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
在虚拟现实网游ALfheim Online中，中立都市阿鲁恩位于世界地图的中央位置，而在它的中央，屹立着一棵世界树。此刻，位于世界树根部的巨大圆顶中，集合了超过三千名的玩家。
原本守护着圆顶顶部大门的有翼骑士怪物已经被全部撤掉，这个地方现在是用以举行精灵九种族之间的会议、交涉或者是活动的空间。
而在被突如其来的大规模会议召集起来的三千人面前，仅仅站着四名玩家。
大地精灵族的巨汉艾基尔、火精灵族的武士克莱因、猫妖族的驯兽师西莉卡、小矮妖族的锻造师莉兹贝特——他们都是潜入异世界“Under World”迄今没有醒来的“黑色剑士”桐人的同伴。
在克莱因、莉兹贝特还有西莉卡等人向自己的所有好友发送消息的凌晨4点20分，仍然还在ALO之中的领主级玩家仅有三人。但是他们拜托了这几个人和其手下的管理人员，使用了“在现实世界中进行联系”这样的禁忌手段，最终在短短的四十分钟里召集到了这么多玩家。
在这个半球形的巨大空间里或站或浮游着的玩家中，有将近三成的人使用的都是新创建的角色。但他们并不是虚拟现实网游的菜鸟，在其他基于The Seed规格的网游中他们都是高手玩家，只是因为被有着ALO账号的朋友相求，才会来到这里。
也就是说，集中在世界树圆顶的这三千人，在日本虚拟现实网游玩家中是精锐中的精锐，是自上而下型AI“结衣”抱以一线希望的，有可能拯救Under World人界守备军的唯一战力。
在这个寂静的圆顶中，只有小矮妖锻造师莉兹贝特那用魔法增幅过的声音急切地回荡着。
“这绝不是在骗人，也不是在开玩笑！再过不久，就会有几千个美国玩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潜入日本某个研究机构在国家援助下制造出来的The Seed规格虚拟世界‘Under World’之中，将那个世界的人民全部消灭！”
尽管这种有着煽动情绪的话语让她自己都感到惭愧，但她还是在心中鼓励自己——此时必须利用这一点——继续大声说道：
“生活在Under World里的，并不是普通的NPC！他们是以我们玩过的无数虚拟现实网游世界的资料为基础，所产生出来的真正人工智能！Under World里的人，和我们有着同样的感情，同样的灵魂！拜托大家出一份力，去守护他们吧！将各位现在使用的角色资料，‘转换’到Under World里吧！”
结束了长达五分钟的演讲之后，莉兹贝特带着祈求的神色，来回看着在场的玩家们。
集中在圆顶中的精灵们脸上都露出了同样的困惑表情。这也难怪，这样的事情，可不是在没有预备知识的情况下突然听这么一通说明就能理解的，就连莉兹贝特自己，对结衣讲述的Under World的原理，以及其中的居民“人工摇光”，依然有着许多不明白的地方。
在一脸讶异地交头接耳的玩家中，一只手臂轻柔地举了起来。
从人群中走出的，是身材高挑，穿着绿色和服的风精灵族领主，朔夜。
“莉兹贝特，我相信你和你的朋友不会为了恶作剧而去做这种事情，而且，那个桐人居然会将近十天都没有上线，应该也真的不是什么小事。但是……”
朔夜平时流畅而沉稳的声音，此时却因困惑而动摇起来。
“老实说，这实在让人有些难以置信。和人类有着同样灵魂的AI，以及想要将其夺取的美国军队……不管哪一件事都让人觉得很不现实。不过，只要能登录你说的那个Under World，应该就能确认事实了吧……你刚才说要潜行于其中还有几个问题是吧？能不能先说说是什么问题？”
——终于到了这个时候了。
莉兹贝特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这是最关键的一刻了。如果在这里失败的话，也许会没有任何人来救援了吧。
莉兹贝特猛然睁开双眼，来回看着眼睛的朔夜，其他的领主们，以及无数的ALO玩家，以坚定的声音说道：
“是的——Under World并非被当成普通的虚拟现实网游使用的。所以，潜行于其中会发生几个问题。第一点就是，Under World里，不存在能够操作的界面。也就是说，不能自由地登出。”
圆顶中的交头接耳变得越发嘈杂了。
无法自由登出，这样的字眼，很难让人不联想到过去存在的那个死亡游戏《刀剑神域》。现在包括ALO在内的所有The Seed规格游戏，都能够通过界面操作和声音命令两种方式来登出了。
“登出的方法，只有在内部‘死亡’。但是，这样就会产生第二个问题了。在Under World里……没有痛觉吸收器。如果遭受到足以让血量归零的伤害，应该会感到强烈的痛楚。”
听到莉兹贝特这句话，玩家们的议论声变得越发嘈杂。
疼痛隔绝功能，这也是现在的虚拟现实网游必不可少的功能。在不存在这个功能的虚拟世界里，被剑砍伤或者被火焰烧伤，必然会品尝到和现实世界同样强烈的痛苦。有时甚至会让现实中的皮肤出现短暂的泛红现象。
但是，问题还不止如此。
等议论声稍微平息下来之后，莉兹贝特终于说出了第三个，也是最大的代价。
“还有一点。Under World此时处于开发者无法进行操作的状态。也就是说……无法保证大家的角色资料在转换完毕之后，还能重新转换到原来的游戏之中……搞不好，会导致大家的角色丢失。”
在一瞬间的沉默之后——
超高音量的怒吼，充斥着整个广阔的圆顶空间。
并排站在中央的莉兹贝特、克莱因、西莉卡、艾基尔四人，以及变为小妖精待在克莱因肩膀上的结衣，承受着化为巨大的波浪从四面八方拍打过来的无数声音，沉默不语。
这样的反应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这三千个顶级玩家，为了培养自己的角色，花费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时间和努力。以ALO为例，就算整整一个小时都在拼命地刷怪，技能熟练度也不过只能提高少许。而他们则是每天都在积累着这种仿佛滴水穿石的工作。
而一听说精心培育起来的角色可能会就此丢失，他们又怎能保持平静。
“开……开什么玩笑！”
一个玩家从人群中飞出，指着莉兹贝特大喊起来。
这是一个穿着深红色的全身铠甲，背后挂着战斧的火精灵，应该是一个地位仅在领主蒙提法和将军尤金之下的指挥官。
火精灵将头盔上的面甲扬起，露出了燃烧着怒火的双眼，以能将背后那一群人压下的音量大声说道：
“在这种时候把人叫起来，要我们潜进一个莫名其妙的服务器，这就已经够神经病的了，结果还有可能丢失角色？真的丢了你赔得起吗？还是说，这是故意要削弱我们整个种族的陷阱？！”
“啧！”
莉兹贝特伸出左手，制止了脸色大变想要高声反驳的克莱因，以尽可能平静的声音回答：
“抱歉，我无法赔偿。我很清楚，你们所培养的角色，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所以我才要恳求你们的帮助……我们的同伴正在Under World中拼命地阻止来自美国的攻击，我恳求大家，帮帮他们。”
尽管没有大声叫喊，但是莉兹贝特的声音依然传遍了整个圆顶。火精灵似乎被憋回去了一口气，但很快这口气就转化成了怒火喷发出来：
