并不知道这一点。不管是谁，对哥布林族来说，都相当于无情地散播死亡的恶魔。
“很好……丢！”
在进入骑士的五十梅尔范围时，柯索基发出了新的命令。
同时，他狠狠地捏破了左手握着的小球。
随着“啪嚓”的声音，裂开的小球中冒出了一丝火焰。当然，里面装的并不是火药之类的东西。现在的Under World还不存在达到这种文明等级的物体。
而且也不是用术式生成的热素。塞在球里的，是只在山地哥布林族的圣地——位于暗之国最北部的火山中生存的，一种名为“火打虫”的小型甲虫。
包裹着火打虫的灰色小球，是将产自北方的一种苔藓在阳光下晒干，磨成粉后用水煮然后再次晒干而制成的。一旦点着火，就会产生大量的烟，原本是用来作为狼烟使用的。不过柯索基用上了和刺客公会相同的浓缩技术，把它的效果提高了几十倍。
而结果就是——
柯索基和手下一起丢出的苔藓球，几乎已经相当于强力的烟雾弹了。被火打虫点燃的小球不断地喷吐出让人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烟，将这条东西走向的峡谷的北半边全部覆盖。
就算哥布林的夜视能力很强，在这样的烟雾中也无法发挥出实力。
但是柯索基的计策并非是趁着浓烟打倒敌人。在冲入那浓密的烟幕之前，他喊出了第三道命令。
“小的们，往前冲！”
然后他迅速将开山刀收回背上的刀鞘之中，双手按在地面上。哥布林原本就身材矮小，趴到地上之后只有人类的膝盖那么高。地面附近的烟比较稀薄，能够勉强看清敌军的位置。
族长柯索基和五千名山地哥布林士兵完全无视了艾尔多利耶和卫士队，毫不停歇地向峡谷深处冲去。
皇帝的命令就只是要他们往敌军之中突击，并没有指定说要他们去攻击敌军的什么地方。因此柯索基的计策，便是完全不去面对敌军主力——也就是整合骑士，而是袭击此时应该处于后方的补给部队。
只要潜入前线的对面，就能同时躲过后方的暗黑术师与食人魔弓箭手随时有可能发动的齐射。如果火焰与弓箭给整合骑士和卫士队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他们就会回身补上一刀，如果没有的话，那只要逃进那无限宽广的人界就可以了。
于是，在这宽度上百梅尔的峡谷中同时开辟的三处战场，就只有北侧暂时没有出现任何伤亡。
而在艾尔多利耶身后列阵的人界守备军第二部队的卫士们，此时才终于发现，担任指挥官的上位整合骑士，莱恩利·辛赛西斯·特文蒂赛门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
***
守备军的第一个牺牲者，出现在第一部队负责的前线右翼，是一个在迪索尔巴德身边奋斗的已显老态的卫士。
死因是盾牌没能挡住哥布林丢出的手斧。
他是一个在威斯达拉斯西帝国的近卫军中长年担任小队长的下级贵族。剑术水平不错，但无奈的是依然无法阻止天命的不断下降，最终，一把斧头砍进了他那布满皱纹的脖子里，造成了致命伤。尽管在后方待命的修道士队迅速咏唱了治愈术，但是却无法治愈如此大的伤害。
迪索尔巴德赶忙停止了自己的乱射，想要对倒下的老卫士使用高位的治愈术。但是卫士却摇了摇头，嘴里在猛烈吐血的同时大喊道：
“不可！这是我这把老骨头的天职，也是天命……骑士大人，我们的国家，就有劳……您、了……”
随后，他的生命力化为空间资源放射到空中，就此殒命。
迪索尔巴德咬紧了牙关，将老卫士的生命转化为炽焰弓的火焰，贯穿了丢出手斧的哥布林士兵。
之后，守备军的卫士们零零散散地传出死讯。而相当于他们几十倍数量的亚人们，也在那无情的突击命令下失去生命。
从战场中逸散而出的大量天命资源，绝大部分都化为光点飞向天空——
在峡谷正上方的高空。
有一只飞龙隐藏在黑暗的天空之中。
那些光点向着站在飞龙背上，身穿金色铠甲的整合骑士飘去，在其身前旋转着凝缩成一团。
***
已经没有隐藏的时间以及空间了。
莱恩利在物资帐篷深处的黑暗中缩成一团，抱着膝盖，等待着接近的人影。
从用来采光的圆孔中射进来的微光，照出了两个年纪大约在十五六岁的少女。一个人有着鲜艳的红发，另外一个人的头发则是深茶色。她们身上穿着的灰色上衣与裙子像是某个学院的制服，制服外还套着轻装铠甲。左腰上佩着细长的直剑。莱恩利不认得她们的脸，不过从装备的等级也能看出，她们并不是骑士，而是普通民众出身的卫士。
不过古怪的是，那个深茶色头发的少女推着一个金属制成的椅子。椅子的四只脚上各自装着一个车轮，上面坐着一个低着头的黑发青年。莱恩利的目光被这个青年的脸吸引了。
他的年龄大概在二十岁左右。身子瘦削得让人害怕，而且整只右手到肩膀的地方都消失。乍一看的话，会感觉他比那两个少女还要弱小。但是，青年的左手紧紧地抱着两把长剑——尽管它们收在剑鞘之中，却依然流露出了极为强烈的存在感，这让莱恩利迅速地感觉到，它们恐怕是比双翼刃还要高等的神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别说是得到正式的所有权了，光是要把那两把剑放在膝盖上，就需要整合骑士那种等级的臂力。但是，那个目光空虚的青年，怎么也不像有着那样的力量啊。在莱恩利冒出这样的想法时，少女们似乎察觉到了蹲坐在黑暗之中的莱恩利，猛然吸了一口凉气，停下了脚步。
红发的少女以让莱恩利稍感意外的速度，伸出右手握住剑柄。
在她拔剑之前，莱恩利就以嘶哑的声音说道：
“我不是敌人……抱歉吓到你们了。可以站起来吗？我会把双手给你们看着的。”
“好……”
