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啊！”
来自后背的冲击让罗妮耶的喉咙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将缠在脸上的布拉开，在黑暗之中挣扎片刻之后，罗妮耶才发现这里是自己的寝室。看来她从床上掉下来了。
窗外还很黑。她摸索着找回毛毯后，再次爬到床上。
此时已进入2月下旬，尽管让人感受到温暖的日子越来越多，但黎明前的这段时间还是很冷。如果中央大圣堂也像暗黑界的帝城奥布西迪亚那样有温水暖气设备就好了——罗妮耶一边这样想，一边紧紧裹着毛毯，发出一声叹息。
罗妮耶的睡相其实不算太差。她今晚的动作大得掉到了地上，可能是因为梦到了那天的事情。虽然很多时候她都是睡醒便遗忘梦的内容，但今晚的梦却久久残留在脑海之中。
异界战争结束，大家回到央都的时间是人界历380年的11月中旬。同年12月建立了人界统一会议，而四帝国大乱爆发的时间是381年2月。因此，罗妮耶、蒂洁联手与北帝国皇帝库尔加·诺兰卡鲁斯交战，差不多是一年前的事。
可能就是这个原因，自己才会做这样的梦，话说回来，为什么人会做梦呢——罗妮耶一边这样想，一边等待睡眠的精灵再次到访，但眼皮始终没有沉重的感觉。又坚持了三分钟左右，结果窗外轻轻响起宣告凌晨五点的钟声，她只能放弃再睡一觉的打算，坐起身来。
这次罗妮耶双脚着地下了床，她披上厚厚的毛线披肩，伸手拿起桌子上的提灯。用手转动油灯中部的巨大螺栓，灌满玻璃灯罩的水就会流进下方的容器，接着放在灯罩里的那颗鸡蛋大小的矿石会自动燃烧起来，发出泛黄的柔和光芒。
两天前从暗黑界回来的时候，桐人往“机龙”的行李箱里塞了十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买来的奥布西迪亚特产——矿石提灯，并把它当作礼物送给大家。罗妮耶和蒂洁各收到一个，她们马上就用了起来。点火的时候只需要将水排出，要熄灭的话也只需要将灯倒置，让水流回灯罩，操作十分简单。别说是和旧式的油灯比，就算是和正在大圣堂中普及的光素提灯相比，它也有着不需要生成素因的优势，用起来非常方便。
当然，矿石——在当地似乎叫作鲁米诺石——不可能无止境地燃烧，如果不熄灭它，大概四天就会烧光。也就是说，就算罗妮耶没事便将火熄灭，节省着使用，矿石提灯最多也只能坚持一个月。想到这一点，她就觉得有些可惜。但桐人说过，将来会考虑从暗黑界大量进口鲁米诺石。
这种矿石如果不浸泡在一定量的水里就会自燃，所以要想进行长距离运输，会费不少工夫。但如果能够形成稳定的货源，圣托利亚的夜晚将会变得更加明亮，而且奥布西迪亚因为难民不断涌入，工作越来越难找的形势也能得到缓解。
即使如此，仅靠这一种矿石也不可能让暗黑界的情况好转。问题的根源在于土地不够肥沃、索鲁斯之光不足，收获的农作物和人口不成正比。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桐人尝试了各种方法，但似乎直到现在都没有什么结果。
在这种状况下，桐人将最大的希望寄托在包围整个Under World的“终末壁垒”的另一头，但遇到的问题也很多。“机龙”是否真的能跨越那道生物绝对无法跨越的无限绝壁呢……就算能够跨越，另一头真的会有新大陆吗，还是说只有一片“虚无”呢？
“即使如此……”
罗妮耶低语着，将接下来的话语收回心中，再次迈开脚步。
她从柜子上的挂架拿起收在黑色皮革剑鞘中的长剑，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木盒，然后回到桌旁。
这把剑的剑柄和剑鞘都裹着黑色皮革，剑镡则像一弯银白色的新月。它是五天前副代表剑士赐予罗妮耶的宝剑。剑的优先度达到39，虽然还没到神器的等级，但这对一个见习整合骑士来说显得过于贵重。
被她轻轻拔出剑鞘的剑刃反射着矿石提灯的光，闪耀得无比艳丽，但上面还是有一些小小的擦痕。当时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诱拐了伊斯卡恩总司令官与谢塔大使所生的女儿莉洁塔，这些擦痕便是罗妮耶当时在黑曜石城堡最顶层砍下他左臂时留下的。
因为已经收回剑鞘整整两天，所以剑的天命得到恢复，但污秽和伤痕必须经过保养才会消失。
她将剑放到桌上，打开了木箱。先用木棉制成的白布将剑刃、剑镡和剑柄擦得干干净净，然后用南帝国产的银毛鹿皮革蘸上抛光油，仔细地擦拭剑刃。
还在修剑学院的时候，桐人和尤吉欧就经常一边天南地北地聊天，一边给夜空之剑和蓝蔷薇之剑做保养。当时罗妮耶很喜欢在一旁看着他们。即使到了现在，她依然觉得和蒂洁一起给他们当侍从练士的那一个半月，是她这十七年的人生中最为快乐，也最为闪耀的时期。
异界战争和四帝国大乱结束，和平重新降临之后，在大圣堂度过的日子当然也非常快乐。虽然剑技、术式以及心意的修炼非常辛苦，但她还是衷心希望这样的日子能永远持续下去。可每当从蒂洁和桐人的侧脸上感受到一丝阴霾时，罗妮耶就会意识到尤吉欧已经不在了……她同时也意识到，尤吉欧在大家心中有着重要的分量。