“你所谓的那些同伴，不就是那些被称为SAO生还者，整天在脸上写着‘我是特别的虚拟现实网游玩家’的人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SAO老玩家，在心里总是在鄙视着其他的玩家啊！”
这次轮到莉兹贝特沉默了下去。
在莉兹贝特自己看来，火精灵所指责的这种心态，她从未有过。但认真要说的话，她也无法断言说绝对不存在这样的感觉。毕竟，现在的事实是，她没有将自己的房屋放到地上的都市，而是放到了天上的新生艾因葛朗特，自己也很少来到地面，只和那些老相识来往。
似乎是看出了莉兹贝特的动摇，火精灵说出了更加不留情面的话。
“我才不管你什么侵略，什么人工智能，什么灵魂！别自顾自地把现实世界的事情带到虚拟现实里来！这种事情自己去做就好了啊！就靠你们这些在现实里也好了不起的生还者英雄了！”
人群中传出几声“没错”“快滚吧”之类的叫骂声，赞同着他的说法。
——不行啊。
我的话语根本无法打动他们的心。
莉兹贝特拼命忍耐着眼泪，以乞求的眼神，向自己相识的那几个在ALO土生土长的玩家——风精灵领主朔夜、火精灵将军尤金、猫妖领主亚丽莎——看去。
但是，虽然他们没有逃避她的眼神，却还是一言不发。
他们只是以带着强烈光芒的眼睛，直视着莉兹贝特。仿佛是要她展现出自己的决心与觉悟。
莉兹贝特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次闭上了眼睛。然后她想起了正在遥远的异世界拼命奋战的亚丝娜、受伤的桐人，以及先行一步进入了Under World的莉法和诗乃。
——以我的实力，就算转换过去，也没法像亚丝娜她们那样战斗。但是，我也一定能做到些什么。现在这个瞬间，这个地方，正是我的战场。
她用力睁开双眼，甩去眼角的泪花，再次开口了：
“没错，这是现实世界的事情。而且正如你所说，SAO的老玩家，可能真的有着将现实与虚拟混淆的倾向。但是，这绝不是因为我们觉得自己是英雄。”
她握住站在自己右边，眼中闪着泪光的西莉卡垂下的手，继续说道：
“我和她上的学校，里面全都是你们说的那些生还者。因为在原本的学校，我们都被退学了，所以没有选择的余地。归还者学校的学生们，每个月都必须接受一次心理辅导。具体过程就是在被人用AmuSphere监视着脑波的同时接受提问，而且都是‘你是否有失去现实感’‘是否有伤害他人的冲动’这种让人不快的问题。还有一些人，则是必须吃一些自己也不想吃的药。我们这些人对政府来说，都是被列为监视对象的潜在罪犯啊。”
愤怒的声浪不知不觉间已经平息，圆顶中弥漫着让人紧张的寂静，就连她眼前的火精灵都瞪大了双眼，似乎感到非常意外。
莉兹贝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她只是将充斥在自己心中的感情与意志，拼命地转化为话语。
“但是，老实说，有这种遭遇的，不只是归还者学校的学生。虚拟现实网游的玩家，或多或少地都被人这样看待。有人说我们是无法造福社会的累赘，有人说我们是不纳税不交保险的现实逃避者……甚至还有人在讨论，是不是该重建征兵制度，强制我们去服务社会。”
圆顶中的气氛变得越发紧绷。只要轻轻一戳，就会爆发出比刚才强烈好几倍的怒火。
但是，莉兹贝特却只是将左手按在胸前，大声地继续说下去：
“但是，我明白！我相信！现实就在这里！”
她的手从胸口上抬起，指向世界树的圆顶——以及圆顶之外的阿尔普海姆全境。
“这个世界，以及与它相连接的无数虚拟世界，绝对不是虚构出来，用以逃避的地方！对我来说，是有着真正的生活，真正的朋友，真正的邂逅与别离，笑容与眼泪的现实！你们也是一样吧？是因为相信这个世界是另一种现实，才会如此奋斗吧！然而，如果连我们也说这只是个游戏……只是虚拟出来的假象，对此嗤之以鼻的话，那我们的真实又在哪里！！”
眼泪终于从莉兹贝特的眼中流下。但她却顾不上去擦，而是拼命地喊出了最后的话语。
“Under World，就是那些大家培育出的世界，在如同这棵世界树一样聚集在一起之后，生根发芽，最后绽放出的花，而我想守护这朵花！求求大家……帮帮我们吧！”
莉兹贝特举起双手，高高地伸向圆顶的天穹。
在她那被眼泪模糊的视野中，几千名妖精的翅膀洒下的光点正在闪耀。
***
银色的光芒闪耀着在拂晓的天空中划出巨大的圆弧。
一秒之后，随着干巴巴的声音，粗大的绳索被从中斩断，犹如黑蛇一般在空中舞动。攀附于其上的几十名敌军哀嚎着向那无底的峡谷坠下。斩断绳索的神器“双翼刃”拐出一个锐利的角度，回到它的主人——整合骑士莱恩利·辛赛西斯·特文蒂赛门的手中。
暗黑帝国军为了横渡峡谷而拉起的十条绳索已经被莱恩利迅速斩断了五条，但是他的脸上却看不出半点自豪与成就感。相反，将这些接受了无情的命令，舍身飞渡山谷的敌军手中那名副其实的救生绳砍断，似乎让他感到了痛苦。
莱恩利身旁握紧了白马缰绳的亚丝娜也是一样。
亚丝娜与莱恩利、整合骑士爱丽丝·辛赛西斯·萨蒂、整合骑士谢塔·辛赛西斯·忒尔夫以及整合骑士长贝尔库利·辛赛西斯·万一起骑马赶到时，已经有几百名敌军渡过了峡谷，他们为了保护剩余的绳索，勇猛地发动了攻击。几乎所有敌人都被前方的贝尔库利、谢塔以及爱丽丝这三名骑士斩杀，剩下几个则从侧面向莱恩利袭来，为了保护他，亚丝娜也不得不挥动了轻剑。
虚拟世界Under World是以The Seed程序为基础，因此在SAO时代学到的剑技和马术都能直接使用。
而且，因为使用的是超级账号“创世神史提西亚”，亚丝娜的各项数值几乎都达到了最大值，而且装备的轻剑“闪耀星光”，其属性更是凌驾于整合骑士的神器之上，光是基本技“线性攻击”都能轻易地贯穿暗黑骑士们那厚厚的铠甲以及拳斗士那雄壮的躯体。
但是，从敌方士兵的伤口中喷出的鲜血以及充满怨恨的哀嚎，以及失去的生命，全都是真实的。
生活在Under World的人，不管是人界人还是暗黑界人，都有着和亚丝娜在本质上完全等同的灵魂——也就是摇光。对方明明是真正的人类，却被自己凭着犹如游戏的人物属性和武器数值一击毙命，这样的事实，给亚丝娜的内心带来了难以承受的痛苦与不协调感。
而且，那些带着悲壮的表情不断扑来的黑骑士和拳斗士们，并不是出于他们自己的意志做出了这样的行动。
他们这些人工摇光，有着绝对无法违抗上位者命令的性质。他们被和亚丝娜一样使用了超级账号“暗黑神贝库达”登陆的现实世界人所命令，即使知道是在做无用功，依然在不停地发动攻击。换一个角度来看，他们也是被现实世界的科技争夺战所牵连的被害者。
但是亚丝娜还是竭尽自己的精力，将这种想法从自己的脑海中排除出去。
现在应该最优先考虑的，就是保护贝库达所谋求的“光之巫女”爱丽丝——以及被安置在后方营地的桐人。
按照之前听说的情况，受敌将贝库达指挥的暗黑帝国军，此时的战力只剩下这个拳斗士团和暗黑骑士团。只要反过来利用对方这鲁莽的横渡峡谷作战，消耗敌军的兵力，贝库达应该就无计可施了。
“——很好，接下来是第六根！”
骑士长贝尔库利那坚定的声音，中断了亚丝娜的思考。爱丽丝、谢塔和莱恩利立刻予以回应，亚丝娜也随后大喊了一声“是”。
就在她拉动马头准备向西移动的时候，后方传来了响亮的号角声。
她回过头去，看到的是人界守备军诱饵部队的卫士们排成整齐的队列冲下山丘的景象。他们仅仅比骑士们晚了十五分钟，就完成了武装和列队，从营地中出击了。
“真是的……怎么不老实待着呢。”
