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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光速的漫长旅途中，少年再度沉入了梦境。
梦中的世界可以超脱时间与空间的限制，他也因此才得以回到记忆中那遥远的童年。
……眼前有朦胧的光，鼻腔涌入了消毒水的味道。
模糊不清的视野变得明朗后，环顾四周的小男孩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间病房里。
——这是他被绑架后的第一次苏醒。
实际上由于被下了安眠药，所以小男孩连自己被绑架了的这个事实都还暂时不知道。
恍惚之间，虚弱的小男孩听到了自动门开启的声音。往门口望去，他看见了脸上混杂着焦急与喜悦的母亲，以及紧随其后的一个陌生面孔。
小男孩被母亲紧紧拥抱了一阵子，又被说了些他早已记不清了的话语。过了一会儿，时不时偷瞥一眼陌生人的小男孩，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
“妈妈——她是谁？我认识这个大姐姐吗？”
紧紧盯着床边那名少女的脸，小男孩注意到了她那对澄澈透亮的眼眸是罕见的琥珀色。少女以同样好奇的目光与他对视，她那温顺的脸庞上散发着的包容感，令小男孩觉得安心而又不可思议。
像是忽然察觉到自己盯对方盯得入神了而有点不好意思，小男孩两面稚嫩的脸颊倏地蹿上了羞涩的色彩。
“小羽——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姐姐就是从今往后要照顾你的人了。”
“妈妈你要去哪里？为什么是要她来照顾？”
“……因为妈妈几个月后可能会去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但唯一能拜托的人就只有这个姐姐了，所以小羽你以后可要听姐姐的话哦。”
“是吗。”
病床上的幼小男孩并没有细想其中的意义，只是似懂非懂地默默点了点头。
“那么，大姐姐的名字叫什么？”
“姐姐还没有名字哦。”
第一次听到少女开口，小男孩微微愣了一下。那清澈嗓音中散发的一股温柔力量，令小男孩整个人都莫名地感到了安心。
“骗人，怎么会没有名字呢。”
“没有骗你哟，这是真的。”
留有一条披在胸前的深栗色鱼骨辫的少女，用仿佛沐浴在月光下的笑脸如此说着。
随后，少女如同猫儿般温柔地眯起眼睛，对小男孩道出了真相。
“因为姐姐是个机器人，所以在主人将名字赋予自己之前，都是没有名字的。”
小男孩困惑地向一边歪下了自己的小脑袋。隔了一会儿，就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他以小心试探般的语气开口。
“那，意思是我可以给姐姐起名字吗？”
得到了肯定的微笑，小男孩露出了开心的表情。
凝视着少女左眼角下的那颗泪痣，沉默了片刻后，他以稚嫩的声音说出了那个名字。
“就叫大姐姐你‘Tears’——蒂尔丝吧。”
“‘蒂尔丝’……吗？”
少女重复着自己刚刚被赋予的名字，然后缓缓闭上了眼帘，并将双手叠放在了自己的胸口。白皙的小手随着呼吸而轻轻起伏，少女在感受着自己胸口悸动的同时，也在用心体会着自己名字所代表的意义。
“谢谢——谢谢你，小夜，我会好好珍惜这个名字的。”
名为蒂尔丝的机器人少女，以饱含如同遇到了宿命之人般的深刻感情如此轻声低语。她脸上的笑容仿佛能治愈人心，在出神地仰望着她的小男孩眼里，她的脸庞仿佛正散发着晨星般的微光。
而这弥足珍贵的一瞬间，也深深刻印在了小男孩的记忆深处。
——岁月流逝，斗转星移。
在地球的星空下，胸前佩戴着刚被授予的资历勋章与佩刀的少年正与少女肩并肩坐在海滨小镇的沙滩上，面朝深夜中的大海一起眺望夜幕上的清晰银河。
“蒂尔丝，你知道平行宇宙论吗？”
“知道哟，是多宇宙论流派中的一种，早在20世纪时就有人提出过了。这种理论认为，我们宇宙中每个细小的历史分歧点都会分裂出平行但历史轨迹不同的新宇宙，任何一种可能的概率都是真实的宇宙。”
“嗯，而且由于宇宙中的历史分歧点可以被认为是无限的，所以平行宇宙论也因此而代表了宇宙无限的可能性。”