桐人与尤吉欧，罗妮耶和蒂洁……四人一起度过的时间如此珍贵，无法用任何东西来衡量其价值。但现在这段时间已经永远丢失，再也找不回来了。
不对……
罗妮耶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觉，也许并不是因为尤吉欧不在了，而是因为她经常有和蒂洁一样的感受——自己的感情不会有结果了……
“啊……”
她的手无意中滑了一下，大拇指的指肚在锋刃上划过。罗妮耶放下剑检查自己的手指，虽然没有感觉到疼痛，但那道浅浅的伤口还是渗出了血珠。
罗妮耶下意识地举起左手想要生成光素，但很快又放了下去。她将拇指按在嘴唇上，用舌尖舔舐伤口。血很快就止住了，但伤口想必还要过一段时间才会消失。这样也好，谁让自己在拿剑的时候还要想一些多余的事情呢，就当作是教训吧。
她用沾了油的皮革擦完剑刃，最后用柔软的布抹干净，再把剑放回剑鞘。
罗妮耶今后还要花很长一段时间，与这把不久前刚被命名为“月影之剑”的崭新爱剑逐步加深关系。当她完全驾驭这把剑的时候，想必也能整理好那无处可去的感情。
罗妮耶站起身，将剑以及保养用具放回柜子，把披肩放到床上，然后一口气脱掉睡衣。在这个过程中她颤抖了一下，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人为什么会打喷嚏呢？下次把这个问题和做梦的原因一起拿去问桐人吧——她一边这样想，一边迅速走向收纳骑士服的衣柜。
人界历382年2月23日。
在黎明之前开始下的雨，冷冷地打在大圣堂第五十层——灵光大回廊四周的巨大玻璃窗上。
正如“大回廊”这个名字所示，这个大厅的墙壁高处设有带栏杆的通道。罗妮耶和蒂洁来到通道上，关注着正在下方进行的会议。
为什么不是待在圆桌附近，而是来到通道上呢？因为法那提欧交给她们的这个叫作贝尔切的婴儿，待在高处的时候会比较高兴。虽然五十层本身就距离地面超过两百梅尔，但因为有厚厚的墙壁和坚硬的玻璃阻隔，一岁的小孩子根本感受不到这有多高。
“我说，罗妮耶，你在奥布西迪亚看见谢塔小姐的孩子了吧？”
蒂洁轻轻摇晃正在打盹的贝尔切，低声说道。
“嗯，还给她喂了奶呢。”
“啊……真好啊。才三个月大吧，肯定很可爱……”
“那当然了，头发软软的，眼睛大大的……”
听到罗妮耶这么说，蒂洁的视线出神地游移起来。
“是吗……虽然小贝尔睡着的时候也挺可爱的，但男孩子和女孩子终究是不一样啊。谢塔小姐下次回来的时候会不会带孩子过来呢……”
也许吧——罗妮耶刚打算这么回答，但立刻闭上了嘴。
谢塔和伊斯卡恩的女儿莉洁塔被绑架——虽然不到半天——的事情，罗妮耶还没告诉自己的好友。这既是因为桐人交代说在他今天在会议上进行报告之前不能告诉任何人，也是因为罗妮耶心中始终对这件事感到疑惑与不对劲。她的这种感觉几天下来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发强烈。
绑架犯对莉洁塔下手是可以理解的。要威胁桐人的话，没有比莉洁更加有效的人质了。也许副代表剑士亚丝娜算一个，但罗妮耶可不觉得在如今的Under World里有哪个坏人能将她绑架并监禁起来。
另一方面，犯人的作案手法充满谜团。
黑曜石城堡警备森严，虽然最顶层的高度不及大圣堂，但也有五百梅尔。尽管如此，犯人还是入侵到最顶层附近，绑架莉洁塔后，他打开本应封闭的第五十层——宝座所在房间的窗户并潜伏在里面。最后还是桐人灵机一动发现了犯人藏身的地方。绑架犯被罗妮耶斩断左臂后跳出窗户，但一直都没有找到其尸体。
在第五十层的窗户被打开时，罗妮耶清楚地看到挂在绑架犯胸口处的宝石发出了红光。总司令官伊斯卡恩听了这件事后，提到死于异界战争的暗黑界皇帝贝库达，他的头冠上镶嵌着同样的石头。
另外，伊斯卡恩还推测绑架犯是刺客公会派来的人，但那个公会现在已经解散。而绑架犯用来让黑曜石城堡内部产生混乱的人造生物Minion，似乎并不是现在已弱小许多的暗黑术师公会所能制造的。
到底在暗黑界……以及人界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有什么人，想要做什么吗……
“……总之，在奥布西迪亚城里发生的事情差不多就是这样。”
桐人的声音突然从进行会议的地方传入罗妮耶耳中，打断了她的沉思。
几乎是与此同时，她身边的蒂洁发出了惊讶的感叹。
“咦……你在暗黑界被卷进了那种事情啊？”
看来桐人刚才在下面说的，就是罗妮耶在思考的事情。她看了一眼好友的脸，耸肩的同时点了点头。
“嗯，是啊……不过，其实我没遇到什么危险。”
“对敢于绑架小婴儿的坏蛋发起进攻，这就已经够危险了吧？真是的……难怪经常有人说侍从和指导生总是很像。”
“学院里有这样的格言吗……”
在罗妮耶疑惑的时候，大厅里的会议仍在进行。
“……虽然我不想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多费口舌，但代表剑士大人，您还记得我前几天说过的话吗？每份工作都有以此作为天职的人在！”
这道让人联想到钢铁长弓的声音，来自整合骑士迪索尔巴德·辛赛西斯·赛文。可能因为此时还是上午，他穿的不是平时那件身铜色铠甲，而是东方风格的衣服，但批评的语气还是一样严厉。