尽管贝尔库利看向卫士们的脸色有些难看，但渡过峡谷的敌军已经有接近五百人，此时能有援军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只要卫士们能够牵制敌军，那将剩下的五根绳索切断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这场战斗，看起来是我们赢了啊，贝库达先生。
就在亚丝娜还在心中念叨着这句话的时候。
一种奇妙的现象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从那被血色朝霞染红的天空中，落下了不可思议的东西。
那是比天空更加鲜红的线。不只是一条，而是数十……数百条。
不，可能有数千条。
无数的线仿佛都是由微小的点所串联而成。亚丝娜凝神细看，发现那些点都是数字或者字母。
这一大堆来历不明的文字列，无声地落在了峡谷的这一侧，位于战场东面一两千米的地方。
不知何时，不只是亚丝娜，就连其他的整合骑士，甚至是暗黑帝国军的暗黑骑士与拳斗士们都停下了动作，呆呆地观望着这奇妙的现象。
第一道红线射在干枯的地面上，变为形状不定的物体蠕动起来——
仅仅在几秒钟后，它就化为了人形。
***
拳斗士团长伊斯卡恩甚至短暂地忘却了在内心中沸腾的愤怒。
——那是什么。
在峡谷对岸，艰难地爬完绳索的五百个暗黑界士兵，勇猛地向五个整合骑士发动了攻击。
但是，他们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是很惊讶地向战场外面看去。
伊斯卡恩也被吸引着转过脸去，看到的是距离他们将近两公里的东方落下的深红大雨。
随着奇妙的震动声，无数的红线从天上延伸下来。
它们在接触到地面的同时膨胀起来，迅速地化为人类的外形。
出现在那里的，是身穿暗红色铠甲，装备着长剑、战斧或长枪的一群士兵。
颜色虽然不同，但铠甲的外形和暗黑骑士团身上穿的极其相似。他最初还在想，是不是皇帝贝库达以神之力送过去的援军。
但随后，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就涌上了伊斯卡恩的心头。
红色的士兵们那和纪律与规章相去甚远的站姿，很难将他们与已逝的暗黑将军夏斯塔培养起来的骑士团联系在一起。他们要么是以夸张的动作和附近的士兵聊天，要么是坐到了地上，还有人在没有接到命令的情况下拔出武器乱挥。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数量。
在那奇妙的雨终于止住的时候，出现在大地上的士兵们已经达到了一个让人有些难以置信的规模。随便估算一下就大大地超过了一万，可能有两万……搞不好有三万人。如果暗黑骑士团有这么大规模的预备兵力，十侯会议早就名存实亡，夏斯塔更是会成为暗黑界的实际统治者了。
而且，在峡谷这一边，还没来得及爬过去的暗黑骑士们也发出了惊叹声。连他们也不知道那个军团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一来，那些红色的士兵们，真的可能是身为皇帝，同时也是暗之神的贝库达以秘术从地底的什么地方召唤出来的，真正的“暗之军团”了。
在做出这样的判断后，伊斯卡恩的惊讶就转变为了深沉的愤怒。
既然能够召唤那样的大军——
为什么不早点动手。这么一来，在鲁莽的横渡命令中丧命的拳斗士和暗黑骑士们，不就像是用来将敌人从阵地中勾引出来的诱饵吗？
不——搞不好，这就是事实。
皇帝就是为了将敌人吸引过来好让自己的军团去消灭他们，才会下达那种犹如叫人去送死的横渡命令吗？
——不对。
不止是这一次的战斗。在对“东之大门”开始攻击的那时候起，暗黑界军就受到了极大的损害。哥布林队、巨人队、食人魔队、兽人队以及暗黑术师公会队都几乎全灭，而皇帝不但没有悼念他们的牺牲，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也就是说，对皇帝贝库达而言，这五万暗黑界军，从一开始就是弃子。
在这之前，年轻的拳斗士团长伊斯卡恩都是一个只对锻炼肉体与技术，以及如何让自己的部族得以发展感兴趣的年轻人而已。
但是在这个瞬间，他第一次得到了居高临下的视角，来俯瞰这个包括了自己所在的暗黑界以及人界在内的整个Under World。而这样开阔的视野，让他的心中产生了一个无法解决的矛盾。
皇帝贝库达是至高无上的强者。自己必须服从强者。
但是……
但是——
“呜！”
右眼传来了前所未有的剧痛，伊斯卡恩用手掌捂着右脸呻吟起来。
拳斗士团长摇晃着跪坐在地上，在他的眼前，那将近三万的深红军团杂乱无章地叫喊着陌生的话语，开始奔跑起来。
在他们前方，冲下峡谷南侧的约一千名人界守备军士兵，与整合骑士会合之后摆出了迎战的阵形。
而在两者中间，五百名拳斗士和暗黑骑士似乎不知如何是好，呆呆地站在原地。
尽管皇帝贝库达的策略极其无情，但这样至少能拯救那五百人的生命吧。
伊斯卡恩用力地按着右眼，模模糊糊地这样思考着。
但即使到了现在，他都低估了贝库达的冷酷。
皇帝召唤出来的三万军队，第一个袭击的不是人界军，却是那仅有五百人的暗黑界军。
无数的剑、斧、枪在朝阳的光芒之中闪闪发亮——
然后伴随着嗜血的叫喊，朝着本应是友军的拳斗士和暗黑骑士们挥去。
***
“怎……怎么回事啊，那帮人？”
亚丝娜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骑士长贝尔库利那惊讶的叫喊。
突然从战场的东面降落……不，是潜行进来的三万士兵，明显是皇帝贝库达召唤而来的军队。
但是他从哪里弄来数量这么大的战力？
难道是生成那种如同怪物的NPC士兵然后投入进来？但是位于Ocean Turtle主控制室的控制台已经被锁定，无法使用管理员权限进行直接操作。最多也就是像亚丝娜那样指定坐标进行潜行，但是贝库达一方能够使用的“Soul Translator”也只有两台。
亚丝娜一时陷入了混乱之中——
但是已经来到前方数百米处的红色士兵们发出的叫喊，解开了她的疑惑。
“Charge-ahead！”
“Give'em-hell！”
——英语！
他们是现实世界的人，而且从发音来看是以美国人为主的集团。但为什么会这样？这里应该是一个秘密而封闭的虚拟现实世界才对啊。
不。
不——
Under World对通过STL潜行进来的人而言，是一个以“助记视觉方式”这种比现实世界更加真实的法则构建而成的真正异世界。但是，它的开发使用的是通用虚拟现实网游程序包“The Seed”。也就是说，只要有AmuSphere就能潜行进来……而Ocean Turtle则有着超大带宽的卫星通信线路。
那么，只要临时制造一个客户端，然后在现实世界中传播开来的话——
完全有可能将几万甚至几十万人的军队召唤到Under World之中。
而红色士兵们的行动，也证明了惊愕的亚丝娜心中做出的推测。他们首先杀向了本应是友军的暗黑界骑士和拳斗士，毫不犹豫地挥起了剑和斧。
“干、干什么？”
“你们不是友军吗？”
尽管骑士们在惊讶的同时也做出了防御，但是数量相差太多了。而且红色士兵们的武器和铠甲似乎比暗黑界军的装备有着更好的属性，他们举起的剑和盾陆续被折断，打碎。在双方发生冲突的地方，迅速地爆发出了哀嚎与鲜血。