察觉到少年话语中某种寂寞而又温柔的情感，蒂尔丝顺着这样的气氛轻声开口。
“小夜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呢？”
“……因为我最近时不时在想，如果过去的自己做出了另一种选择——比如说最终忍不住放弃了常年的艰难训练，而因此没能通过巡弋舰飞行员的考核，那么自己的人生是不是就改变了呢？还有如果那个时候运气不好，司机晚刹车了哪怕半秒钟，又或是蒂尔丝晚到了一分钟的话，我是不是都不能坐在这里与你聊天了呢？”
听完少年的话，蒂尔丝沉默了片刻。
然后，仿佛想要挥开笼罩在少年身上的阴霾一般，蒂尔丝以明亮而有力的声音开口。
“那我们就玩一个游戏吧！”
“游戏？”
“对哦，想象另一个平行宇宙里的自己过的会是什么样人生的游戏。”
“唔，可这只是单纯的妄想吧。”
“才不是妄想呢！小夜你自己刚才不都也说了么，我们的宇宙可是拥有无限的可能性哦？所以我们的人生也自然拥有无限的可能性，所以平行世界中的我们可能与现在的我们大不相同。这么一想的话，不觉得格外有趣外加振奋人心吗？”
“比如说呢？”
少女歪头思考了一下，然后愉快地开口。
“比如说，在另一个平行宇宙里，小夜可能是个可爱的女生！”
“喂！！”
看到少年激烈的反应，蒂尔丝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但……也有可能是个拯救了世界的帅气大英雄呢。”
“……”
“不过无论怎样，不管是哪个平行宇宙里的我，我都有自信说，自己对小夜的爱是全宇宙第一的哦！”
如同被大声说出这些令人害羞的话的蒂尔丝震到了，少年明显愣了一下，尔后感到了自己脸颊上的微微热度。变烫的脸颊被夜晚的冰凉海风吹拂，夜羽害羞得不得了的内心也愈发强烈。
本来夜羽想别过头去，但他转念又意识到现在是晚上，所以自己脸上的色彩没那么容易被察觉才对，因而也就不需要这么做。不如说现在转过头去反而会惹人怀疑，所以他只是在努力平抚了心跳后将视线放在了远方，静静感受起两人间柔和而清爽的空气。
然而——
“噫！小夜的脸变红了耶！”
蒂尔丝一边不安分地来回晃动着上身，一边兴高采烈地叫着，她那长长的单马尾也因此而大幅度地摇来摇去。
“喂！等等，你可别乱说啊——不对，你是怎么看到的！”
“噗噗，别忘了我前阵子才又换了造价更加昂贵的机械仿生体呀，所以不管小夜身体上哪个部位最细微的温度变化，都逃不过我闪亮的眼睛哦！更何况小夜的心跳声太大啦！”
“太犯规了！蒂尔丝，跟我独处时请自觉禁用掉这个功能！”
“啧啧啧，那还真是遗憾喔，现在的小夜早就已经没权命令我了呢。因为不知是谁在自己成年生日的那天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蒂尔丝是一名拥有自由意志的个体，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所以自己的人生也应由自己决定。这么多年来的照顾与恩情难以回报，现如今终于成年了的我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给予你自由人的身份’，然后就解除了与我的主仆契约呢？”
“唔！……关于这个我无话可说。”
“拜此所赐，也能合法跟小夜结婚了呢。”
“啊啊啊啊啊……”
像是彻底认输了，自暴自弃似地把头埋到膝盖间的少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虽然被这名少女欺负得那么惨，不过他并不后悔自己当初做的那个决定，而蒂尔丝也明白这点。况且两人本就在多年的共处萌生了深厚的感情与羁绊，所以蒂尔丝才下定决心留在他身边的。
“所以说，即使小夜去到天涯海角，我也会陪伴到底的。”
少女再自然不过地抱住了他的胳膊，并将脑袋轻靠在了少年的肩头上。
夜羽的内心渐渐被软化。
……身边的这个女孩子软软的、香香的，并且还是此时此刻整个世界上自己唯一所能够互相信任的存在。
这一刻，夜羽从少女的身上感到了宝贵的救赎。
本来还想继续说点什么，不过他最终还是放弃了不诚实的抵抗，并坦然地接受了少女的好意。
就这样在无限延伸的星空下，人类少年与机器人少女静静地依靠在一起，并将在跨越了时空的遥远梦境中永远相依。