“奥布西迪亚城里应该也安排了许多卫士。要对付贼人，交给他们去办就行！代表骑士大人现在是人界……不，是整个Under World的关键人物，您应该知道，如果您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多大的混乱！”
迪索尔巴德说完后，平时总是负责打圆场的第二代骑士团团长法那提欧·辛赛西斯·图也以比平时认真得多的语气说道：
“这次的事情，我赞同迪索尔巴德的意见。我希望孩子……不对，代表大人能明白，您亲自出手与敌人战斗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在场的莱恩利·辛赛西斯·特文蒂赛门，以及大圣堂各部门的长官也一起点头对这句话表示赞同。
比起会议，现在进行的更像是批斗大会。在大圆桌北面，一身黑衣的代表剑士虽然表情很是乖巧，但仍尝试带着略显轻浮的语气发起反击。
“关，关于这点，我明白大家的意思了……但是，你们看啊，前任骑士团团长贝尔库利不也经常独自飞到尽头山脉与暗黑骑士战斗吗？就算肩负团长、代表之类的职责，如果总是缩在安全的地方，又怎么能得到别人的信赖呢……”
虽然他说的是大道理，但听起来总让人觉得是小孩子在找借口，这大概也算是桐人学长表现出来的“学长风范”吧。
当通道上的罗妮耶冒出这样的想法时……
“贝尔库利阁下和代表骑士大人所处的位置是不同的！”
一道如刚打磨完毕的剑刃般锐利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大厅。
发言人是前几天开会时没有在场的纤瘦骑士。
他穿着一身设计华丽，呈淡葱绿色的铠甲。虽然披在椅背上的那少见的深绿色头发长得几乎要碰到地板，但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子。一把枪刃套在皮革鞘袋中的长枪在没有任何支撑的情况下立在他身后。
长发骑士狠狠地盯着桐人，大喊道：
“贝尔库利阁下受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大人的命令，为保护人界和公理教会而长年战斗！但是，代表剑士大人没有受到任何人的命令……那么您就更应该严格要求自己！”
他那锐利的言辞让桐人有些胆怯，而桐人尝试反驳。
“但，但照这样说，我也可以给自己下各种命令啊……”
骑士猛然直起身子想要站起来，铠甲“哗啦”作响。
在他发出更严厉的指责前，现任骑士长法那提欧迅速介入。
“你稍微冷静点吧，涅吉小子。”
“我不叫涅吉！是涅尔吉乌斯！”
他虽然愤怒地反驳，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回椅子上。这个骑士的名字是涅尔吉乌斯·辛赛西斯·希克思汀（Sixteen），是守护公理教会超过百年的老资格上位整合骑士。根据人界的命名法，涅尔吉乌斯这个名字蕴含了高洁、果敢以及聪明的美好愿望。但罗妮耶听说了他的神器“萌岚枪”的由来后，却感觉到他的名字别有含义。
里克葱自古以来是威斯达拉斯西帝国边境某个农村的特产，这种葱是普通葱的两倍长，三倍粗，四倍甜美——这大概是用于宣传的夸张说法。总而言之，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有个农夫发现农田的角落里，有一根里克葱长得特别高。
农夫非常高兴，每天都精心照顾它，希望它能长得更高。葱越来越高，很快就超过了一梅尔、两梅尔。
最终，“怪物葱”的传闻流传了出去，许多人从附近的村子和城镇来这里参观。农夫变得贪心起来，不再打算收割这根怪物葱。他宣扬只要参拜怪物葱，就能带来好运，以此向参观的人收钱。葱在这段时间里不停生长，超过三梅尔、四梅尔，粗细也达到了五十限。怪物葱与普通葱截然不同，本该是白色的根部染上了银色的金属光泽，叶子的绿色也越发鲜艳。
又过了数个月，农夫发现自己的田地出了异常——新种下的里克葱幼苗根本长不大，而发育不良的情况很快就扩散到相邻的田地。最后，村里的农民议论纷纷，觉得农夫精心培育的怪物葱就是引起异常的原因。
终于，村长做出了裁决，要求农夫将怪物葱处理掉。此时，葱已经有七梅尔高了。农夫先是想用牛把葱拔起，但葱纹丝不动。之后想用斧头将它砍倒，但根本砍不进。最后，在无奈之下，农夫打算将葱的根部整个挖出来，但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猛烈的暴风雨袭击了村子。
风和雨肆虐了整整一天才平息。此时整个村子的里克葱田变成了宽广的泥沼，而那根颜色鲜艳的怪物葱就挺立在正中央……
据说涅尔吉乌斯的萌岚枪，就是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将那根怪物葱转换而成的。这把武器的优先度自然达到了神器等级，而且似乎有着极具个性的特殊效果，那就是不需要任何支撑就能立在地面，不管怎么倾斜都不会倒下。
萌岚枪的持有者也有着相似的直率性格，虽然涅尔吉乌斯无疑是一个为了公理教会长年尽职尽责的高洁骑士，但罗妮耶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印象。因为涅尔吉乌斯比任何人都更坚定地认为，必须将打败了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失去心智的桐人当作叛逆者并处以死刑。
