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口中的血腥味不是虚假，那倒在自己身前，已经被活生生啃下一只手臂的女孩也不是虚假，心脏与血管中所燃起的那团疯狂而兴奋的火焰，亦不是虚假。
血，猩红的血。
肉，肮脏的肉。
从舌尖传来的那种让她几乎窒息的气味将她的脑海中化作一片空白。獠牙之间沾染的碎肉、骨骼的触感是那样分明而清晰，让她体内的每个细胞，每滴鲜血都开始颤抖、沸腾。
她欢愉，她兴奋，她饥饿。
她在啃噬这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她在品味着这世界上最香甜的美酒。
她在虐杀着，那身下无助的猎物。
对于恶狼来说，那本是在正常不过的行为，是本能，是命格，是无法逃避的欢愉与雀跃，都融化在血脉深处，刻印在灵魂之中。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你……
小爪？
看着那因为疼痛与绝望，在自己的獠牙下悲鸣的女孩。
小果终于发现自己正在做一件绝不可原谅，也已经无法挽回之事。
在那一瞬间，她痛苦地尖叫着，懊悔，绝望。
她想要阻止自己，她想要阻止身体之中那只饥渴的巨兽，阻止那永远都填不饱的贪欲，将她身前一切存在之物都吞噬殆尽。
“住手！”
“住手！”
“快住手啊！！！”
她捂着自己的脑袋，头疼欲裂，在地上拼命地打滚，拼命地嘶叫，哭泣。
可是无论她如何努力，那个从她内心深处传来的声音还是继续在她的耳边窃窃私语，用那贪婪的，带着血腥的口吻，蛊惑着她，驱使着她，逼迫着她。
“我好饿。”
“我好饿。”
“快去吃吧。”
“把你看见的所有东西都吃掉。”
“爱人的骨，爱人的血，爱人的肉，你所最爱的那些东西，多么鲜美，多么甜蜜。”
“去把她吃掉，让她成为你的一部分，让你们——”
“永不分离。”
“不。”
“不要！！！！！”
小果尖叫着，紧紧地用双臂抱紧自己，用力地蜷缩在一起，用力地阻止那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地身体，指甲深深地嵌进肌肤里，划出猩红的血痕，疼痛钻进骨髓里，让她愈发清醒，
可愈是清醒，那口舌中新鲜而温热的血腥味就越是浓郁，那来自身旁那个她最喜欢着的女孩身上的血肉味就愈发让她难以呼吸。
看着那个假小子已经血肉模糊的右臂，还有那满地的鲜血，慢慢汇聚成河。
她告诉自己：
已经来不及了。
她已经做下了绝不可原谅的事，她已经……
她已经……
她已经……
“啊！！！！！！！！”
她尖叫着，呼喊着，看着寒风慢慢地将身边的一切都洗荡得清澈而空白，暴雪，小爪，猩红，那如同地狱般的场景慢慢地离她远去，最后，就只剩下了一片虚无的空白。
她孤独地，站在这片空白的世界中，懊恼地，绝望着，咬紧牙关，独自啜泣。
这些天，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全都历历在目，一点点映在她的脑海中，映在她的回忆里，那不可名状的怪物，那如同鬼神般杀戮的恶狼，口中肮脏却那样美味的血腥，猎杀，吞噬，进化，血战，那让她血脉贲张，让她狂喜雀跃的战争。
还有那在罪恶与寒冷的夜里，那个她最爱的，最温柔的女孩，她身上那股香甜而美丽的味道是那样让她欲罢不能，是那样让她无法控制住身体中的**，那柔软的肌肤上的味道，那唇齿间让她沉溺的芬芳，那让她恨不得钻进她的身体里，永远沉醉的女孩。
于是，在那强烈的欲望之下，她化作那样一只贪婪的，让所有人都感觉陌生的野兽。
如果，她能够将这些恶，讲这些不可饶恕的孽都归罪到那只恶狼的头上，那该有多好？
她仍是善良的，纯洁的，无罪的，她什么也不知道，她什么也记不起，她只是被坏人控制住了身体，被恶魔夺去了魂魄。
她多么想告诉自己，她是无辜的。
可是，她做不到。
因为这些事，她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因为这些事，都是她亲手做下的。
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夺了她的舍，自始至终，牙与小果，都只是一个人。
那匹如同鬼神的恶狼是她。
那个狡猾贪财的小女生也是她。
她就是她。
她是牙小果。
只不过，是她心中，那束缚着欲望的枷锁脱落了。
只不过，是她心中，那只沉睡已久的恶狼苏醒了。
她咬着牙，缓缓地转过头去，看着身后，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孩，正满脸轻蔑与嘲笑地望着自己。
