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纪元二十七年，天使被恶魔消灭第二十年。
昏暗的云朵仿佛是一块抹布，徘徊在在浑浊的天空，把阳光轻轻的从世界中抹去。这个世界已经阳光已经消失了二十年，万物栖息在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梦魇中，随时可能永远沉寂到黑暗。
雨也是黑色的，淅淅沥沥的淋着满目疮痍的大地，偶尔紫色的闪电划过，宣告着这个漆黑年代的归属。这也是最后一场雨。
小草在雨中吃着一只用植物树根和泥土混做的土饼，她清澈的眼光充满疑惑，她不明白为什么一直被恶魔追杀，她也是恶魔。
上百只恶魔零星的站在破碎的建筑物上，凛然的杀意将寒冷的雨夜带到了冷的极点。但是没有一只恶魔敢轻举妄动，它们明白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家伙有多恐怖。
小草“嘎吱嘎吱”啃着土饼，将雨的声音掩盖。她吃到一半，抿了抿小嘴，将剩下的放入小口袋，她看了眼那群摆着雕塑般的无聊恶魔，打着哈欠转身离开。
她的后背暴露给那上百只恶魔，这是绝好的偷袭机会，它们化为黑色的烟雾扑向小草。
“哥哥，这次不是我先动手的。”小草轻声说。
肉嘟嘟的小手握紧拳头，暗色的花纹从胸口蔓延到她的眼睛，她的瞳成为漩涡的中心，扰动着数百米内的所有空间。
靠近小草的黑色烟雾被强大的力量扰动，抽象的空间被具体化，扭曲的像浸在水中丝绸，当弯曲到一定程度后，玻璃破碎般的裂纹蔓延，这只击败天使护卫队的精英恶魔军团此时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全部被撕成碎片，地上堆满了残尸。
此刻，小草漆黑的瞳孔掩盖了所有的黑暗，这是纯粹的黑色，比恶魔更纯粹。小草揉了揉肿胀的眼睛，她看到神经大条的哥哥还在旁边破旧的建筑里睡觉时，小脸上露出可爱的笑容，“太好了，他没看到。”
小草忘了认识哥哥多久，在她印象中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哥哥不喜欢她随意杀戮，就算是恶魔也不行。哥哥的规矩很多，也不让小草乱扔垃圾。为了让小草牢记这点，他甚至在小草漂亮的衣服上缝了一只劣质的口袋。小草自己也忘了当初为什么要答应那些规矩，不过她答应了，就一直遵守着。
“哥哥，醒醒。”
“嗯……”
“哥哥，醒醒，该赶路了。”
“好，我不睡了。”
少年艰难的撑着身体起来，他捂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这名少年有些瘦弱，破旧的衣服遮不住身体，裸露的身体上布满无数伤疤，右手缺少了几节手指，暗淡的皮肤毫无光泽，不过他的眼神格外明亮，像是万年黑暗中突然点燃的灯火。原先他是某个帝国的贵族，不过他对自己处境并不在意，在这个年代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
小草把口袋里的半个土饼拿出来，“哥哥，我饱了，你吃吧。”那半个土饼虽然长出有一些霉菌，不过大部分还是好的，最烂的那部分被小草吃了。
少年咽了口唾沫，把土饼放回小草的口袋，“小草真乖，哥哥也不饿，下次饿的时候你吃吧。”
少年摸了摸小草的头，小草脸上露出暖暖的笑容，像吃了蜜糖的小孩一样满足。这是小草心中的最高奖励。