之后又听说，虽然前代骑士长贝尔库利说服了强硬派，让桐人暂时摆脱被处死的命运，但最后的结果是骑士爱丽丝不得不带着桐人离开圣托利亚。不仅如此，以涅尔吉乌斯为首的一派并没有参加异界战争，而是留下来守卫大圣堂和尽头山脉，光从这一点来看，就不得不让罗妮耶感觉到自己和他有精神上的隔阂。
可能是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涅尔吉乌斯拿起放在圆桌上的茶杯，一口气喝光了茶。气氛有所缓和后，一道新的——但语气轻松不少——声音响了起来。
“嗯，关于这点，其实就是因为桐人老师总是一个人把事情都做了，让他觉得自己不受信任，感到很是寂寞啊。我说的没错吧，涅吉欧？”
听到这句话，涅尔吉乌斯捏着空杯子狠狠地瞪向自己的右侧。
“我可没说过什么寂寞！”
他这样大吼道，却对“涅吉欧”这个古怪的昵称没有什么怨言。但与其说是接受，不如说是已经懒得管了。
发言人是和涅尔吉乌斯同龄——当然只是从外观来说——的青年骑士。他比涅尔吉乌斯要高一些，肌肉更加结实，头发则剪到只剩两三限长，铠甲的颜色是带着一抹紫色的蓝。他的武器是一把造型正统的长剑，这把剑当然没有自己立在地上，它被挂在了左腰。
男子的名字是恩特奇亚·辛赛西斯·艾汀（Eighteen），同样是个老资格的上位骑士，但也没有参加异界战争。他之所以和涅尔吉乌斯一起几个月都不见踪影，是因为去南帝国出差了。两人似乎是去调查在很久以前被掩埋的那条贯通尽头山脉的隧道，看看能否将它再次打通。
听了恩特奇亚的发言后，会上年龄第二小——最小的是莱恩利——的桐人挠着头上的黑发回答道：
“嗯……涅尔吉乌斯先生和恩特奇亚先生说的我也明白，但光坐在塔里发号施令可不符合我的性格。而且，我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干啊，事实上这次就将南帝国那件麻烦的工作交给了你们……”
“这个！就是这个！”
恩特奇亚突然大喊起来，让桐人猛然缩起身子。
“这、‘这个’是指什么啊？”
“你叫我们的时候，没必要在后面加‘先生’二字啊。叫我恩奇就行，至于涅吉欧你就叫他涅吉欧好了，这样就能一下子拉近距离了……”
“住口！你爱怎样就怎样，但别把我给扯进去！”
涅尔吉乌斯似乎真的急了，罗妮耶身旁的蒂洁一下子就笑出声来。蒂洁很快就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但就算是整合骑士，恐怕也听不到远处通道上发出的轻笑吧。
“他们不是什么坏人吧……应该。”
听了蒂洁的低语，罗妮耶微微点头。
“以前法那提欧大人也说过，她之所以信任桐人，是因为和桐人认真地交过手。大概，迪索尔巴德大人……还有爱丽丝大人也是如此。而涅尔吉乌斯大人和恩特奇亚大人，在桐人学长和尤吉欧学长闯入大圣堂的时候，在尽头山脉执行戒备任务……”
“是吗……不过，为什么恩特奇亚大人会叫学长‘桐人老师’啊？”
“天知道……”
在两人感到疑惑的时候，下方的迪索尔巴德用力拍了一下手掌，将谈话拉回正题。
“会议结束后，你们想怎么和代表剑士大人加深感情都无所谓，但现在必须讨论急事。”
闻言，涅尔吉乌斯坐正身子点了点头，恩特奇亚则举起双手，表示已经明白。
“那么……根据代表剑士大人的说法，我们可以确定现在有一股想让人界和暗黑界再次发生争斗的势力。如果黑斗篷男子的计划得逞了，代表剑士在奥布西迪亚被公开处刑，那么好不容易才上了轨道的交流活动肯定会中止……就算直接进入像过去那样的战争状态也不足为奇。”
最年轻的骑士，莱恩利·辛赛西斯·特文蒂赛门对迪索尔巴德的话表示肯定。
“毕竟，自从改革爵士制度，解放所有私有领地的民众以来，桐人先生在央都的人气就十分高涨……光是‘打败皇帝贝库达的英雄’这一头衔就已相当耀眼，而且他还在政务上展现出不俗的能力，所以会变成这种情况也是理所当然。”
听到他的话，桐人就如罗妮耶所想的那样，有些不安地缩起了肩膀。
“关于这点，具体实施制度改革的是公理教会的局长们，而且还得到了索尔狄……塞路尔特将军和利凡玎顾问等上级贵族的协助。就算我不提出改革，私有领地也迟早会得到解放。而且……”
他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轻声说道：
“央都……不，整个人界的民众都不知道我已经杀了最高祭司和元老长。民众对人界统一会议的支持，说白了就是他们对公理教会的信仰……民众如今仍相信，最高祭司在大圣堂最顶层再次进入了休眠期。如果宣布这只是谎言，其实最高祭司已经被我解决了，那么我这些所谓的人气就会瞬间消失。”
桐人的话让涅尔吉乌斯的表情再次难看起来。
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死后不久，骑士长贝尔库利把当时中央大圣堂所有的整合骑士叫到灵光大回廊，公开了大部分骑士爱丽丝告诉他的公理教会的秘密——那时罗妮耶当然不知道这些事，这是她后来听说的。