* *
* *
*
意识如同潮水褪去后的滩头般渐渐露出。
以模糊的视线浏览了一遍生命监控头盔内显示屏的数据后，夜羽才知道自己这长长的一觉总共睡了6年。
头有点痛，不过夜羽知道这是正常反应。
头盔显示屏的一角显示着“Vega Industries”的标志，这是夜羽家的家族企业的名字，同时也是奥罗拉号的制造商。
冬眠胶囊舱内原本低温浓稠的冬眠液已经变得温暖而清澈。等到生命监控头盔自动抬起后，夜羽费力地尝试坐直上身。
这时，他忽然感到一双有力的小手辅助他撑起了身体，温柔而清澈的声音随之在耳畔响起。
“——小夜，做了个好梦吗？”
那是令人怀念的机器人少女的声音。
此时的蒂尔丝刚扶稳了夜羽的上身，正拿着毛巾帮忙擦拭他那近乎**且没有一丝多余脂肪的健硕身体。
“啊，醒来前好像是做梦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哼哼，当然是因为小夜在说梦话呀，譬如‘蒂尔丝我爱你哦~’什么的，还有‘今晚的火卫一真美’之类的令人羞羞的情话哟。”
“诶？骗人的吧！”
“骗你的啦——是脑波检测仪显示的，似乎是个很安心的梦呢。”
“唔……不过我隐约还记得貌似梦到了过去的事情，而且还确实是和蒂尔丝有关的呢。”
“呜哇——太开心了！小夜就连在梦里也是在想着人家呢！我真是个罪孽深重的幸福女人——”
看着又变得欢腾起来了的蒂尔丝，刚从低温冬眠中苏醒还觉得有点恍惚和迟钝的夜羽，似乎也因此而恢复了些生机。
笑过之后又沉静了下来，蒂尔丝一边擦拭着少年湿润的黑发一边开口。
“虽然对我来说只经历了不到两周的体感时间流逝，可是如果以飞船所经历的时间来算，我们已经6年没见了呢，小夜。”
“于是你的岁数又比我大了耶。”
“呜哇哇哇——听不见！人家听不见！”
望着蒂尔丝对年龄问题的激烈反应，夜羽的嘴角不知不觉间勾出了温柔的弧度。
穿上衣服又裹上了保温毯后，夜羽在蒂尔丝的搀扶下离开了冬眠舱，然后与她一同坐到了舰桥舷窗旁的椅子上。
“这个景色无论看多久都不会腻呢。”
“嗯。”
一边咬着吸管喝营养液，一边望着舷窗外的无尽星空，夜羽的眼前突然闪过了来自遥远梦境的碎片。
“蒂尔丝……你知道吗？根据德瑞克方程的计算，窗外这些数不清的群星当中，适合人类生存、乃至有原生生命甚至是文明的世界数目其实太多了。虽然我们的宇宙有这么多的可能性，但可惜的是，正如同人类的技术依旧无法证明平行宇宙一样，以人类的技术也还是无法触碰到哪怕其中的一个世界。而我们花费了比普通人一生长度还多的时光，也才只走过了二十多光年的距离而已。”
“嗯，所以我也时不时地在想，这个宇宙中大多数文明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被漫长旅途的距离与残酷的岁月所束缚了？他们就这么默默地诞生，默默地活着，最后在宇宙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又默默地消亡了……这是多么的寂寞呀。”
正当舰桥内的气氛开始朝伤感的方向发展时，意想不到的声音在开门声后响起。
“——你们在说什么呢？”
被清澈的声音稍微吓到了，夜羽扭头一看，原来是身着纯白色宇宙服的白星素子。
因为在这之前就已经建立了两艘星舰间的系统协议，所以素子不需要奥罗拉号这边许可就能够随意进出飞船；反过来，俄尔匹丝号也是一样的。再加上高度的资源与情报共享，现在的两艘船其实就等同于是一艘大船了。
“啊，素子……这一觉睡得怎么样？”
“还好，就是现在活动起来还是有点吃力，毕竟我也只比你早醒了几个小时而已。”
“所以你先回去吧，才刚醒来的小夜可是还需要休息呢。”
望向在一旁以锐利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蒂尔丝，白星素子叹了口气。
“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的情况而已。那么，等你休息完了后就来俄尔匹丝号吧，因为马上就要进入恒星系了，我们需要再次评估恒星系内的情况，以便调整航路节省时间。”
素子莞尔一笑，随后就转身离开了舰桥。
而夜羽也不想浪费时间，更何况他也没闲心再慢悠悠地休息。简单的休整过后，夜羽和蒂尔丝动身前往了俄尔匹丝号。