“that's-awesome！”
“Pretty-gore！”
这些兴奋得大喊大叫的现实世界者，完全不知道这场战斗的真相——恐怕他们以为这是什么新的虚拟现实网游在进行开放测试，而来到这里的。
那些美国玩家，对Under World的居民没有敌意。他们应该是以为眼前这些暗黑界人都只是敌方NPC吧。如果花上一些时间，对他们说明Under World和人工摇光的真相，恐怕会有大部分人会选择登出。
但是，现在没有这个时间了。就算亚丝娜冲入战场想要用英语说服他们，搞不好也只会被人以为是NPC在喊设定好的台词。如果有人宣布说打倒敌人能够得到相应的点数，以此在正式运营开始后获得稀有道具的话，日本玩家肯定也会干一样的事情。
要用语言来说服对方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这些美国人要杀的不是NPC，而是拥有真正灵魂的人工摇光。如果暗黑界军被杀光的话，他们的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人界军诱饵部队。既然如此，此刻就是在场之中唯一有着虚假生命的自己应该奋战的时候了。
下定决心的亚丝娜举起右手的轻剑，迅速地咏唱起命令。
“System call！Create field object！”
轻剑上亮起了七色的光环。
此时不能和昨天一样制造出无底的峡谷，这样会导致人界军也被断了退路。
亚丝娜想象着犹如长枪一般锐利的巨大岩石，用力地挥下手中的剑。
一阵“啦——”的庄严音效回响起来。彩虹色的光芒从剑尖上迸射而出，射入美国人和暗黑界人的冲突处稍前一点的地方。
地面猛然震动起来，灰色的岩石平地而起。随后马上长到离地三十米的高处，原本站在那个地方的红色士兵被高高地拱飞。
随后又出现了四处石山，迅速拔高。大地开始摇晃，有数百单位的红色铠甲在空中飞舞。伴随着尖锐的叫骂声，有人被岩石挤扁，有人狠狠地摔在地上，大量的血液与肉块泼洒开来。
亚丝娜此时已经没有精力去推测他们在死时会承受怎样的痛苦了。
因为突如其来的灼热刺痛贯穿了她的大脑，让她倒在了马背上。
她的眼前飞舞着银色的火花，不停地喘息着，却怎么也透不过气。这样的痛苦，比昨晚在地面制造峡谷时感受到的还要强烈得多。在那庞大的地形信息流淌过大脑的过程中，她切身体会到了自己的灵魂……也就是摇光遭到了损耗。
——但是，此刻还不能倒下。
如果能和桐人君受一样的伤，那倒是得偿所愿了——亚丝娜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咬紧牙关，在马上立起身子。
美国玩家从战场东面扑来的势头稍微减缓了一些。但是五处石山的宽度最多也就五百米，几万名玩家应该很快就能从两侧迂回过来。
必须在南面也用石山构成墙壁，然后让人界军从它的背后脱离。
亚丝娜的呼吸依然紊乱，但她的右手却还是高高地举起了剑——
却被一只闪耀着金光的护手用力按了下来。
“爱丽丝？”
她用沙哑的声音喊着金色骑士的名字。
整合骑士爱丽丝那美丽的容颜上浮现出坚定的决心，用力地摇了摇头后说道：
“别太勉强了，亚丝娜。接下来就交给我们整合骑士吧。”
“但……但是，那些红色的士兵，是从Real World……我的世界来的！”
“那又如何。如果只是那种一味渴求着鲜血而胡乱挥剑的人，再来几万也不足为惧。”
“说得没错。至少也得让我们有点出场机会啊。”
骑士长贝尔库利接过爱丽丝的话头，豪爽地大笑起来。
骑士们面对这样的状况却依然不失从容的胆色可圈可点，但亚丝娜也察觉到，他们的表情中隐藏着前所未有的觉悟。
化为红色的海啸扑面而来的敌人，数量是人界军的三十倍。这已经不是靠气魄能解决的问题了。
但是，骑士长却高举锋利的长剑，坚定的声音响彻四方。
“很好！全军，密集阵形！一点突破后向后方转进！”
***
“哦……哦，哦……”
从伊斯卡恩的口中发出的声音，已经算不上是人话了。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鲜血一滴滴地从他那拼命握紧的双拳中流下。但是年轻的斗士却没有感觉到痛楚，只是如野兽一般不停地咆哮着。站在他旁边的副官丹帕也深深地低着头，像是要帮伊斯卡恩分担他的痛苦。
不断地死，不断地死。
没有得到命令，甚至都无法战斗的一族斗士，在那高高扬起的武器下一个个地毙命。
然而，士兵们依然在不停地沿着剩下的五根大绳横渡峡谷。因为皇帝那“前往对岸”的命令还在生效。他们在至高者的命令下拼命地横渡，但是马上就被红色军团包围起来，惨死于利刃之下。
为什么皇帝贝库达没有中止拳斗士和暗黑骑士的横渡作战，又为什么没有命令红色的士兵们不准攻击暗黑界军呢。
这样一来，部族的斗士们甚至连诱饵都算不上。
根本就是向被召唤而来的军队献上的祭品啊。
“必须……向皇帝……”
要向皇帝进谏。请求他停止这次作战。
尽管被愤怒、绝望以及右眼传来的剧痛折磨着，伊斯卡恩还是向最后方的地龙战车踏出了一步。丹帕似乎察觉到了族长的想法，抬起已经变得扭曲的脸，似乎要说些什么。
就在这个瞬间——
一个巨大的影子从上空飞过。伊斯卡恩和丹帕下意识地向空中看去。
——那是飞龙。
而骑在龙背上的，正是披着华丽的毛皮斗篷，金色长发在空中飞舞的皇帝贝库达。
“啊……啊啊！”
似乎是听到了伊斯卡恩下意识地发出的叫喊，皇帝从飞龙的鞍上往地面看了一眼。
他的眼中没有半点感情。这犹如寒冰的一瞥中，没有对无意义地死去的暗黑界军们洒下一丝怜悯，甚至连半点兴趣都没有。
皇帝贝库达将视线从伊斯卡恩身上移开，直接驾龙向峡谷的另一边飞去。
那就是，神。那就是，统治者。
但是，如果他是统治者，如果他是力量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至高强者——
难道不该有着相应的责任吗？
指引麾下的军队，治下的臣民，让他们得以更加繁荣，这应该是统治者的职责。若将几千几万个生命当成弃子，并且对此没有一丝感情波动的人，有何资格……右眼……自称为皇帝……右眼好痛……自称为统治者！！
“呜……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啊！！”
伊斯卡恩将右手向天高高举起。
将指尖如同钩爪一般弯曲起来。
然后他用力地戳进了妨碍思考的痛苦之源——自己的右眼。
“族……族长！！你干什么？”
年轻的斗士用左手制止了想要向他奔来的丹帕，然后他一声大喊，一口气将右眼的眼珠挖了出来。白色的球体在手中依然放射着红色的光芒，但很快就爆碎开来，光芒也随之消失。
此时的伊斯卡恩，还未能达到像爱丽丝和尤吉欧那样，将右眼的封印，也就是“Code871”自发解除的地步。
因此，他还不能产生对皇帝的直接叛意，因此对于皇帝所下的命令，也就是“继续峡谷横渡作战”以及“自己不能渡过绳索”的这两个指示，他还无法违背。
但是，年轻的拳斗士强行找出了回避皇帝命令的手段，尽管这已经接近于反叛了。
伊斯卡恩缓缓地转过头，看着呆然地俯视自己的丹帕，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皇帝没有对我们下任何与那些红色士兵有关的命令。对吧？”