最高祭司为了准备即将与暗黑界展开的战争，想要制作一种以无数的剑为骨架的巨大怪物。为了收集材料，她还打算将半数人界人转化为剑。
此外，那个地位在整合骑士团之上，曾发布许多命令的元老院，其实是由元老长丘德尔金一人控制的组织。那些无缘无故消失的骑士，都被丘德尔金通过神圣术“Deep freeze”，强制进入了漫长的睡眠……
涅尔吉乌斯这些强硬派之所以会不情不愿地撤回处死桐人的意见，似乎就是因为亲眼看到了在元老院被冻结起来的七个整合骑士。即使是现在，也没有彻底完成对“Deep freeze”术式的分析，只能让冻结的骑士继续沉睡在大圣堂高层。
还有一件事。同样将桐人视为叛逆者，最新也是最后一位整合骑士艾尔多利耶·辛赛西斯·萨蒂万之所以会参加异界战争，并在东之大门防卫战中殒命，可能就是因为受到涅尔吉乌斯等人的顽固态度影响——这是她们在修炼途中听迪索尔巴德提及的。
罗妮耶和蒂洁与骑士艾尔多利耶的交集并不多，只是在东之大门的驻地里碰过几次面，连交谈的机会都没有。但那个飒爽前行，紫色卷发在空中飘扬，脸庞俊秀的骑士，脸上却带着一丝忧愁，这给她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骑士长贝尔库利将大部分最高祭司的秘密告诉了骑士们，唯独有一件事没坦白——或者说是难以启齿。
那就是整合骑士团最大的秘密——“整合秘仪”。
拥有惊人力量的整合骑士，通过最高祭司的祈祷从神界被召唤到人界，为使命而牺牲后，会再次回到神界——这就是“整合秘仪”的内容。但相信这种说法的，就只有整合骑士自己。
事实上，只要一个人拥有在四帝国统一武术大会上夺冠的剑术实力，或者展现出足以抵抗《禁忌目录》的精神力，就会被带到大圣堂。将那个人之前的记忆封印，并灌输神界的虚伪记忆后，整合骑士就这样被“制造”了出来。
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之所以能够延续数百年，全是因为整合骑士基本上不会接触普通民众。只有处罚触犯法律的人时，他们才会与普通民众交流，而这种事情几十年都未必会发生一次。
因此，整合骑士的家人都相信自己的儿子或女儿得到了人界的最高荣誉，而骑士本人则完全忘记了家人，这样的悲剧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
这一状况已经渐渐改变。异界战争和四帝国大乱结束后，部分整合骑士开始负责指导人界守备军的卫士，他们总有一天会在闲聊中谈及关于出身的话题。很快就要告诉所有整合骑士，他们其实是人类，所谓的神界根本就不存在——桐人曾一脸难色地说起这件事。
没错——就现在来看，桐人实在背负了太多难题。
如果我不是见习骑士，而是有权坐在圆桌旁的正式骑士，那就算对方是比我大上百岁的老资格骑士，我也绝对不允许他说出那种话——罗妮耶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继续专心倾听会场的谈话。
我解决了最高祭司——桐人这不谨慎的言论，似乎让法那提欧和迪索尔巴德难以迅速作出反应。打破沉重寂静的是骑士涅尔吉乌斯，但他的声音意外地冷静。
“关于代表剑士曾做过的事，我并没有再次拿出来谈论的打算。因为我也认为，如果能和暗黑界建立长久的和平，这是最为适合的做法。”
恩特奇亚随后开口同意了搭档的发言。
“我对这件事也没什么意见。而且，就算翻遍《禁忌目录》，也找不到哪一条规定了不能与最高祭司大人战斗啊。”
这句话让最老资格的两个骑士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禁忌目录》里可能真的找不到这样的条款，但第一条第一节第一项就已明确表示任何人都不能违背公理教会。从地牢里越狱，打败好几个整合骑士，闯入大圣堂顶层，和元老长与最高祭司战斗，这些明显就是反叛公理教会的行为了吧——罗妮耶在心里这样想着。即使已成为见习骑士，不再有义务去遵守《禁忌目录》和《帝国基本法》，但她依然不觉得自己能够做那样的事情。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在当时的桐人和尤吉欧身边，还有和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同一等级的大人物，也就是另一位最高祭司——卡迪纳尔为他们提供帮助。法那提欧和桐人战斗后身负濒死的重伤，是卡迪纳尔治好了她。在与阿多米尼斯多雷特的战斗中，卡迪纳尔失去了生命。
这样一来，就会带来“《禁忌目录》中提及的‘公理教会’具体是指什么”这种法律解释上的问题。如果是以前，在《禁忌目录》的条文出现疑义的时候，可以找最高祭司或者元老长进行裁定，但现在这两人都消失了，而整合骑士又没有被授予可以对《禁忌目录》提出个人理解并加以实施的权力。
也就是说，正如桐人自己说的那样，“人界统一会议代表剑士”这个头衔，放在人界——甚至是公理教会内部，也绝对没有说一不二的分量。
“关于黑斗篷男子的调查，就只能全权交给谢塔和伊斯卡恩司令官了吧？”
放在桌上的双手十指交扣，法那提欧开口说道：
“不管那个人是来自暗黑界的刺客公会还是暗黑术师公会，我们都无法干涉。总不能把密探送进奥布西迪亚。”