连接两船的软通道大概有30米长。由于两船各自的自重力系统产生的一倍地球重力刚好在软通道处相交抵消，所以在行进过程中两人会慢慢飘起来。接着在爬过了半程后，重力的方向又翻转到了俄尔匹丝号那边。刚开始夜羽不是很习惯这种重力倒转的奇妙体验，不过之后在两船间来往频繁了也就习惯了。
穿过气闸舱后，两人来到了俄尔匹丝号的舰桥中。
“夜羽，许久不见身体可好？啊——蒂尔丝小姐，您胸前的两座山峰即便经历了岁月的变迁也依旧高耸入云呢。不像某个俄尔匹丝号的舰长，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像个未发育完全的小山包。”
刚一进入舰桥，两人便听到了以贱兮兮而又极具磁性的口吻说着毫无营养的话的谜之男声。
“喔，布鲁斯，好久不见。”
“……啧，只会性骚扰的飞船主控电脑可真是在整个人类文明史上都闻所未闻呢。”
“喔嚯嚯嚯哈哈哈哈哈——不光是人类文明，全宇宙都也仅此一台哦？”
舰桥内回荡起了名为“布鲁斯”的主控电脑如同大叔般的爽朗笑声。双手环抱在胸前的蒂尔丝虽然满脸笑眯眯的模样，但她的身上却散发着惊人的寒意；至于坐在椅子上的素子，她的脸上则是少见地浮现出了疲倦的神色。
“抱、抱歉，两位请不要搭理它……可恶，当初真应该跟工程师说要把你设定为中性或女性性别的，或者干脆像奥罗拉号那样直接取消人格系统。”
“这可不行呐，毕竟这么大一艘飞船上只有你一个船员，不像奥罗拉号起码还有两个人，一个人长期进行这种孤独的航行精神上会受不了，容易产生各种心理问题的，所以才需要有人或者至少是极富人格魅力的人工智能来陪伴唷~”
看到素子那幅快脱力了的样子，有点不忍直视的夜羽决定转移话题。
“先不说这个了，我们现在已经快到恒星系了吧？”
“嗯，预计6小时后将掠过恒星系最外围那颗行星……不用看星图啦，你看，航路前方那颗恒星就是了。”
“啊啊……”
既然说是马上就要到恒星系内了，虽然距离还是相当的遥远，但也肯定已经足够显眼得能够与其它星体区分出来了。被这么一说才意识到了这点的夜羽，深感自己的脑袋还没从冬眠的影响中恢复过来。
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沐浴在新太阳的光芒之下了，三人的脸上都绽露了整趟旅途中都未曾有过的，仿佛得到了救赎般的神色。
“唔……但是光亮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弱很多呢。”
“毕竟是颗红矮星嘛。然后现在呢，由于我们离得足够近了，所以探测数据也更加准确了。”
这么说着的同时，素子将星系内的情报呈现在了全息幕上，然后继续解释上面的信息。
“主序星GXA746的年龄比太阳大了10亿年，但由于是颗红矮星，所以亮度要比太阳低，而且宜居带也更靠近恒星。恒星系内总共有5颗小行星，我们暂时按照离恒星从近到远的顺序，依次命名为行星1到行星5。其中行星1和2都在宜居带内，行星1拥有海洋和大气层，但未检测出其它可以证明地上有生命存在的证据。而且由于距离恒星过近，导致它被恒星的潮汐力锁定，因此这颗行星永远都只有一面朝向恒星，而另一面则是无尽的冰冷黑夜。”
“那么行星2呢？它就是你之前提到的那颗拥有富氧大气层，而且光谱分析还检测出了甲烷的岩质小行星吧。”
“对的，这颗行星才是我们的重头戏。行星2处于宜居带的边缘，由于离恒星不是那么近，所以它还是保留着自转运动，但它的一天长达37个小时，并且到达地表的光照非常之少……至于剩下的三颗最外围的行星都是巨大的气体行星。行星3和4没什么可看的地方，但是行星5的其中一颗卫星拥有含氧的大气层，而且它的冰壳下是温热的液态甲烷海洋，因为稍早的时候在我们观测到了几次在冰壳裂缝处发生的液体喷发现象。”
“那么素子，你对于航线的规划有什么建议呢？”
“我已经让布鲁斯跟爱丽丝计算过了。由于星际级重力引擎不能在恒星系内满功率运行，所以利用质量巨大的行星5的引力弹弓效应减速然后掠过它直奔行星2是效率最高的方案，接着等调查完行星2之后，我们再去正处于恒星另一面的行星1。这个方案的航线与我们目前的线路基本一致，只不过就是更靠近行星5了而已，而且多少还能节省一点反物质燃料。”