恶魔只能食用人类或天使，天使被消灭后，能吃的只有人类了，所以人类也已经快要灭绝。小草吃土饼没有饱的感觉，她不在乎这个，哥哥看到她吃这个会高兴的，哥哥高兴就会摸她的头。
小草的奶娘让小草忘了怎么哭泣，小草的哥哥教会小草怎么欢乐的笑。
少年握住小草的手，“我们走吧。”
“哥哥，我们要去哪里呢？”
“我也不知道，既然没有目的地，那就走下去吧。”
“好。”
小草欢快的笑了起来，只要有哥哥陪着，去哪里都好。
暗纪元二十九年，天使被恶魔消失的第二十二年。
少年在没有尽头的梦魇中，又浑浑噩噩活了两年。两年的旅程中，他没有再见过一个人类。
在他熟睡时，总会梦到恶魔出现在他身边，每次做梦惊醒时，眼前都会是小草那张可爱的脸庞。
两年了，他也没有再遇到过一只恶魔。但是恶魔的恐怖他仍然没有忘记，他还记得十年前，突然出现的恶魔把整个城市的人都杀死。
为什么没有恶魔出现？难道恶魔都消失了吗……如果恶魔显消失了，那人类呢，只剩下自己了吗？
少年坐在破旧的教堂屋顶上，曾经金碧辉煌的教堂如今只能艰难的站立，也许一点少少的震动，它就会轰然坍塌。教堂是附近最高的建筑物，可是从这里只能看到被黑暗吞噬的破碎建筑。
人类的命运就和这些建筑一样，从最初艰难缓慢的铸造，到绝美壮丽的辉煌，再到如今残破的凋落。这些建筑还有存在的痕迹，它们见证着人类的存在，而少年现在连一具人类的尸骨都没见到。
一双白嫩的赤脚搭在少年胸口处，小草淘气的骑到了少年脖子上。小草认真的梳理着少年杂乱的头发，让他看起来精神一些。
少年仍然木呆呆的看着远处，虽然在他眼中只有模糊的黑色。
“哥哥，你在这里呆了两天了。”
“……”
“哥哥，我们还要去哪？”
“……”
少年已经一年没有说话了，但是小草还是喜欢和他说话，喜欢他明亮的眼睛，虽然他没回应，但是小草相信他一直认真听着小草说的话，因为有时候，他还会摸小草的头。
小草抚摸着一只精致的小口琴，奶娘留给她的遗物。她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的奶娘，可是她对奶娘特别陌生，陌生到都不清楚她是什么人。
她现在只记得，每次自己不开心时，奶娘都会为她吹起好听的曲子，不管自己多么伤心，多么暴躁，只要听到那动人的旋律，都会安静下来。
好像世界变得很温暖，就算没有阳光，也可以活的很幸福。世界的每一片角落都会安静下来，没有种族的敌对，没有天使与恶魔的战争，没有凄凉的哭声……
走音的旋律弥漫在空气中，声音忽高忽低，吹出了小号的感觉，有点像鸟的怪叫。小草鼓着腮帮子用力的吹着，她并不会什么曲子，她试着吹奏，让哥哥开心一点。
“奇怪了，怎么吹不出奶娘的那种感觉……”
少年在这不规则的旋律中呆呆的望着远方。
暗纪元三十三年，天使被恶魔消失的第二十五年。
少年在小草的扶持下艰难的走着，每一步过后身体微微摇晃，似乎就要倒下。
一路上，他们这样坚持过来了，在少年快要倒下的时候，小草就告诉他，前面有一座很大的城市，那里有人。
小草没有说谎，确实还有一座住着人的城市。这个城市在遥远的时代被建造，那时候还有艰难探索文明道路的人类。本来已经废弃，在这黑暗的时代中，残余的人类又陆续回到了这文明起源之地。
不过这座城市离他们有几千公里，小草是恶魔，她能看到。
就这样，他们走了三年，终于可以看到这座城市的轮廓。艰难漫长的道路在少年坚定的意志下，以蹒跚的脚步踏平。
“谢谢你，小草……”少年四年来首次说话，声音出奇的好听，也许是小草的心理作用，少年的声音称为她渴望已 久的礼物，在她心中，这就是天籁。