“是的……的确是这样没错。”
“那么，就算我们把他们干掉，也不关皇帝的事吧。”
“首席……”
伊斯卡恩用左眼狠狠瞪着哑口无言的丹帕，发出了命令。
“听好了……等山谷上架起桥之后，就进行全军突击。不管怎么样，也要把对面的同伴救出来。”
“啊？要、要怎么架桥……”
“还用说吗，当然是去找能做到的人了。”
伊斯卡恩平静地说完之后，转身看向峡谷。
他那粗壮的双脚上猛然爆发出赤红的火焰。
拳斗士向着山谷疾驰而去，身后留下了一串被烧得黝黑的足迹。
——既然不能爬绳过去的话……就靠你来飞过去好了！！
伊斯卡恩在心中呐喊着，来到那宽达百米的深渊前，奋力往地面一蹬。
跳跃，是拳斗士的重要锻炼项目之一。
其修行是从沙地上进行安全的跳跃开始，直到最后要跳跃林立的刀刃与沸腾的热油，以此来形成对自己跳跃力的坚定自信，也就是“心意”。
如果是一流的斗士，最后能够得到长达二十梅尔的跳跃力。在这个被禁止用术式飞行的世界里，这已经是肉体跳跃距离的上限了。
但现在，伊斯卡恩跳向的这个无底峡谷，其宽度达到了五倍的极限距离。
拳斗士在空中划出火焰的轨迹，一心望着前方，双脚在空气中踢踏。
十梅尔，二十梅尔。身体还在上升。
三十梅尔，三十五梅尔。他乘着从峡谷中向上吹的强风，仿佛被无形的翅膀推动着一般，不停地向上飞去。
四十梅尔。
还有一点——只要再升高一点……然后就能靠惯性到达对岸了。
但是——
在即将到达峡谷正中央的时候，风无情地停止了。
他的身体失去了势头，跳跃的轨道到达顶点，开始进入下降的曲线。
——还差五梅尔。
“唔哦……哦哦哦！！”
伊斯卡恩大喊起来，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将右手笔直地往前伸去。但是自然不会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他抓住或者踩到，只有那寒气从脚下的黑暗中升起，摩挲着他的身躯。
在这个瞬间——
“首席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阵犹如轰鸣的呐喊传入伊斯卡恩的耳中。
他向后方看了一眼，只见副官丹帕用右手抓着一块比他自己的脑袋还要大上几倍的石头，正要进入投掷的姿势。
族长迅速察觉到了这个常年跟随自己的忠实部下要做什么。但是，要把那么大的岩石投掷五十梅尔以上的距离，这根本不是人族所能做到的……
丹帕的右臂突然膨胀起来。仿佛要把全身力量集中到上面一般，肌肉高高隆起，血管也根根浮现。
“噢噢噢噢！！”
巨汉怒吼着，在助跑了几步之后，挥出了右臂。
他仿佛投石器一般将岩石射出，甚至连空气都为之颤抖——随后，他的右手爆裂开来，洒下了一地血肉。
伊斯卡恩将副官那向前倒下的身影死死地烙印在左眼之中，咬紧牙关，将注意力集中在那直直飞来的岩石上。
“啦啊啊啊啊！！”
随着一声怒吼，他的左脚脚底用力踢到了岩石上。
岩石轰然炸裂，其反作用力犹如弹簧一般将伊斯卡恩的身体再次加速。在对岸战斗的那些剑士们此刻已经近在眼前。
***
“Damn！！”
一个美国玩家发出短暂的咒骂后倒了下去，亚丝娜将轻剑从他身上拔出，急促地喘着气。
比起之前和暗黑界人的交手，此刻她倒是没有了会夺人性命的心理负担。那为她带来“闪光”以及“狂暴治疗”这两个绰号的高速连续剑技所打倒的红色士兵早就超过了十人。
但是，再怎么说，敌人也太多了。
不只是亚丝娜，人界军的卫士们，或者说是那四个整合骑士的战斗方式，简直犹如鬼神。他们站在组成密集阵形的卫士队列前方，奋力地想要打开一条血路，已是杀得尸横遍野。
但是，这还不足以打退那些从亚丝娜制造的石山旁不断迂回而来的士兵，不管如何努力，也只能勉强阻止他们的前进。
他们早晚会察觉的。他们所杀的敌人留下的尸骸，在几十秒后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一滴血都不会留下。自己面对的，是一支没有生命的幻影军队。
“哇……不行了……呜哇啊啊啊啊！！”
听到背后突然传来的惨叫，亚丝娜迅速转过身去。
她看到的，是卫士们的队列被攻破了一部分，红色的士兵们从那里一拥而入的景象。
他们大喊着一堆俚语，向身边的卫士们冲去，然后将他们包围起来剁成肉酱。血肉飞舞，惨叫很快变成了垂死的哀嚎。
这真实到了极点的死状似乎更加刺激了他们的欲望，红色的士兵们迅速冲向下一个猎物。
“住手……住手！！”
亚丝娜叫喊起来。
理性告诉她，此时应该放弃少数的牺牲者，专心向南面猛冲。然而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从马背上跳下。
“住手啊啊啊啊啊！！”
她发出了撕心裂肺一般的叫喊，孤身迎着那扑面而来的赤色狂潮冲去。
这些美国玩家没有恶意。只是被袭击者们利用了而已——就连这样的想法，都被她心中那翻腾得犹如惊涛骇浪的感情吞噬了。
刷刷刷刷！
她的右手挥动起来，“闪耀星光”连续贯穿了红色头盔的面甲。
头部受到暴击伤害的四人丢下了手中的剑，在呻吟声中倒了下去。
从这样的反应看来，以AmuSphere潜行进来的他们明显没有受到Pain Absorber功能的保护。早就对此有所察觉的亚丝娜之前都是尽量一击贯穿心脏，让他们能够马上登出，但这样的理性在不知不觉中也已经消失了。
她纵横挥舞着拥有着最高优先度的轻剑，将铠甲贯穿，撕裂，有时连敌人的剑也一同斩断。
在那些美国人看来，自己的身体是由多边形所构成，流出的血也不过是伤害特效罢了。但是对于以STL潜行的亚丝娜来说，他们也同样是活生生的人类，飞溅的血液还带着体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不知不觉间在地上聚集起来的血液，让她的右脚滑了一下。
亚丝娜没能保持平衡，倒在了地上。此时一个高大的战士出现在了她面前。
“Take-this！！”
亚丝娜向右翻滚，试图躲过用力挥下的战斧。
但是却没能彻底躲开，左臂被厚实的利刃所击中。
咔。
随着一道沉重的声音，左臂手肘以下的地方被斩断，飞舞在空中。
“呜……啊！！”
剧烈的疼痛让她的视野模糊起来。呼吸都为之暂停，全身变得紧绷。
亚丝娜抱着如泉涌一般喷着鲜血的左手喘息着。她那被压抑不住的泪水挡住的眼睛，只能看到四五个人影已经包围了自己，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突然——
手持战斧的高大男人，头部像是爆炸一般地碎裂开来。
沉重的打击声不断响起。那些准备对亚丝娜来上最后一击的步兵们，身体一个个地粉碎，消失在她的眼前。
“嘿……一堆弱者。”
亚丝娜忍耐着剧痛，勉强撑起了身子，看到的是一个有着精悍的容貌，如火焰一般的红发，浅黑色肌肤的强壮青年。
——暗黑界人！
亚丝娜一瞬间忘却了疼痛，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样的肤色，只卷了皮带的上半身，毫无疑问是之前她曾经交过手的暗黑界拳斗士。
但是，为什么应该受到皇帝贝库达统治的人，会攻击同样由贝库达召唤出来的红色士兵呢，简直就像是特意要来救她一样。
拳斗士那俯视着她的眼睛只有一只。右眼留下了仿佛被挖出来一般的伤痕，脸颊上还残留着一道红黑色的血迹。