听到素子的这番话，夜羽不禁有种仿佛回到了二十一世纪前的感觉。
因为人类早期的航天器在宇宙中航行时，需要考虑霍曼转移轨道的问题。航天器需要赶在星体处于最合适位置时才可以开始旅途，只有这样才能以切线航行，以此来节省有限的能量与各种成本，使整项计划的成本维持在一个相对低廉的水平。或者还可以用另一种更高效的经典方案，那就是利用行星本身的引力场来使飞行器改变轨道甚至加速，这就是素子提到的引力弹弓效应。
虽然自从人类进入了重力技术时代后，由于开启了重力引擎的飞船自重会减为零的关系，航路的计算就变得简单直接得多了，但引力弹弓这种航行技术也还是会被人们偶尔用到。
不过即便人类在反物质批量生产与重力引擎上的突破促进了太空业的发展，但这依旧无法让人类突破太阳系。因为即使是反物质驱动的反重力引擎，相对于广阔的星际空间来说也还是飞得不够快，即便能以光速来飞行也还是太慢了。假使人类真的能以100%光速飞行，到达最近的恒星系也至少要花上数十年的时光，而这已经是一名普通人类一生长度的三分之一了，直到实用的冬眠技术的出现后，星际航行才勉强成为了可能。
将思绪拉扯回来，夜羽对素子点了点头。
“很好，我们还可以在近距离飞掠过它时顺便观测它的卫星。”
“蒂尔丝，你有什么看法？”
“我也赞成。”
听到蒂尔丝也无异议后，素子便对布鲁斯下达了指令。
“布鲁斯，就按这个航路计划航行吧。”
“——了解。开始修正航向，重力引擎将在3分钟后进入恒星系内低功率模式运行。”
虽然平时的声音确实很欠揍，但似乎只要一涉及到正事，布鲁斯的口吻就会变得沉稳而严肃。
“话说回来……这个恒星系可能就是新人类的家园了，所以总不能老是叫GXA7346星系吧？这样怪别扭的，应该起个名字才对。”
听到蒂尔丝的提议，夜羽和素子都点头表示认可。
“那么，叫什么好呢？”
“——就叫萨根恒星吧。”
只思考了片刻，夜羽就毫不犹豫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而剩下两人像是在等待着他的解释一样，都歪着脑袋以些许困惑的目光注视着他。
“唔……你们不知道吗？全名是卡尔•萨根，旧世代的一位伟大的天文学家与科普作家，他的著作激发了好几代人的宇宙梦想，我小时候也是看了他的书才对宇宙产生了最初的兴趣呢。你们觉得怎么样？”
蒂尔丝露出了满足的笑容，素子也像小鸡啄米般不停地点着头，似乎都很中意这个名字。
“那么就这么定了？——布鲁斯，授权你更新两船的共享资料库，顺便再调整地平坐标系的参考星体，重新设定萨根星、地球、以及织女星为新的恒星参照坐标系。”
“明白。”
资料库的数据被瞬间更新。在舰桥主全息显示屏上的星图上可以看到，原来被以冰冷的字母数字组合序号所标注的星星，名字如今被替换为了以世界语标注的“Sagan Star”。
凝望着远方那颗虽并不明亮但却比太阳更为长寿的恒星，夜羽感到自己那颗基调近乎于灰色的心也多少被它照亮了。
这时，舰桥内响起了布鲁斯的声音。
“调整重力引擎输出功率，俄尔匹丝号开始减速。”
由于重力引擎运行所衍生出的特性，无论是加速还是减速，飞船内成员所感受到的都只会是自重力控制系统制造出的1倍地球重力，所以也自然无法像在地球上坐车时那样察觉到飞船的减速。
唯一能给人以直观感受的，就是飞船航行时的重力痕迹。
夜羽调出了飞船的后视画面，那是一幅星光都被扭曲了的奇异景象。就如同旧时代喷气式飞机喷出的热浪能扭曲视野一样，星际级重力引擎大功率运转时扭曲的是空间本身，这就是对重力引擎出力情况的最直接观测。相比之下，小型巡弋舰的重力痕迹很微弱，肉眼几乎观测不到。至于货运飞船和载客飞船一类的中型飞船，则能产生可明显观测到的航迹。
虽然看起来很唬人，不过即便是在满功率运行的情况下，重力引擎对空间的影响也只是暂时的而已，过不了多久就又会被空间本身自动抚平回原状。
但如果航天器不小心掉进了大功率引擎所造成的航迹里的话，就会在瞬间承受高达十几G的重力，因此地球联盟规定了需要在安全距离外才能使用满功率进行航行。
盯着画面中央那汇聚成了明亮指环形的星空，夜羽忽然想起了什么。
“说起来，俄尔匹丝号可真是快呢。短短一个多世纪而已，人类竟然能够造出这种东西了？”
“主要原因是在你们走了以后，超弦理论又发生了三次大革命哦。”
“超……弦？”
