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土匪与村民与一般路过妖怪
这并不是说能接受就能够接受了的。或许很多原本在家种地的年轻人对拿起武器怀抱有不应该的向往之心，或许被征召来之后他们喜欢上了穿着盔甲拿着兵刃的自己。但是当一场绞肉机般的战争真正降临的时候，这些年轻人们会发现，或许自己并没有自己之前想象的那么勇敢。有勇有谋做出事业的英雄世上少见，但其实单纯的勇者也不是那么多。
周赧王二十八年（公元前287年），游说家苏秦识破了秦联合五国攻赵的阴谋，发动合纵，会合燕、韩、魏、赵等五国军队联合攻秦。秦被迫割地给魏、赵以求和。此后，赵将赵奢、廉颇，赵相蔺相如一再粉碎了秦人的军事进攻和外交重压，捍卫了赵的尊严和国土。
没有哪个史书会记得，在这么一个混乱的年代，有过那么一小支溃亡的秦兵。他们是战败撤退队伍的后排垫背，被追击的赵军骑兵杀散，只有一些残兵丢盔卸甲地逃进了山林里。
没有建制，没有统领全局的指挥官，甚至没有地图，没有补给。这一支由两名十夫长勉强纠结率领的四十人队伍剩下的只有一身脱下盔甲后的布衣与二十余柄短剑，十余柄长戈而已。原本倒是还有几件秦国士兵的制式轻甲与散钱，不过现在都已经在路过的山村里换成了干粮。
然而，就算是一路煮草拌干粮这样子过，现在一行人的补给也已经见底了。
没有人能在饥饿的时候还保持一个好心情，五脏庙对食物永不停歇般的索取能轻易把一个儒雅的人变得如同恶棍般暴躁。而当这个饿肚子的人是一个没受过什么教育却有一把子力气血气方刚的高大庄稼汉的时候，饥饿会让他像火药桶一样一点就炸。
时已入夜，不过几十户人家的小小山村早已陷入了寂静之中。这里没有什么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高手，小田之外层层叠叠的树木将几里之外漆黑的丛林之中爆发的一场争吵遮掩了个完全。
“范家老幺，你他妈别在这挡路！”
紧握双拳，一身破烂布衣的高个汉子对着拦在他身前面色难看的青年怒目而视，像是一只低声咆哮的老虎。
“泼赖玩意，猪食一样的东西，跟着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人学了两年就以为自己是圣人了？兄弟们都吃不上饭了，他妈的还要搞这些狗屁倒灶的东西！”
抢过青年手中抓着的几把短剑扔向自己身后零散聚集起来的人群，壮汉站直了身子，怒嗔着眼带着愤怒与鄙夷地俯视着比他低了近半个头的青年。
“这鬼地方又不是我大秦境内，那又不是我大秦的村人，你他妈哪来的那么多狗屁仁义跟他们讲，啊？你看看，你看看你拿四件铁甲五杆长矛换来的东西，那他妈连一根长矛都买不起！”
“战争时候！战争时候赵国肯定征收了重税！他们也没有存粮——”
“老子们也没有存粮了！啧，狗入的玩意。”
摇了摇头，壮汉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青年，转身看向身后拿着各自的武器聚集起来的一群人。
“兄弟们！想吃上饱饭，玩到女人的，都他妈趁着还有动弹的力气给老子拿起武器来！我们是老秦的兵，对面是赵国的人，劫了他们虽然不算军功但也是为国作贡献，没什么好犹豫的！”
高壮汉子通红着眼，大声向着那些同样红着眼睛喘着粗气的狼狈人们吼叫表达出自己的欲望。
要知道，这里可是敌国的土地。在秦国的时候作为儿子作为丈夫作为邻里，他们的一切行为都要受着那些规矩的限制。但这种限制在这片土地上是不存在的。战国乱世可没有什么人权国际法之类的东西，他们作为敌国的士兵，无论被杀还是杀人都是在正常也不过的事情。更何况又不是要去屠村！只是去威胁一下，抢一点必需的物资而已，比如粮食，比如药品，比如安顿修整的房屋……比如女人。
当然，要是那些山民不愿意放手他们的这些财物证明自己是一个安分守己的良民的话，他们也并不介意尽一下敌国士兵的本分，把那些可能会成为士兵参与到两国战争的庄稼汉们趁早宰掉为国除害。
这一行人憋得有些久了。前面遇到的几个村寨都是大村，持有兵器的青壮年男人数以百计，他们这四十来号人根本没有在那里作乱的胆量，所以之前壮汉都忍住了青年用己方的一些东西换来粮食的行为。可今天白日里接触到的那个山村不一样，看起来最多也不过百户人家。从最初接触的时候对面摆出的阵势来看，能做战斗力的撑死了也不过七八十人，手里大多还没什么像样的兵器。这种程度的暴民正面对冲壮汉都不怂，趁夜晚遮掩悄悄突袭的话更是十拿九稳。到时候把男人老幼一杀，女人粮食一掳，接下来……