少年用单眼瞪向准备再次冲来的美国人，将右手高高举起。
那骨节暴突的拳头被赤红色的火焰包裹起来。
“呜……啦！！”
随着一声高亢的怒吼，拳头狠狠地砸在地面上。
宛如火墙一般的半圆形冲击波平地而起，将前方的士兵们一个不剩地全部打飞。
——好大的威力！
亚丝娜瞪大了眼睛。如果此时要和他打的话，自己毫无疑问会败下阵来……
但是拳斗士却沉默地伸出了手，抓住了亚丝娜的铠甲。在用力将她拉起来之后，左眼逼近到她的面前，凝视着她。
“来做个交易。”
这个极为年轻，但是又被无尽苦恼所浸透的声音所讲出的话语，让亚丝娜一时无法理解。
“交……易？”
“没错。那些石山和那个巨大的地缝，都是你造出来的吧。听好了，在后面那道地缝上架起一道桥，窄一点没关系，但一定要结实。那样的话，四千名拳斗士就能和你们并肩作战，直到把这些红色士兵杀光为止。”
并肩作战——和暗黑帝国军？
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吗？暗黑界人，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右眼的封印——Code871的作用下，应该无法违抗上位者的命令才对。
亚丝娜这样想着，再次看向拳斗士右眼的伤痕。
那伤痕是以自己的力量解除右眼封印的痕迹吗？他是否也和爱丽丝一样，进化为了突破极限的摇光呢？
但是爱丽丝昨天晚上说过，和Code871对抗的话，是“整个右眼就会彻底爆炸”。而拳斗士的伤痕不像是右眼从内部炸开，更像是用右手强行挖了出来。对这个青年的话语，到底要如何思考——又要如何判断呢？
亚丝娜还在犹豫之时，耳边传来了在这种极限状况下依然平静沉着的声音。
“这个人应该没有说谎。”
一边用细得惊人又充满弹性的漆黑剑刃将红色士兵的首级随手斩落，一边说出这样一句话的，正是灰色的整合骑士谢塔·辛赛西斯·忒尔夫。
拳斗士看向谢塔，露出了爽朗——却又隐藏着一丝羞涩的笑容，说了一声“当然”。
在这个瞬间，亚丝娜下定了决心。
——相信他吧。
恐怕这个史提西亚账号只能最后再使用一次地形操作能力了。那么将这种力量不是单纯地用来破坏，而是用来制造什么的话，倒也不坏。
“我知道了。我会在峡谷上架桥。”
亚丝娜的右手从被斩断的左臂上放开，将珍珠色的轻剑向天高高举起。
啦——
庄严的天使和声回荡起来，七色的光环落在了荒原之上。
然后它直直地向北面射去，来到了峡谷的对岸。大地发出轰鸣，开始震颤起来。
突然，从悬崖的两边长出了石柱，它们水平地延伸着，在峡谷的中央结合起来，然后变为一道宽阔而牢固的桥。
“呜——啦——”
四千名拳斗士发出的怒吼，其音量比地形变化伴随着的轰鸣声大了数倍，生生地把它压了下去。
在一个独臂巨汉的率领下，强壮的斗士们争先恐后地往桥上奔去。
行使神力的代价，便是那犹如灼热长枪贯脑的剧痛，亚丝娜几乎要就此昏迷过去，但她还是紧紧地握住了轻剑。
原本站在人界守备军前方杀开一条血路的爱丽丝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现在自己只能相信她还平安无事……以及相信拳斗士们会如同红发青年说的那样与守备军并肩作战，然后继续战斗下去。
——桐人君，我马上就去找你。
在心中呼喊所爱之人的名字时，仿佛疼痛都减轻了一些。
***
约一分钟前。
整合骑士爱丽丝已经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面前那些不断涌来的红色士兵。
——这些家伙……不对劲。
完全没有军队该有的秩序，只会叫喊着那些听不懂的语言，把友军的尸体踢到一边不断扑上来。仿佛他们完全不顾及同伴的生死，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完全不在意。
如果他们是来自Real World的人。
那确实如爱丽丝所说，那里绝对不是什么神国。
无穷无尽的杀戮，无穷无尽的敌人，让爱丽丝的意识在不知不觉间也变得迟钝了。
——受不了了。这根本算不上战斗。
好想冲散敌人的战线，突破他们的包围。
“滚开……滚啊！”
她大声叫喊起来，将金桂之剑横劈出去。
敌人的首级与手臂不断飞起。
“System call！”
她迅速咏唱着神圣术的起句，生成了十个热素。然后用下一个术式将它们融合为细长的棍状，在左手上制造了一把炎之枪。
“Discharge！”
轰！
虽然还比不上迪索尔巴德的炽焰弓，但灼热的火箭也笔直地贯穿了敌军，击飞了将近十人之后，在包围网上打开了一个缺口。
透过这个缺口——
她看到了黑色的大地，以及隆起的丘陵。
只要跑到那座山丘上，就能将这个血战之地所产生的庞大空间神圣力全部聚集起来，使出“反射凝聚光线”术式，将这些红色士兵们消灭殆尽。
“快滚啊啊啊啊！！”
爱丽丝发出了怒吼，用力向前奔去。
“小姑娘！！”
背后传来了骑士长贝尔库利的大喊声。
然而，他接下来喊的那句“别太急躁”却没有传入爱丽丝的耳中。
——能穿过去。再努力一下就可以突破了。
爱丽丝毫不停步地将前方的最后一名敌人一剑毙命，终于突破了仿佛无穷无尽的敌人构成的包围网，来到了无人的荒野。
她将使用了多时的爱剑收回鞘中，用力吸着没有血腥味的新鲜空气，全力向前疾驰。
突然，周围暗了下来。
她一开始还以为是云朵遮蔽了朝阳。
但随后一阵剧烈的冲击从背后袭击了爱丽丝。在发现是被急速降落的飞龙用脚擒住了自己的后背时，她的双脚已经被提离了地面。
爱丽丝迅速地举起金桂之剑，想要发动武装完全支配术。
但是还没等她咏唱术句，眼前突然暗了下来，一股犹如寒冰的凉气包裹了她的全身。是飞龙上的骑士使用了暗黑术——不，不对。是爱丽丝的整个意识，都被吸入了犹如无底深渊的黑暗之中。
这就是敌人的心意。和骑士长贝尔库利那犹如百炼精钢一般坚韧的心意，以及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那犹如将万物焚烧殆尽的天雷一般酷烈的心意都完全不同，这是能将一切事物吞噬、捕获的虚无心意……
在冒出最后这个念头之后，爱丽丝的意识就此中断。
***
对皇帝贝库达，也就是加百列·米勒来说，这样的局面也犹如一场赌局。
但是他非常确定，在那潜行进战场的几万美国玩家对人界守备军发动包围攻击之后，“光之巫女”爱丽丝必然会为了再次发动那种大规模的激光攻击，单身或者是连同少数人离开守备军。
加百列骑着暗黑骑士团所准备的黑色飞龙，悬停在战场正上方的高空等待着。这是自他潜行进Under World以来，感觉最为漫长的一段时间。
但终于，一道微小的金色光芒从那犹如军蚁集群的包围中突破而出，向着南方的丘陵地带前进。
“爱丽丝……艾丽西娅……”
加百列露出了一个对他来说极为少见的衷心微笑，低声地自言自语。
他挥动缰绳，命令飞龙降落。
加百列那虽然虚无却又有着极高强度的想象力，也就是心意，早已将那高傲的飞龙AI彻底侵蚀，任由他随心所欲地操控。龙收起翅膀，犹如箭矢一般高速降落，用右脚的钩爪抓住了在地面上疾驰的金色骑士的后背。
然后飞龙的翅膀用力一振，再次飞向高空。
加百列不曾对自己造成的那悲惨至极的战场倾注过半点注意力。对他来说，暗黑帝国军，人界守备军，以及被召唤而来的现实世界人会怎样都无所谓。