看到夜羽一时想不起来这两个字背后涵义，蒂尔丝兴奋地举起了小手。
“——我知道！就是那个最有希望调和广义相对论与量子力学间矛盾的、被寄予厚望成为包罗万象的宇宙终极理论的候选理论。由于当初弦论家们盲人摸象般地探索出了这个理论的各个组成部分，将这些不同型的超弦理论结合起来后的完全形态又被称作M理论！”
“对，就是那个能够包罗万象、调和现代物理学所面临的最主要问题的M理论。这个理论在你们走后的一个世纪，终于进入了最后的完善倒计时阶段。在此期间，弦论家们导出的一些有趣理论被成功实用化，而量子引擎就是其最大的成果。”
“是吗？我记得当年刚出航的时候，超弦理论的发展进入了瓶颈期，所以物理学家们的主流研究方向又转到了圈量子引力论上呢……还有一点我不明白，希格斯粒子不是经典模型中的粒子吗？弦论的框架内貌似是没有这种粒子存在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类似的东西只有所谓的引力子吧？”
面对歪着头提出疑问的蒂尔丝，素子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认真考虑怎么进行简单的解释。
“怎么说呢——后来人们在最后一次超弦理论革命中证明了，这两种东西其实只是同种概念的不同表达而已。但是出于历史习惯，人们还是倾向于管它叫作希格斯粒子。呜，更多的我也不懂啦，毕竟我的专业不是物理学，而是天体生物学。”
说到这里，素子露出有点不好意思的笑脸，还调皮地对两人吐了吐舌头。因为大多时候素子给人的感觉略带严肃，所以她这可爱模样的反差感令夜羽不自觉地发了一下呆。
将这些全都看在眼里的蒂尔丝极为刻意地咳嗽了一下，然后一把拽住夜羽的手往气闸舱走。
“那么就先这样吧！等到快飞掠行星5的时候我们再过来哦~小夜醒来后只喝了营养液还没吃过东西呢，所以我要去给他**妻早餐啦——”
“诶？啊、喂，等等——”
忽然莫名其妙地就被拽走的夜羽，不停反抗并发出困惑的声音，然而终究还是敌不过蒂尔丝那身不知从哪来的巨大力气。
……而素子则只是笑眯眯地目送两人离开，脸上流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寂寞。
休息了几个小时后，夜羽感觉自己的状态比之前好了不少。在收到了来自布鲁斯的提醒后，他叫上蒂尔丝再次来到了俄尔匹丝号。
简单打了招呼，两人来到了站在飞船一侧舷窗处的素子身旁。
“这颗行星就是了。”
望向窗外，一颗深紫色与幽蓝色相间的巨大星体呈现在眼前，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大。最终，庞大的星体几乎占据了三人全部的视野，上面大大小小的漩涡状云团与黑斑也变得清晰可见。在这其间，偶尔能瞥见不时出现的隐约光亮，那是风暴眼中生成的狂暴闪电。
注视着眼前大得恐怖而丑陋的巨人，夜羽本能地体验到了一种敬畏与恐惧。
“真是巨大又阴森……”
夜羽不由得这么说出了口。仿佛被这颗在他心中的形象近乎于邪恶的星体给压迫了般，他的语调也变得十分低沉。
察觉到了夜羽语气的细微变化，蒂尔丝趁机偷偷将身子贴了过去。
“嗯嗯，样子确实很震撼，毕竟有木星质量的1.7倍呢，而且它也是萨根恒星系内最大的行星了。看小夜眉头紧锁的样子，很讨厌这颗星球吗？”
“说不上讨厌，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很危险而已……所以会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这就是大自然的狂暴一面’啊。面对大自然的恶意，人类就如同暴风雨夜里的一点烛光，毫无力量。”
“确实是无力的，但也只是现在了。因为只要不停下来探索的脚步，我相信人类终有一天会征服这个狂暴而又和谐的宇宙的。”
面对素子坚定的信念，夜羽点了点头。
“而这也是我们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巨大的星体渐渐远逝。再次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夜羽将注意力转到专门显示任务数据的全息幕上。