“我也觉得最好别那样做，要是被敌人反过来利用，事情就严重了。真要送人去……”
可能是圆桌旁的所有人都预感到桐人会说出“我自己去”这句话，因此同时默默摇起头来。
“呃，这个，还是算了吧，嗯。也就是说，亚增先生被杀的事件，就只能等暗黑界那边报告了。这样一来，被暂时关在大圣堂的山地哥布林欧罗伊，短时间内还走不了……”
桐人沉思着说出这句话后，坐在他身旁的副代表剑士亚丝娜才首次发言——她之所以一直保持沉默，也许是因为在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对涅尔吉乌斯他们口出恶言吧。
“我们已经尽最大努力去招待欧罗伊先生了，每天都带他去参观大圣堂的各个名胜，所以他暂时还没有对软禁表示什么不满。不过，他还是稍微有些Homesick……不对，唔……”
亚丝娜瞟了桐人一眼，但桐人似乎无法迅速地把亚丝娜所说的神圣语翻译成恰当的人界语。
“那个，游历在外时，会有一种怀念家和家人的心情，这种情感在这里该怎么说啊？”
被亚丝娜这么一问，骑士们和局长们都陷入了疑惑。
“嗯……这种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我们没有家人，要说家也就是这个大圣堂了……该怎么用一个词来形容呢……”
听到迪索尔巴德的沉吟，罗妮耶和蒂洁迅速对视了一眼。虽然不是游历在外，但在修剑学院的宿舍里，她们偶尔也会有这样的心情，也知道该怎么形容。被蒂洁戳了戳肚子后，罗妮耶只能硬着头皮探出身体大喊：
“那种情感……我觉得应该是‘思乡病’！”
会场所有人都抬头看向罗妮耶，然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罗妮耶连忙把头缩了回去，而蒂洁抱着的小贝尔切似乎被罗妮耶的喊声惊动，开始扭动起来。蒂洁加大了些许摇晃的力度，孩子很快便嘟哝着再次入睡。
“思乡病吗，多谢你了，罗妮耶小姐。”
亚丝娜向通道上的罗妮耶轻轻挥手，然后继续她的说明。
“嗯，我能感觉到欧罗伊先生有一些思乡病的症状，所以再过两三天，他应该就会想离开大圣堂。如果事件能在那之前解决就好了……”
“三天实在是太难了。从奥布西迪亚骑马传信，再怎么急单程也至少要花两周时间呢。”
桐人对法那提欧的话补充道：
“而且，还要Plus——加上调查所需的时间。看来还是不能一味等待谢塔小姐的报告，我们这边也得尽量把事情调查清楚……”
“话虽如此，但杀害亚增老人的短剑凶器已经消失了吧？没有事件的目击者，也找不到被害人被杀的理由，这根本就是走进死胡同了啊。”
虽然恩特奇亚的语气有些轻佻，但话的内容很是沉重，让在场的人再次陷入沉默。
几秒钟后，略显迟疑地举起手来的，是一个和亚丝娜那样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人。
那是一位用一尘不染的白色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茶色的头发编成一条麻花辫的女子。她的名字叫亚由哈·弗利亚，是年纪轻轻就被提拔为公理教会神圣术师团团长的才女。
神圣术师团以前被称为修士团，管辖全人界的教会组织。所有城镇和村庄的中心都必然有分教会，被人以神圣语“Brother”或“Sister”称呼的术师常驻里面。在某些地区，教会的术师甚至有着不亚于村长或镇长的发言权，而修士团因为监督着这些术师，所以一直在暗中握有权力。
统率修士团的四个上级祭司，或许是不想放弃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要胜过上级贵族的权力，在先前骑士长贝尔库利要求他们参加东之大门防卫战时均表示拒绝。大约有三百位修士参加了人界守备军，但大半都是下位或中位术师，擅长攻击术的上位神圣术师仅有百位左右，祭司阶级的术师几乎全都留在大圣堂不愿意离开。
异界战争结束，人界统一会议建立后不久，四个上级祭司被发现在房间里藏了大量财物，然后就被赶出了中央大圣堂。修士团则重新整编为神圣术师团，被选为第一任团长的，便是出身于五等爵士家族的亚由哈·弗利亚。
亚由哈不仅参与了大门防卫战，还参加了人界守备军诱饵部队，统率着修士队奋战到最后。与她同在一个部队的罗妮耶，迄今还清楚地记得那个不管白色斗篷被伤员的鲜血染得通红，拼命咏唱治愈术的身影。虽然亚由哈的术力无法与上位整合骑士匹敌，但对术式和媒介的了解出类拔萃，更重要的是她为人认真且温和。
罗妮耶一直在想，如果要学神圣术，最好是向亚由哈学。但遗憾的是，她和蒂洁的老师是亚由哈的妹妹——在新建立的大图书馆担任管理员的神圣术师索涅丝·弗利亚，这个人可是非常严厉。副代表剑士也听过索涅丝讲的课，结果就连平时如大树一般坚定的亚丝娜也偶尔会有抱怨，可见索涅丝有多么严厉。
虽然索涅丝也有参加会议的资格，但除非出了什么大事，否则她不会离开大图书馆。根据索涅丝本人所说，她必须尽快把前任管理员设置在里面的术式分析出来，要不然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说实话，罗妮耶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举起手的亚由哈在得到法那提欧的允许之后，用文静的声音说道：