他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是前往距离这里最近的系统控制台“尽头祭坛”，一直向南飞行就是了。在那里就能将爱丽丝的灵魂弹出到现实世界，自己也能够登出。
他微微低下头，看着被抓在龙爪上失去了意识的爱丽丝那头在风中飘扬的金发。
好想早点摸上一把啊。好想尽情地品尝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啊。
距离系统控制台还有很长一段路，以飞龙单位的移动力恐怕也要花上好几天吧。利用这段时间，趁着爱丽丝在Under World里还拥有身体的时候好好享受一番，倒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加百列感受着那甜美的冲动沿着自己的背脊爬上的感觉，再次扬起了嘴角。
***
没想到——
竟然只是为了夺取一个少女，就将五万暗黑帝国军，以及新召唤而来的三万步兵全都当成了弃子。
身为整合骑士团团长，同时也是最长命的人界之民，贝尔库利·辛赛西斯·万在察觉到皇帝贝库达那虚无心意的时候，就对敌人的战术抱以了最大限度的警惕。然而在爱丽丝被绑架之后，他才终于发现，原来他根本没有察觉到贝库达的目的。
看着在数十梅尔之外的地方，黑色飞龙的利爪将爱丽丝抓住的瞬间，贝尔库利做出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久违了多少年的举动。
他发出了被真正激怒的高声吼叫。
“混蛋，你要对我的弟子干什么！！”
空气猛然一震，甚至连周围都溅射出了白色的电光。
但是抓住了爱丽丝的皇帝贝库达甚至都没有回头，而是直接向南方的天空飞起。
贝尔库利紧紧地握住爱剑“时穿剑”，想要向飞龙追去，但此时被爱丽丝用术式轰开的缺口已经堵塞，深红的步兵们发出古怪的叫骂声一拥而上。
“给我……”
还没等贝尔库利喊出接下来的“滚开”，一道闪亮的银色光芒就从他头顶划过。
两把飞刀发出“吱吱吱”的高亢而清澈的响声，在空中飞翔着。那是整合骑士莱恩利的神器“双翼刃”。
背后则传来了少年骑士的厉喝。
“Release recollection！”
飞刀发出了瞬间的闪光，在空中融合起来。变为十字形翅膀的刀刃在超高速旋转的同时，以自由自在的轨迹在空中飞翔着，斩杀前方的敌军。
“骑士长，请追上去吧！”
听到莱恩利的叫喊，贝尔库利没有回头，只是大声应道：
“抱歉！之后就交给你了！”
他微微沉下腰，右脚用力地往地面一蹬。
在这一瞬间，骑士长那身着东方风格衣物的身影就化为了青色的疾风，从敌群中再次打开的空隙中一口气突破出去。这样的疾驰速度，就连暗黑帝国的拳斗士们经过长时间的武舞后才能实现的奔跑都只能望尘莫及。
抓走爱丽丝的皇帝贝库达所骑的龙，此时已经变成了高空中的一个小黑点。
贝尔库利在疾驰的同时，将左手捂在嘴边，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呼哨。
几秒钟后，一只银色的飞龙从前方的山丘上飞起。那正是贝尔库利的骑龙——星咬。
然而被口哨召唤而来的龙却不止一只。爱丽丝的骑龙雨缘，以及在东之大门前殒命的骑士艾尔多利耶所骑的泷刳也紧随其后。
“你们……”
贝尔库利本想对后面的两头龙发出待命的指示，却还是咽了回去。
在低空中滑行接近而来的星咬猛然改变了朝向，将脚伸向贝尔库利。
骑士长用左手攀住星咬的钩爪，纵身一跃，跳上了龙的后背。坐上龙鞍之后，他马上用力一挥右手的剑。
“前进！！”
随着他的命令，星咬、雨缘和泷刳同时拍动翅膀，飞上了被染成紫色的破晓天空。
三只飞龙组成了楔形队列，而在其遥远前方飞行的那只黑色飞龙的脚上，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
一口气跑过亚丝娜生成的石桥后，四千名拳斗士和勉强存活下来的两百来个同伴会合，从人界军的一边冲了上去，犹如巨大的攻城锤一般撞进了敌军正中央。
他们每十个人结成一个小组，密集地排成一个横排，以完美的同步动作将右拳后拉，摆出架势。
“呜——啦！！”
随着那完美地重合在一起的口号，十记刺拳袭向红色士兵，将他们的剑打断，将他们的铠甲砸碎。超过二十个敌人发出了哀嚎，泼洒着鲜血，远远地向后方飞去。
将包含了所有斗气的刺拳打出之后，这十个人迅速向两旁散去让出一个空隙，在他们背后的十个人则从中钻出，再次组成一个密集的横排。
“呜啦啦！！”
这次是前踢，动作依然同步得完美无瑕。大量的敌人再次如同遭到炮击一般四散开来。
“好厉害……”
亚丝娜一边用昨天刚背下了命令的治疗术治疗着左臂的伤口，一边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在她旁边喝着水的谢塔，脸上似乎也流露出了一丝佩服的情绪。
拳斗士们的输出循环，和过去攻略集团在《刀剑神域》的首领战中使用的“换位”很是相似，但却洗练得多。以十人为一列，十列为一团的几个百人集团，犹如工程重机械一般蹂躏着敌人的景象，让人看了都感觉不寒而栗。
“光是佩服那可不行啊。从南边突破出去的话，之后要怎么办？这么多的敌人，就算是我们也没那么容易马上歼灭的啊。”
双手叉在胸前，站在亚丝娜身边的红发族长以严肃的表情这样说道。
的确，虽然光看前方突进力的话，拳斗士队似乎天下无敌，但是在被数倍于己的步兵从侧面突击之后，已经有一些百人集团开始崩溃了。毕竟，被召唤而来的美国玩家，此刻已经远远超过了两万人。
“在突破敌阵冲到南面之后，就这样一口气向前进发，和敌人拉开距离。我会再次制造一道地裂，将敌人隔离开。”
亚丝娜嘶哑着声音说道。
自己能做到吗？刚才光是造一座小桥就快要昏过去了。如果再来一次那种延伸到地平线的大规模地形操作，肯定会被强制登出的，搞不好还会对肉体的大脑造成物理性伤害……
亚丝娜咬紧了嘴唇，断绝了这一瞬间的犹豫。现在只剩这个办法。召唤美国玩家想必是贝库达最后的计策。那么，只要将其击溃，哪怕亚丝娜当场脱离，他应该也没法对爱丽丝出手了。
正在此时，一个卫士从南面向停留在战场北端的亚丝娜和谢塔奔来。
“传令！传令！！”
这个似乎在半路上受了伤，半张脸都染上了鲜血的卫士在亚丝娜面前单膝跪地，以嘶哑的声音大喊：
“整合骑士莱恩利大人的传令！整合骑士爱丽丝大人，被敌军司令官驾驶着飞龙绑架了！飞龙似乎是朝南方飞去的！”
“什……”
亚丝娜一时哑口无言。
怎么会——难道说，现在的状况，只是为了将爱丽丝一个人从人界军中引诱出去吗！！
“你说……皇帝，飞走，了？”
以支离破碎的古怪声音回答卫士的，不是亚丝娜也不是谢塔，而是拳斗士的族长。他那只剩下左边一颗的红色眼睛浮现出异样的光芒，咬牙切齿地继续说道：
“也就是说，刚才他骑飞龙……不是只用来看风景的吗……喂，女人！！”
青年用那绽放着光芒的单眼凝视着亚丝娜，急促地追问道：
“那个叫爱丽丝的，就是光之巫女对吧？为什么皇帝那么想要得到她？光之巫女落到皇帝手中的话，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个世界……会毁灭。”
亚丝娜简短地做出了回答。拳斗士的左眼惊讶地瞪大了。