“数据差不多收集完了吧？”
“嗯。行星5总共有7颗卫星，卫星1号是其中最大的，它的冰层下面的确是甲烷海洋，光谱分析显示了它的大气层的确是含氧的，而且中微子束扫描地质结构时也探测到了生物体的活动迹象。”
“但是这颗星球的表面不是完全被超级厚的冰层覆盖着的吗？那么含氧的大气层与海洋的热度是从哪来的？”
面对夜羽的疑惑，天体生物学专业的素子耐心地作出了解释。
“大气含氧是因为冰层下方的海洋温泉喷出的气体以及恒星光的双重作用使得冰层融化，由此才生成了含氧的大气层；而海洋之所以是温热的，是由于它在围绕巨大质量的行星运转时被忽强忽弱的潮汐力周期性地拉伸和挤压，使它的内核产生了摩擦和震动，最后加热了内部，从而温暖了海洋。”
“真是有趣呢。如果足够幸运的话，生活在遥远未来的新人类们或许可以像旧人类在太阳系的土卫二上干的那样，也在这上面发展地外海洋养殖业呢。”
听到蒂尔丝的话，素子微微一笑，然后调出了另一组数据。
“有趣的可不只是卫星1号哦？进行中微子束扫描地质结构的时候，还发现了另一颗更有趣的卫星——卫星7号，运行轨道是所有卫星中的最外围的一颗，比卫星1号略小。”
素子这么说着的同时，将先前扫描的动态记录画面放大。
夜羽和蒂尔丝两人将注意力放在了画面的细节上，试图找出素子口中所谓的“有趣”的地方，但盯了好一会儿也没发现什么。
“一颗完全被冰封的世界，拥有一定程度的大气层，所以表面的温度没有低到离谱的程度。但是正如大多数没有生命的星球那样，含氧量极低，除此之外我就发掘不出其它什么特征了。”
听完夜羽的话，素子的脸上浮现出有点得意的表情，并且还下意识地向前挺了挺胸脯，明显是一副“就是在等你问出口”的样子。
这家伙偶尔也会很令人觉得困扰呢。
……不过姑且还是配合她一下吧。
夜羽在心里这么想。
“那么，能说说有趣的地方在哪里吗？素子。”
“这里——你看，有东西在动吧？猜猜这有可能是什么？”
“嗯……反正肯定不是有机物就是了，没有生物体特征的无机物，再加上地表无处不在的强风，所以大概是被风吹动的石头吧。”
“不，再看看光谱分析和移动体的分布规律，以及它们移动过的路径上的那些小点。”
盯着素子神秘的笑脸，两人一齐浏览起了旁边的数据。很快，两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明显的惊讶。
“主要成分是……硅？”
“对，而且它们的运动轨迹明显不是风或地壳运动之类的自然因素造成的结果。”
夜羽吞了吞口水，似乎察觉到了某个惊人的可能性。
然而正当他犹豫着想开口说出那个可能性的时候，被蒂尔丝抢先说出了口。
“——难道是硅基生命？”
蒂尔丝一说出来，素子就眼睛一亮，并开心地点了点头。
“不是百分百确定，但很有可能，移动路径上那些固体的二氧化硅就是证据——那是它们从体内排出的废弃物。”
“可是在这种环境下也能孕育生命吗？”
“因为不同于我们碳基生命，理论上来说它们是能够在极端恶劣环境下生存的生命形式，只不过有没有智能、是否可以产生文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毕竟硅基生命能否进化出高效的思维器官是件很令人值得怀疑的事。再说了——在极寒条件下，它们的移动速度与新陈代谢是如此的缓慢。假设它们真的有智能，很有可能只是完成一次类似于‘我是谁？我在哪里？’的思考，就需要耗掉上百甚至是上千年的漫长时光。”
“可如果推测是真的，那么人类就在刚刚第一次探测到了硅基生命的存在呢。真是太有趣了，如果我们未来有空的话，可不可以回到这颗卫星上降落进行实地勘探呢？小夜。”
“嗯……恐怕机会很渺茫吧。首先不知道完成我们的主要任务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其次就是这颗星球太冷、风暴也太多了，危险系数很高，就现阶段来说并不值得冒险。”
“呜呜，想想也是。那么就只能交给我和小夜的子孙后代去完成探索了。”
猛然察觉到蒂尔丝似乎一脸平常地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对这方面敏感得有点过度的夜羽立马转移了话题。