“关于这件事，神圣术师团这边也许能帮上一些忙。”
“这样啊……怎么说？”
“‘自动化元老机关’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查出违反《禁忌目录》的人，而我们先前在解析拘束着它的术式……目前来看，那些可怜的元老并不能马上发现违反《禁忌目录》的人，他们是通过回溯一段时间进行监视的。”
“过去？”
不仅是发出低语的法那提欧，连其他骑士和局长也略有疑惑。
在一片寂静中，椅子“咔嗒”一声，桐人迅速站起身子向前倾，他急切地问道：
“等，等一下……也就是说，能够将系统日志——不对，将过去发生的事以影像的方式播放出来吗？怎么可能……不，这也并非不可能……如果等系统检测到有人违反《禁忌目录》才打开窗口，违规行为早就结束了。不回到过去进行检查，就无法得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个术式可以回溯到多少天前呢？”
“目前要回溯以天为单位的时间是很困难的，代表剑士大人。我试过使用这个术式，但因为负担太大，最多只能回溯到三十分钟前。如果能在事件发生后马上使用过去窥视术就好了，但术式相关的文献是昨天才找到的……”
亚由哈遗憾地回答道，桐人则一脸难色地在胸前抱起双手。
代表剑士沉思着某一件事，副代表剑士替他问道：
“亚由哈小姐，刚才你说‘术式负担太大’，具体来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嗯，用语言很难准确地说明……就像极其大量的声音和光线涌进脑袋，想集中精神从里面寻找特定的情景非常困难。而且，只要使用过去窥视术，使用者就会被消耗到极限……应该能重组出更有效率的术式，但这同样需要花费时间。”
“是吗……谢谢你，亚由哈小姐。”
听到亚丝娜的道谢，术师团团长有些腼腆地点了点头。
与整合骑士不同，神圣术师的天命并没有被冻结，所以亚由哈的年龄应该和外表一致——看起来应该在二十二岁或二十三岁左右。不过，亚由哈偶尔露出这样的表情，会让人觉得她比妹妹索涅丝要小。
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索涅丝脸上实在没有什么表情吧——罗妮耶这样想着，然后又听到了代表剑士的声音。
“弗利亚团长，我希望你能继续分析过去窥视术，但不要太勉强自己。至于Care欧罗伊先生的问题，就把他那些还留在南圣托利亚旅店里的同伴都叫到大圣堂好了。我会与厨师长商量，尽量让欧罗伊先生品尝到风味与故乡差不多的食物。”
对于桐人和亚丝娜时不时混在话语里的那些陌生的神圣语，会议出席者以及罗妮耶、蒂洁都基本能明白意思。“Care”是顾虑、担心以及照顾的意思，仅用两个音节来表现这些内容，确实比较省事。
“这些工作可以交给我来……”
大圣堂物资管理局局长，一个戴着方框眼镜，四十多岁的男子插话了，但桐人马上就摇头。
“不用，我在当地吃过几顿饭……从头开始调查的话，太浪费时间了。”
被桐人这么一说，从未出过人界的局长无话可说。
山地哥布林族的食物，以勉强在贫瘠山麓种植的低矮麦穗，以及从荒野上采集的坚果和野草为主。偶尔抓到敏捷的岩鼠，或从山涧里钓到铠鳟，对他们来说算得上是难得的美食。要在圣托利亚做出与那些食物相似的菜肴应该非常困难，但只能相信厨师长的手艺了。
桐人的话让与事件相关的议题暂告一段落，随后亚由哈再次举手。
“接下来，我想报告一下神圣术师团的人员补充问题。”
“选拔考试终于结束了吧，辛苦你了……请说。”
得到法那提欧的慰劳和同意后，团长行了一礼，拿出一叠白麻纸。
“目前，神圣术师团包括见习人员在内，总共有三百五十二人，与异界战争前的五百人相比，规模依旧有很大的差距。为了及早实现正在推进的‘治疗院扩大计划’，我认为应该尽快增补人员，首先要在月内增加三十个见习术师……”
“稍等一下。”
插话的是正在大口消灭桌上茶点的恩特奇亚。今天的点心是亚丝娜副代表亲手做的，名为“马卡龙”的异界烘焙甜点——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去厨房帮忙的罗妮耶和蒂洁。看来恩特奇亚非常喜欢这种点心。
短发骑士将咬了一半，因为加入早桃果汁而呈现淡粉红色的马卡龙丢进嘴里后，继续说道：
“增加见习术师我没意见，但让那些菜鸟成长起来需要好几年吧？那么，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把那些离开大圣堂的人叫回来呢？我觉得他们应该冷静下来了。”
恩特奇亚的提议不仅让圆桌上的人面面相觑，就连罗妮耶和蒂洁也对视了一眼。
确实，在四个上级祭司被赶走之后，有近百位术师跟着他们离开了大圣堂。离开的术师大部分都是拒绝参加人界守备军的人，这让罗妮耶不由得冒出“要走就赶快走”的想法，但如果不计较人品，光看技术，他们毫无疑问是人界中等级最高的术师。如果离开大圣堂的百人都回来了，那么神圣术师团的人员问题就能迅速得到解决……或许会是这样。
“唔……”