“如果让暗黑神贝库达得到了光之巫女爱丽丝，到达‘尽头祭坛’的时候……这个世界，不管是人界还是暗黑帝国，包括居住在上面的所有人都会回归于虚无。”
亚丝娜不由得有些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的话语，和RPG的剧情是如此相似。
但是，这又是彻彻底底的事实。得到爱丽丝的皇帝贝库达，也就是现实世界中突袭了Ocean Turtle的小队，肯定会将保存着Under World所有摇光的光立方集群全部破坏。
——啊，该怎么办呢？就连史提西亚账号也没有被赋予飞行能力啊。到底要怎样才能追上骑着飞龙的皇帝贝库达……
对亚丝娜内心的苦恼做出回答的，是站在她身边的灰色骑士谢塔。一脸平静的女骑士将喝完的水袋挂回腰上之后，开口说道：
“飞龙也不能一直飞的。连续飞行最多只能持续半天。”
一听这话，拳斗士族长向谢塔瞟了一眼，随后就转回头来，一拳打在自己的手掌上，大喊道：
“那么，就得让你们凭气魄去追了！”
“让我们去追……那你……”
亚丝娜惊讶地看着敌将那年轻的脸庞。
“你是暗黑帝国军的人吧？为什么要这么做……”
敌将闻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轻蔑地说道：
“皇帝贝库达在我们暗黑界十侯面前明确地说过，他的目的只有光之巫女，只要得到了她，接下来就无所谓了。在巫女被抓走的那一刻，皇帝的目的就达到了……也就是说，我们的任务已经全部结束。之后就随便我们干什么了……哪怕是给要从皇帝手上夺回巫女的人界军帮忙，也是我们的自由了，对吧！！”
简直是牵强附会啊。
亚丝娜愕然地看着拳斗士的脸。但是她看到的，只有和那充满气势的话语相去甚远的悲壮决心。
拳斗士的左眼直直地凝视着亚丝娜，开口说道：
“我……我们是无法反抗皇帝的。他的力量太过强大……那个也许比我还强的暗黑将军夏斯塔也是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杀了。如果皇帝重新命令我们去和你们战斗的话，我们只能服从。所以，我们拳斗士团留在这里抵挡红色的军队。你们和人界军去追皇帝。然后……对皇帝……对那个混蛋……”
年轻人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了下来，脸庞也变得扭曲，仿佛是那已经不存在的右眼在传出疼痛。
“对那个混蛋说——我们可不是你的玩偶。”
正在此时，拳斗士们从战场的南方传出一阵比之前更加高亢的呐喊。部队的前锋终于突破了红色步兵军队的包围，冲到了荒野之上。
“很好……”
年轻的族长用力跺了一脚，以极高的音量发出了命令。
“你们给我维持好突破口！”
然后他转回头看向亚丝娜，迅速说道：
“你们赶快冲出去！坚持不了太久的！”
亚丝娜深深地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这个人，也是人类。
哪怕是人工摇光，他也无疑是有着坚定高傲灵魂的人类。对于无情地斩断他们一族所横渡的绳索，亲手杀死了超过百人的我们，他本应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与憎恶才对。
“谢谢……”
亚丝娜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么一句话，转过身去。
整合骑士谢塔在她背后说道：
“我也留在这里。”
对此亚丝娜已经有所预料，她转过头，对灰色的女骑士露出一丝微笑。
“知道了。那就有劳你们殿后。”
***
伊斯卡恩沉默地目送着那个不可思议的棕发女骑士和已经减少到七百人左右的人界军，穿过一族的斗士们分立于东西两面保持着的突破口。
然后他将视线从人马扬起的尘烟上移开，看向站在旁边的灰色整合骑士。
“这样真的好吗，女人。”
“名字，已经告诉你了。”
在被她瞪了一眼之后，伊斯卡恩耸了耸肩，重新说道：
“这样真的好吗，谢塔？我可没法保证你能活着回去。”
身材纤细的骑士也耸了耸肩，身上那全新的铠甲哗啦作响。
“能砍了你的只有我。我可不会让给那些人。”
“嘿，随你怎么说吧。”
伊斯卡恩此时才爽朗地笑了起来。
自己只是想要拯救枉死的同伴。原本只有这个愿望的他，居然会为了从红色军队的手上救下人界军，而赌上了整个部族的命运，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但此刻他却感受到，有一股清爽的风从自己心中吹过。
——算了。这样的死法，倒也不赖嘛。
如果是为了保护整个世界的话，村子里的老爹，还有弟弟和妹妹们，也肯定都能理解我的吧。
“很好！！你们给我争气点！！”
马上便传来了“呜啦”的大吼声，回应着他的喊话。
“组成圆阵！！全体防御！！把那些敢于靠近的白痴，杀得片甲不留！”
“让人热血沸腾啊，首席。”
已经无声地回到伊斯卡恩身后那个固定位置的丹帕，将染满了鲜血的左拳握得嘎吱作响。
***
越过南面的山丘，走在向着补给队所在的森林撤退的路上时，亚丝娜从少年骑士莱恩利那里得到了骑士长贝尔库利带着三只飞龙前去追击皇帝贝库达的消息。
“你觉得能追上吗？”
对于亚丝娜的疑问，莱恩利那还残留着一丝稚气的脸庞上浮现出严肃的表情，回答道：
“说实话，我不大能够确定。原则上来说，飞龙都是以相同的速度飞行，也必须在相同的时间休息才对……但是，皇帝贝库达的龙因为多带了一个爱丽丝大人，所以天命的消耗应该多少会增加一些。相反，骑士长阁下能够依次换乘三只龙，应该可以消除一些疲劳，这样就能慢慢拉近距离……”
也就是说，接下来只能祈祷骑士长能够在贝库达到达尽头祭坛之前追上他了。
但是，就算真的能顺利追上皇帝——
骑士长贝尔库利，能否单独战胜暗黑神贝库达呢？
亚丝娜没有预料到连袭击者也会使用超级账号登录，所以没有问过贝库达所拥有的能力。但是，如果他拥有着和史提西亚的地形操作同样强大的力量——那就算是以一当千的整合骑士的团长，在一对一的战斗中也是讨不了好的。
在她冒出这样的想法时，莱恩利以坚定的口气说道：
“如果能够追上去的话，骑士长阁下一定会把爱丽丝大人带回来的。因为他可是世界上最强的剑士。”
“嗯，是啊。”
亚丝娜也用力地点了点头。
现在只能相信了。她不是才刚见识了Under World人的意志有多么强大吗？
“那么，我们也全军向南前进吧。万幸的是，接下来的路程似乎都是平地。也许是追不上贝尔库利先生了，但应该能给他帮到一点忙吧。”
“明白了，亚丝娜大人。我去让他们马上做好出发的准备！”
莱恩利提高了奔跑的速度，先一步冲进了森林。
亚丝娜目送着他的背影，在心中自言自语着。
一定要守护好桐人，还有他想要保护的爱丽丝和人界的所有人。为此，哪怕自己受多重的伤——承受多么大的痛苦，也在所不惜。
***
此时——
在现实世界的太平洋上漂浮着的用以进行海洋研究的自行式人工浮岛——Ocean Turtle的主控制室里，袭击小队中负责电子作战的队员克里特正准备送第二群多达两万人的美国玩家潜行进Under World之中。
不过，坐标的设定地点仿佛是跟着加百列·米勒的位置而移动，变成了在第一群的投放地点南面十公里左右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