“呃，怎么说呢，还真是难以置信……宇宙的狂暴、生命的顽强，这些都只在单颗行星的卫星系统中就体现得淋漓尽致了，萨根恒星系可真是一个充满了可能性的恒星系啊。虽然在前方等待着的是包含着危险的未知，但我还是无法抑制胸口越来越强烈的期待感。”
这么说着的同时，夜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
“嗯，不过不要太期待哦？”
“为什么？”
“不然就睡不着觉了哦？”
“你当我是远足前一天晚上的小学生吗！”
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的一举一动，素子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并没有掩饰自己的笑意，只是清了清嗓子后，以柔和的语调开口。
“那么正事基本都处理完毕了，剩下的琐碎问题都可以交给布鲁斯和爱丽丝来处理。飞船还有一个多星期才能抵达行星2，在此之前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和准备了。”
“好，那我们就按照先前制定的计划行事吧。今天我和蒂尔丝就先回奥罗拉号了，然后明天开始我们就轮流拜访对方的飞船，在对方的飞船上进行日常值班。”
目送两人离去，素子将手摆在胸前的位置挥了挥手。
忽然，素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叫住了两人。
“——对了，刚刚蒂尔丝提到了土卫二的海洋养殖业时我就想说了，俄尔匹丝号的库存里还有很多土卫二的海洋葱哦？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让自动发酵机开始加工，现在应该加工完毕了……不过量没控制好，做得稍微有点多，我自己吃不完，而这种东西保质期又太短。所以小羽你们要不要现在拿一些？加在火星牛扒蛋包饭里可是最美味的搭配哦。”
不知从何时起，素子以夜羽的小名称呼起他了。但夜羽并没有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并在心想着这大概是关系变好的表现吧。
“咦咦？啊，谢谢！……确实如此呐，每次蒂尔丝加工海洋葱的时候，她也都只加工一顿火星牛扒蛋包饭用的量而已，毕竟发酵后的海洋葱过了一天就会彻底丧失鲜度和口感。不过话说回来，素子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的？”
面对夜羽的疑惑，素子的嘴角勾起了神秘的弧度。
“大概是直觉吧~”
蒂尔丝一脸不爽地偷偷咂了下舌，而夜羽的脸上则写满了问号。
“开玩笑啦。太阳系内有谁不喜欢吃加了土卫二海洋葱的火星牛扒蛋包饭呢？不要以为我比你们晚出生一个世纪，人类的口味就会发生剧变哦？这可是跨越了时空的经典美食呀！”
“唔噢噢噢！没想到素子也喜欢这个呀！？在我那个时候，这个菜单才刚出现没多久，所以直到我们出航前也只有小众才会接受发酵海洋葱的味道呢。”
拿了一盒刚加工完毕的食材，夜羽像个孩子似的欢天喜地的回到了奥罗拉号。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除了日常的舰桥值班任务外，夜羽基本就泡在图书室与健身房里了，空闲的时候会和蒂尔丝在奥罗拉号的客厅里一起观赏一个世纪前的电视节目，或者向素子请教一些关于天体生物学方面的问题。
就这样，充实的准备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一个多星期后，三人聚集在奥罗拉号的舰桥上，以满怀希望而又无比激动的心情远眺那人类未来的新家园。
重力引擎进入待机模式，飞船分秒不差地成功按照计划进入了小行星300公里的轨道上进行环绕飞行，各种任务探测器也开始齐刷刷地工作，为三人带来了海量的高精度数据。
至此，花费了近两个世纪的时光又跨越了数十光年的漫长旅途后，人类的飞船才终于首次抵达了第一颗宜居的地外小行星。
温柔地俯瞰着身下的蔚蓝色星球，夜羽轻声呢喃。
“——我们终于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