小草傻傻笑着。
这座城市比少年想象的还要好，城市历经了千年，依然保存着远古的辉煌。这里有着人类，活着的气息。街道站满了人，他们赤裸着身体，有些地方长出鳞片，他们在黑暗中开始了进化，有点像恶魔。
少年慢慢走向人群，他的眼神充满了光芒，终于有同类了……
没有想象中的拥抱，也没有微笑，甚至没有一句对话，少年被蛮横的推倒在地，随之而来的是石头雨和谩骂。因为他带来了一只恶魔。
小草过去挡着那些砸来的石头，她很害怕，因为少年的眼睛暗淡了下来。
经历了一路的艰辛，不管有多难，少年眼中一直充满光明，而到达了目的地，为什么……小草不在意身上的疼痛，她抚摸着少年的脸，少年也许想哭，但是他的身体没有多余的水分。几年来他没有进食，依赖着小草提供的魔力支持着他枯竭的身体。
人们拿着武器围起了小草和少年，毫不留情的把利刃刺向小草，黑色的血液溅起，和无尽的黑夜一样的漆黑讨厌。
血液滴到少年的脸上，顺着突出的颧骨流到嘴角，少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小草不知道他枯骨般的身体哪来的力气把她推开，本应该刺到小草身上的剑落在了少年身上。
用魔力可以阻止剑，但也会杀戮。小草答应过少年，不会再杀戮，至少是在少年眼前。
少年没有了呼吸，小草把他睁着的眼睛合上。哥哥说过，只要自己不攻击人类，人类也会包容她。小草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被攻击，人类攻击他们，恶魔也攻击他们。
小草很难过，比奶娘死的时候更难过。
小草抱起少年，轻轻吻了下他的脸，黑色的光芒闪烁，残余的人类变为了灰烬。
暗纪元三十三年，天使被恶魔消失的第二十五年，人类灭亡。
小草对着镜子精心的打扮自己，她从废旧的建筑里找到了一套残破的黑色洋装，奶娘说过，黑色适合葬礼。
没有人教过小草怎么打理领巾，她只能自己摸索着乱弄，脖子被弄得有些不舒服，不过还好，从镜子里看起来还不错。
小草犹豫了很久，还是踏上了那双黑色的小皮鞋，光着脚习惯了，乍穿上有点难受，不穿的话会显得不正式。
小草对着镜子旋转了几圈，对着镜子里的精致的开心的掉了点头，她很满意，可以漂漂亮亮的参加哥哥的葬礼了。
少年很轻，小草不费力的就把他放到了小草自己制作的棺椁里。小草跪坐在棺椁旁发呆，她不知道后面的流程是什么。
她也不知道接着来她该做些什么，哥哥走了，这个世界就剩下她了。
小草抱着哥哥的拐杖和奶娘的口琴，仔细想着他们的点点滴滴。离别就像在昨日，还能闻到他们的气味，还能看到他们的笑脸。
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她想起了奶娘的样子，想起了和哥哥的相遇。
小草激动的不敢呼吸，她怕稍微放松就会把他们忘记，脑海里全都是哥哥和奶娘的面孔，他们对着小草微笑、拥抱。
“他们……和我在一起呢……”
“哥哥说，既然不知道去哪里，就这么走下去吧……这里的人不欢迎我们，那我们回去吧。”
“嗯嗯，我知道，我不会杀人了，真的，我保证。”
小草自言自语，脸上洋溢着喜悦，又找到了家人，就算只是幻觉。
她开心的按着原来的步伐返回。
追杀小草的恶魔一批一批的出现，它们无情的攻击小草，小草欢欣的哼着歌曲，丝毫不在意身上的伤痕，有家人的陪伴是多么开心啊。
小草身上的伤口愈合的很快，再下次攻击的到开始就会恢复。反复如此，她走过的路上留下深深地血痕。