一阵沉吟过后，桐人看向坐在圆桌角落的某人——不对，圆桌是圆形的，所以并没有角落与正中间的区别。尽管如此，只有那个人坐的位置不知为何总是很昏暗，让人不由得产生那里是角落的错觉。
“夏欧小姐，你知道那些离开公理教会的术师后来都怎样了吗？”
代表剑士询问的，是一个穿着茶色配灰色的朴素衣服，身材娇小的女子。她的名字叫夏欧·修卡斯，是大圣堂情报局局长。
情报局是人界统一会议建立后新设的部门，主要负责过去由元老院一手掌控的情报收集工作。该部门现在的人员还很少，就连罗妮耶也完全不知道夏欧局长这个人到底有什么来头。
一头深茶色的头发几乎短到了极限——当然是作为一个女人来说——夏欧用仿佛轻声低语，又不可思议得连回廊上的罗妮耶与蒂洁都能听清楚的声音回答道：
“我们无法追踪所有术师，但还是能知道前去人界各地的分教会求职的人最多。此外，也有人去大城镇的学院当教师，少数人甚至找到有钱的支持者，开设了自己的祈祷所……情况就是这样。”
虽然无法从夏欧局长缺乏抑扬顿挫的说话方式上感受到像整合骑士那样的气势，但少女骑士丽涅尔与菲洁尔似乎就是在她的指挥下四处奔波。至于情报局内部有着怎样的命令系统，罗妮耶完全不了解。
“啊……居然非常平稳且正常地再就业了啊……”
桐人的话让夏欧感到些许疑惑。
“但是，在离开大圣堂的术师中，我们只能掌握其中百分之七十的人的动向，剩下的百分之三十究竟去了哪里，都在干些什么，凭现在的调查态势是查不出来的……情况就是这样。”
“是吗……谢谢，我回头考虑一下也给情报局增加人手吧。至于恩特奇亚先生的主意，我觉得现在我们主动去接触对方还为时尚早，毕竟他们心中可能还有一丝猜疑……不过，那些在分教会和学校工作的术师，我会思考一下他们能否为治疗院扩大计划提供帮助。弗利亚团长，抱歉打断了你的话，请继续吧。”
“好……好的。”
亚由哈趁着夏欧在发言吃起了马卡龙，她把还没吃完的马卡龙迅速塞进嘴里，又喝了一口茶，然后再次看向白麻纸。
“嗯，关于预定在本月之内入塔的三十位见习术师，其中二十九位来自圣托利亚市内，一位来自市外，我念一下名单……”
亚由哈轻咳一声，用甜美的声音念起那些新加入大圣堂的年轻人的名字。
在最高祭司统治的时代，无论贵族还是普通民众，想成为这座大理石白塔的居民，就只能从众多武术大会中脱颖而出，并在四帝国统一大会中夺得冠军——即使获得了这样的荣誉，也会被“整合秘仪”消除记忆。
那么骑士以外的修士、修女以及祭司又是从何而来的呢？他们大多数是在教会中出生长大的。他们的双亲似乎不是因为相爱而结合在一起，然后生下孩子，而是由最高祭司阿多米尼斯多雷特审查了修士们的才能和性格后，挑选出成对的男女，命令他们生下孩子。
也就是说，大部分修士都在大圣堂中出生并长大，因此罗妮耶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术师居然还能在塔外好好工作啊”的奇怪感慨。其实这些修士并不像整合骑士，他们经常因监督分教会或购买物资之类的工作去到城镇，所以应该有机会见识到普通民众的生活。
最高祭司死后，自然就不再有在命令之下出生的孩子，虽然如今将所有在大圣堂里长到十二岁以上的孩子都吸纳为见习术师，但术师团的人数还是没法得到增长。不仅如此，还不知道这些从此能够自由选择天职的孩子将来会不会走上术师的道路。
因此，从外部招纳神圣术师就非常有必要了。之所以任命在阿多米尼斯多雷特时代因突出的才能而破例被招进塔内——实际上应该是强制的——成为神圣术师的亚由哈·弗利亚担任神圣术师团团长，也许就与这件事有关……
罗妮耶一边如此心想，一边模模糊糊地听着那些被滔滔不绝地念出来的名字。
“……以上便是来自西圣托利亚的六人。接下来是来自北圣托利亚的五位合格者。北圣托利亚的见习Brother，伊哈鲁·达里克，十三岁……同样是见习Brother的玛西欧姆·多鲁泽尔，十四岁……见习Sister，蕾浓·西姆奇，十三岁。见习Sister……”
“果然基本都是教会的孩子啊。”
听到蒂洁的低语，罗妮耶脱口就要回答“那是当然的了”。不过，听到亚由哈念出第五个来自北圣托利亚的人的名字时，她一下子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然后是北圣托利亚修剑学院的上级修剑士，芙蕾妮卡·杰斯奇，十七岁。”
“咦……咦咦咦咦咦？”
在两人异口同声大喊起来的同时，蒂洁怀里的贝尔切睁开了双眼。贝尔切那双蓝色的眼睛立刻涌出大颗泪珠，如决堤般号啕大哭。
罗妮耶和蒂洁先是向会场低头道歉，然后拼命地安慰贝尔切，但还是忍不住面面相觑。
她们同时扬起嘴角，露出笑容。罗妮耶有很多话想马上和蒂洁说，可必须忍到会议结束。
被两人的叫喊打断发言的亚由哈团长轻轻干咳一声，接着再次念起名单。
“嗯……以上是来自北圣托利亚的五人。最后是来自市外的一人……诺兰卡鲁斯北帝国北部边境地区，卢利特村分教会的见习Sister，赛鲁卡·滋贝鲁库，十五岁。”
“咦……咦咦咦咦咦？”
这次大喊出声的，既不是罗妮耶也不是蒂洁，而是之前一直端坐在圆桌首席的位置上，露出一丝像是在忍耐睡意的表情听取报告的代表剑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