……接下来能做什么呢。他们恐怕早就错过了大部队汇合撤退的时间，现在回国也只会被认作逃兵处死而已。这一队人落草为寇都显少，之后到底……
……娘的，不管了！先吃个饱饭上个**，剩下的事情以后再让那范家小子考虑！
虽然对方也是和他同职的十夫长，但并不算太强的战斗力和那与秦军完全不合的什么……磨家思想？总之那优柔寡断的性子让他在队伍里的地位根本比不上汉子，汉子现在也很自然地把青年代入了山大王身边给出谋划策的狗头军师的位置。不得不说的确是念过书的人，要不是青年彬彬有礼的样子，恐怕在之前的村子外那些人连用兵器换干粮的机会都不会给他们。只是这迂腐的劲得改一改，不能什么人都跟他们讲道理，必要的时候剑戈比舌头好用得多。这一课，就让老子来教一教他吧。
斜嘴一笑，壮汉一挥手，身后那些人便心领神会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无论怎么杂牌，这些人说到底也是秦国的士兵，基础的战斗素养还是有的。老大之前就说过这一次要悄悄摸过去，这些人也是暂时收起了被欲望点燃的激动，各自带着沉默的粗重呼吸跟在壮汉的身后向着村子的方向摸了过去。
不约而同的，他们都忽视了低着头站在他们前行路上的另一位十夫长。说到底大家都是散兵，之前并没有过从属关系，他一个十夫长理论上还真没有跨建制命令自己一帮人的权力——就算有，现在也没人在乎了。
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了，青年原本绷紧的身子渐渐放松了下来。
啊……还是……
他心中很不甘。游方走到他家乡的老师只是随意教了他一些零散的东西，并没有传授什么高深的武学功法。要说耍几个剑花他还能做到，但要去拦下这么多人……也许自己的便宜老师还有希望做到？但他一个小卒还是不用想的。
心下烦躁，青年拄着剑一屁股坐在了森林地面倒下的一根枯木上。
上次换得的干粮今天已经全部被吃了个干净。感受着腹腔之内轰鸣着催促他觅食的饥饿感，青年烦躁地侧倒在了木头上，集中精神去盯地上盘曲的树根。
没有什么东西去度量时间，隔着数里地的森林同样隔断了他的听力。天上的月亮似乎移动了一些？忍受着饥饿、寂静与黑暗的青年觉得理应已经过去了大概一个时辰罢。但那边为什么完全没有动静？他们到底有没有去打那个村寨啊……
这种山寨都是有建围墙的，哪怕是这个小村也不例外。就算在夜里，那矮墙上也应该有人站岗警戒吧，起码在白天刚刚接触过一队狼狈的山贼样人之后。队伍里既没有拿着弓箭的弓箭手，也没有什么飞檐走壁的大高手，按理说应该无法悄无声息的突破那围墙的才是。但入夜已久，自己一行受过训练而且以逸待劳，村民们则刚刚从睡梦中惊醒，恐怕真杀将起来局势仍旧是一边倒啊……
…………也许我应该跟过去看看。
这样想着，青年猛地站起身来，向着小村的方向跑去。但是没跑一会，他又犹犹豫豫地放慢了速度，渐渐又变成了散步一样的前进。
……如果，如果村子还没被攻下来的话，我就去调停，看看还能不能和解。如果已经被突破了的话……应该还有点东西可以吃……
他实在是饿了。或许……一切应该交给老天去决定了。自己并没有去杀人，甚至还阻止过了，自己理应得到一点奖励才对，毕竟死人并不需要粮食了不是吗？
想到食物，青年又不禁想起了壮汉口中所说的抢女人……不，他并不愿意在像是野兽一样光着身子和几个同样**的男人一起围着一个女人。但是……如果……嗯？
微微一愣，青年眨眨眼，低头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蔓延到了自己脚上的花朵。
这里……原来有……？
缺乏营养的脑袋稍微有点懵，青年皱着眉检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随后不明所以地向前方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血红色的明亮旋涡。
树冠遮去了月光，让面前人的面貌隐没在黑暗里。但即便如此，那血色的眸子仍旧如同燃烧着一般绽放着光芒。只一眼，青年便如坠地狱。
那是恶鬼的眼睛吗？
那如实质般的压迫感甚至不允许他做出跪下这样的举动，青年也只能用恶鬼来描述面前这个存在给他的感受……
“哟，晚上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