在少女以僵硬的声音回应之后，莱恩利缓缓地站起身。在他举着双手，向前走了几步之后，从屋顶的洞穴中射下的夕阳残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将那身最高级的铠甲以及腰部两侧的神器照得闪闪发亮。少女们猛然屏住呼吸，慌慌张张地站直身子，手从剑柄和椅子上拿开，抵在左胸前敬了一个礼。
“骑……骑士大人！之前失礼了！”
红发少女脸色铁青地还想继续道歉，但是莱恩利摇了摇头，制止了她。
“不……吓到你们是我不对。而且，我已经……不是整合骑士了……”
他说后半句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小得像是自言自语，但还是让少女们一脸呆滞地眨了眨眼。也难怪她们会感到疑惑。莱恩利的背后披着的是一件边缘有着花纹的白色斗篷，而在胸甲的中间，有着一个十字与圆形组合起来的公理教会纹章在闪耀着光芒，这些都是身为整合骑士的证明。
莱恩利用右手手指掩饰着纹章，自嘲地咧了咧嘴，说出了实情。
“刚才，我抛弃了自己的岗位，逃到了这里来。最前线已经开始战斗了。现在，我负责指挥的部队应该已经乱了吧。肯定会有人死的。然而，在这里不敢离开的我，又算是什么骑士。”
他紧紧地咬着嘴唇，抬起视线看了一眼。
在红发的少女那大睁着的红色眼眸中，他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额头上短短地垂着灰色的头发。脸颊的轮廓还显得有一些圆润。然后，是一双完全看不到骑士应有的刚毅，睫毛像女孩子一样长的双眼——这就是那个被封在十五岁这个年龄的，身为失败之作的骑士。
就在他想要从自己最为厌恶的外表上移开视线的时候——
红发少女像是被新的事情震惊了似的，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咦？”
莱恩利有些惊讶地皱起眉头，这次轮到少女垂下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
“抱、抱歉。没什么……”
红发少女低着头，而之前一直沉默的那个深茶色头发的少女走上前来，以纤细却又坚定的声音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忘记自我介绍了。我们是隶属于补给部队的罗妮耶·亚拉贝尔初等练士以及蒂洁·修特利尼初等练士。然后这位是……桐人上级修剑士大人。”
“桐人”。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莱恩利惊讶地发出了低呼。
他听过这个名字。那不就是半年前，仅靠两人的力量就杀入了中央大圣堂的反叛者之一吗？莱恩利就是为了迎击他们而被解冻，但是他觉醒得太迟，未能与他们打上一场，可以说就是当事人。
也就是说，这个瘦削的剑士，杀死了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吗？他失去的右手，就是那场战斗的伤痕吗？
莱恩利在这个表情空虚，沉默不语的青年身上感到了极大的压力，右脚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而自称罗妮耶的娇小少女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以像是要拼命表达着什么的口吻继续说道：
“那个……我无法对骑士大人的情况发表什么意见。我们虽然也是守备军的一员，却没有在前线战斗，而是留在后方。但是，现在，这就是我们的任务——绝对要保护好骑士爱丽丝大人托付给我们的这个人……”
爱丽丝。爱丽丝·辛赛西斯·萨蒂。
就是那个在所有方面都和莱恩利形成鲜明对比的年轻天才骑士。此时此刻，她应该也是单骑留守在最前线，准备发动那作为守备军秘策的大规模术式。
莱恩利感觉到自己变得越发渺小了。而亚拉贝尔初等练士仿佛故意要刺激他似的，以坚毅的表情继续说道：
“骑士大人，我知道这个请求很莫名其妙……但请你帮帮我们好吗？老实说，光凭我们两人，连一只哥布林都打不过。但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我们也要保护好桐人学长！”
罗妮耶眼中的光芒，闪亮得甚至让莱恩利感到有些眩目。
在他看来，那是只有将自己的使命深深铭刻于内心，决心不惜自己的天命也要将其完成的人才会拥有的光芒。
——初等练士，也就是还没从学校毕业的女孩子都拥有的东西，都被我舍弃了吗？或者说，是在以整合骑士的身份在这个人界觉醒的时候就已经欠缺了吗……
在这样的思绪中，莱恩利听到了一阵干巴巴的声音从自己口中发出。
“待在这里就没事的……应该吧。指挥守备军第二部队的是骑士长贝尔库利阁下，如果那个人的防线被冲破的话，基本上就意味着人界的灭亡了。不管逃到哪里，都只有同样的结局。我本来就打算在这里坐到战斗结束。如果你们要待在附近，我不会妨碍你们……”
话语的最后一段化为无声的叹息。莱恩利再次回到帐篷的深处，一屁股坐在地上。
而就在此时——
在整合骑士艾尔多利耶负责的最前线左翼，山地哥布林族长柯索基等人丢下的烟雾弹一个个炸开。在浓密的烟雾掩护下，大量哥布林如同渗透过毛布的水滴一般，穿过了防卫线。
莱恩利和两个少女卫士并不知道，这些哥布林的目的，正是要歼灭位于人界守备军最后方的补给部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