“你是谁，滚开。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好，我不杀人了。”
“嗯？名字？我没有。为什么叫小草，好奇怪！”
“奶娘，你从哪里来的呀，你的翅膀好漂亮！”
“我记不住啦，奶娘，好麻烦。”
……
脑海一阵翻滚，小草从幻想中醒来，她的视线不停的旋转，眼前的事物都模糊不清，她的头颅被砍了下来。
“不要！！！不要走！！”
小草声嘶力竭的喊着，声音沙哑尖锐，哥哥和奶娘消失了，又剩下了她一个人。
小草可爱的脸庞变得狰狞，目眦欲裂，她看到了挤满天空的恶魔，其中还有魔王。
头颅顺着洒出的血飞快生长，惊人的愈合力使小草眨眼间恢复原样。小草撕下破烂的衣服，无数的黑色枝条从她小巧的身体长出愤怒的刺向天空，每刺中一只恶魔，就会有新的枝条从恶魔身上长出，像是一棵毁灭世界的树。
恶魔的数量迅速缩减，血不断往下淋，就像那最后一场黑色的雨。小草在血液中穿梭，宛如一只嗜血的修罗。
魔王带领着最后的恶魔冲向小草，森然的杀气冻结了整片大地。小草狞笑，嘴巴裂到耳根，长长的獠牙和爪子窜出，小小的身体骤然增长，变得像一只真正的恶魔。
撕咬声、流血声、吞噬声。
白骨、血液、死亡。
不知道过了多久，血在地上汇成了长长的河流，上面漂浮着无数残缺的尸体。
世界上只剩下一只奇怪的怪物，她嘴里叼着一只口琴，用被折断得四肢拼命的往某个方向爬着，嘶哑的叫声仿佛是无力的哽咽。
小草喜欢哥哥和奶娘，也喜欢这片无尽的黑暗。在黑暗中的感觉很舒服，就像温柔的手抚摸着她的脸庞，充满温馨惬意。
可是哥哥和奶娘好像很害怕黑暗，小草不知道怎么保护他们。小草想，也许长大就能好好安慰他们了。
奶娘把小草从魔窟送走，她被恶魔杀死。小草出现在哥哥的城市被追杀，哥哥为了保护她，被驱逐，最后死在同类手下。
哥哥和奶娘走了后，她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她的世界就是哥哥和奶娘。
小草很想他们，可是脑袋很沉，快要睡着了。小草不敢睡，睡着就真的忘记了。
熟悉的旋律在响了起来，那是奶娘吹口琴的声音。小草记起了奶娘教的曲子和绕口的歌谣。
小草哼唱着歌谣，一束光穿破乌云投射到她身上，被光穿破的洞不断扩大，阔别已久的光芒重新回到大地。
和奶娘一样的洁白翅膀从小草的后背长出，小草像一只刚破茧的蝴蝶幼虫，淘气的摇动翅膀，她喜欢黑暗，但是也不讨厌这光，它像哥哥的眼睛。
小草用翅膀拖起口琴，轻轻吹奏，小草的轮廓变成了白色，光芒从她身上随着羽毛不断凋落，扩散，直至小草消失。
暗纪元三十四年，恶魔灭亡。
少年睁开眼，柔软的床褥让他更加疲惫。
阳光透过窗户洒到地板，铺上一层明亮的地毯。温和的风把窗帘吹动的起舞，如同淘气的少女在舞蹈。
一个可爱的女孩身影闪现，少年痛苦的捂着头，什么也想不起。
外面人声鼎沸，欢呼声，乐器声不绝，每个人脸上洋溢着欢乐。
蓝色的天空如同女神清澈的眼睛，几只飞鸟划过，留下模糊的影子。
他摇晃着身体走了出来，炫目的阳光让他差点摔倒，旁边的老人扶着少年，“你醒了？”
“嗯，这是哪里，他们在庆祝什么？”
“哈哈，谁知道呢？大家什么都忘了，一切都从零开始了，我们叫做零纪元，这是新纪元的第一天。”老人看起来很高兴。
少年笑了笑，总觉得眼前的一幕有点虚假，像是一场梦，他抚摸着口袋里的口琴，上面隐约刻着“小草”两个字。
小草……她是谁？
也许是另一场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