她赤裸着，慵懒地躺着，托着腮看向她，漆黑的长发顺着那美丽的胴体流淌而下，衬出那充满野性的曲线。
而那对猩红如血的眼，就那样死死地盯着她。
看见那个满脸眼泪的女孩转过头来，犽淡淡地说：
“哭？真幼稚。”
被这么一嘲笑，小果怒不可遏地站起，吼道：
“你没资格说我，你这个恶魔！！！！”
“是啊，我是恶魔，但我们可是一个人，不是吗？”犽嘲笑着，伸出还沾染着一点血腥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她指向身后，那片空白中，陡然出现了一只被斩成两段的恶狼，仍然还在缓缓抽搐，鲜血淋漓。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看到我的模样。”
旋即，她站起身，来到小果面前，捧起她的脸，看着那个哭鼻子的女孩含着泪水的眼眶中，那一抹浅褐色的眼瞳。
她们面对面站立着，就像是镜子的两边，只有那对眼眸中所沾染的色彩，截然不同。犽温柔地抚过小果的脸颊，轻声问：
“可是现在你看，我与你，有什么不同吗？”
小果的视线躲躲闪闪，始终不敢去正视那锋利的眼睛，只是缓缓地扫过身前的女孩，感受着，那从指尖上传来的温度。
许久，她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但其实她的心中，又何尝没有答案？
她骗得过别人，又岂能骗得过自己？
于是，犽代替她说了出来：
“我比你强。”
她冷冷地，带着近乎于嘲笑般的感情，将手伸向她的眼睛，撑开她的眼皮，让那浅褐色的，慌慌张张的眼睛完全暴露在空气之中，
“真好看，那是继承了那条傻狗的血脉的证明，天下第一剑士白砂，她的血自然是最优秀的，但是，却也让你根本就不像是一匹狼。”
“你总对别人你说你讨厌鲜血，讨厌战争，说你总无法理解为什么我们狼家这样渴望侵略，渴望征服，渴望那些你永远都想不通，也不想想通的事。但我知道你并不是讨厌，你是在害怕。”
她将唇缓缓地贴在小果的耳边呢喃：
“你是在害怕我，还怕那个你自己都无法原谅的自己，对吗？”
小果的面容变得惨白。
她只能颤抖地看着她，却无法反驳。
“别骗自己了，我就是你，就算你把我藏得再深，我也真的存在。我就是那个残忍得连你都害怕的家伙，我就是你口中的恶魔，那恶魔也就是你。”
“我们是阿尔特弥斯之牙，生来就是属于战争的兵器，不管你怎么逃，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追杀你到死，你明白了吗？我的软弱？”
泪水止不住地从她的眼眶中留下，小果哽咽着扭过头去，想要躲开那咄咄逼人的女孩。
但是犽不容许，她强行把她的头扭过来，质问她：
“你明白吗？告诉我！”
“我……明白啊，我的欲望。”
“哼哼哼哼……所以，服从我，回到清醒的世界里，去完成你应该完成的事。”
“不！！！”她挣扎，可是犽的手却那样有力，让她怎么都无法挣脱。
“你不能反抗我，我的软弱，我比你强大得多，你这没有力量的懦夫，只是我们狼家的耻辱，幼稚，真是幼稚！”
“为什么要伤害小爪？为什么！？你明明也不想这样的吧？！”
犽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狞笑着，怒吼：
“是啊，她是多么温柔的女孩，可是，只要她还在，我就无法消灭你，我的软弱！所以我要吃掉她，我要杀死她！谁让她就这样挡在我的路上！怪不得我！我是狼！不是狗！”
这吼声消失在这片空白的世界中，留下阵阵回响，像是在一片寂静的池塘中，荡开了一片涟漪。
沉默。
听到犽所说的，小果沉默了许久，都不说话。
她的唇微微颤抖。
这一次，她终于慢慢地将视线，扫向那疯狂而暴虐的恶狼。正视着她：
“为什么，只要是狼，都要像你所说的样活着？”
“这是宿命！这是我们狼的命格！只有杀戮与掠食，才是我们的本……”
犽正要继续说，身前的女孩却吐了一口唾沫在她的脸上。然后趁着她这一瞬间的分心，一脚踹在了她的胸口，将她狠狠踢开。
这一脚是这样用力，也这样出人意料。踹得犽一脸不知所措，惊疑地看着那满脸冰冷的女孩。
她在愤怒，她在拒绝，那样坚定，也那样不可置疑。
就连之前她说要把爪杀死时，她也从未那样愤怒过。
失去爱着的人也好，
犯下不可饶恕的罪恶也罢，
就算是成为恶魔，成为被所有人都唾弃的叛徒，
这些种种，都比不过那最让她无法接受的两个字。
“宿命。”
小果摇了摇头，决绝地说：
“我的命运，由我做主。”
就算是失去所有，她也绝不愿失去自由。
狼从来都不会成为囚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