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
漆黑的房间亮起了柔光，刺耳的闹钟声开始回荡在夜羽的耳畔。
睁开眼睛，夜羽注意到现在飞船的本地时间是下午4点半。虽然还是困得不行，但毕竟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
所以他在换了舱内服后，就昏昏沉沉地走出了房间。
……与此同时，束着单马尾的蒂尔丝与素子先行一步来到了光合成室，正在门口换着衣服。
不过说是衣服，其实是泳装——毕竟星际航行时可没有充足的太阳光照，而为了舰员的健康着想，就有了能够模拟出阳光的光合成室。这本质上就像在地球沙滩上晒太阳一样，因此使用者才需要穿着泳装。
“——小夜更喜欢巨乳哦。”
察觉到了素子的视线，蒂尔丝得意的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而素子在明白自己的偷瞄行为被发现后，带着有点羞耻但又不甘的心情开始了辩解。
“……但是，和真人还是有区别的吧。”
听到了这番话，蒂尔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一脸得意。
“那就来摸一下？”
带着一脸谨慎的凝重表情，素子从背后小心翼翼地摸了上去。
“……”
素子顿时哑口无言。
因为那绝赞的手感与重量绝不亚于真人，更何况还是如此完美的形状与体积，简直让身为女孩子的自己也不禁心跳加速。
“呜……”
……不甘。
素子体验到了极度不甘的心情。
在品味着这种讨厌的情绪的同时，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开始越来越重。
“可恶，真的太不公平了……”
“什么？”
“……蒂尔丝你真的太狡猾了。看看你这副完美的肉体，是人体美学设计的至高杰作，就连身为同性的我看了都会不禁心跳加速。另外你还能永续青春，因为你的身体即使出现什么问题也能更换……这样真的太犯规了。”
“喂，素子，我说……痛、痛！等——”
蒂尔丝的声音被突然开启的舱门所打断，这个充满了百合花香的美妙场景被夜羽尽收眼底。
“啊。”
“呃。”
“……抱歉，没想到你们是‘那边’的人，打扰到你们了，请继续吧。”
夜羽面带笑容地后退了一步。在舱门关闭的同时，两名少女的悲鸣瞬间响彻了光合成室。
“小夜你在想什么——！！”
“不是小羽想的那样呀——！！”
……
误会解除后，已经处于泳装状态的三人围着小圆桌躺在了沙滩椅上。
室内的墙壁乃至天花板都完美呈现着地球海滩的景色，海浪与海鸥的声音也不断在耳边回荡；四周的送风口模拟出了海风吹拂的感觉，而且风中还略带有一丝令人怀念的清爽的海腥味。
与此同时，旁边植物舱内同样沐浴着光照的新鲜蔬果也正被自动化程序管理着，而这也算是光合成室的一部分。
……只要闭上眼睛，其实还是可以让自己有种仿佛回到了地球上的错觉，而夜羽此刻就正在这么干。
顺便一提，这种设备在一些高级的长途飞船的娱乐舱里都有配备，颇受年轻人欢迎。
因为旧时代的经验就已经证明了一点，那就是宇航员在越小的飞船里越容易变得焦虑暴躁。
当时的宇航员们面临的大问题就是生活枯燥，没有重力也没有性生活以及各种娱乐活动。
然而这，些问题在宇宙时代后就消失了。因为航速的飞跃、飞船舱内部空间的增大、以及飞船都有人造重力还有娱乐设施，所以即使像是飞往土卫二的这种长途旅行，乘客也不会憋出心理问题——这其中的道理和在海上长期航行的豪华游轮是一样的。
但是星际探索却又将这个问题带了出来。因为航行时间过长，并且是单程票旅途，所以就有了第三种解决办法——也是奥罗拉和俄尔匹丝计划的做法，是派一名人类外加一个拥有量子大脑的人工智能。
因此虽然看不到地球上的景色，但夜羽并不会因孤独或无聊而憋出精神问题。再加上有一个相爱已久的异**，夜羽其实在某种意义上讲也是蛮享受这种生活的。
就这样想着一些有的没的，夜羽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最后索性放弃了对睡欲的抵抗。
然而正当夜羽即将陷入安眠之时……
“——呜哇！”
蒂尔丝忽然意识到夜羽从一躺下起就没睁开过眼睛，于是她就用手指戳向了他怕痒的侧腹，被突然惊醒的夜羽因此而发出了悲鸣。
“明明已经睡了一下午了，还这么困吗？”
“不不，我可没在睡，只是在闭着眼睛放松晒太阳而已。”
“这种事小夜你自己一个人做也可以啊，快点起来和我们一起喝酒吃下酒菜啦。”
虽然看起来有点不情愿，但夜羽还是调起了椅子的靠背，然后从堆满了熟食与零食的小圆桌上拿过了一大杯冰镇啤酒。
然而这时他注意到了某种异样，那是来自素子的有些吃惊的视线。素子马上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就索性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呃，小羽原来会喝酒吗？”
“姑且并不讨厌……我会喝酒这件事就这么让你震惊吗？”
“哈……怎么说呢，我还以为小羽是那种滴酒不沾的人。毕竟你这段时间给我的印象，有点跟吃喝玩乐不是很沾边的感觉？”
“怎么会，我也是个正常人，所以还是会偶尔放松一下各种玩的。不过其实我最初也是挺讨厌喝酒的，但自从成年后经常被蒂尔丝拉着一起喝，也就不知不觉间不那么讨厌了呢。”
“诶——蒂尔丝很喜欢喝酒吗？”
面对素子的疑问，夜羽罕见地翻了下白眼。
“……那家伙是酒豪，毕竟她用的是机械仿生体，而且酒精也不会影响她的量子大脑。”
“所以蒂尔丝你不会喝醉吗？”
“会哟。只要我愿意，也是可以让自己的大脑模拟出醉酒的感觉的。”
“然而你有次就是在装醉，结果害得我在外面的酒店留宿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差点没赶上我人生第一次的太空部署发射。”
“诶嘿嘿~那次是因为小夜一去就要在太空留半年，所以想让你在身边多陪一下嘛。”
这么说着，蒂尔丝一口气干完了一大杯啤酒。然后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于是便起身去了厨房。
等到回来时，她的手上端着一碟冒着热气的餐盘。
“这可是地球原产的秋刀鱼，是奥罗拉号食物库里的宝贵库存哟！我选择了用盐烤的料理方法保证了它最棒的味道。看看这个色泽和油脂，是不是很诱人呢！”
“哦、哦！”
听到这番话后素子的两眼发光，令夜羽不禁心生感慨。
——原来她这么喜欢吃盐烤秋刀鱼吗？”
不过再仔细观察素子的脸，看起来是已经有点醉醺醺了，所以才会做出比平常要夸张一点的反应。很明显，素子并不习惯喝酒。
“不要强迫自己喝酒啊……”
他这样小声嘟囔着，然后喝了一小口酒，。
蒂尔丝虽然也好像有点醉了的样子，但夜羽感觉她其实清醒得很。即便没什么具体证据，也不懂她有什么需要装醉的理由，但这就是他在与蒂尔丝生活多年后所产生的直觉。
直到接下来听到蒂尔丝的话后，夜羽才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小夜快来帮忙涂防晒霜啦~”
“为什么补充日照还要涂防晒霜，而且这里也根本就没防晒霜啊！”
顿了一下后，夜羽继续毫无顾忌地揭穿她的阴谋。
“所以装醉的原因就是想顺势做这种事吗？”
没理会夜羽的发言，蒂尔丝自顾自地跨坐在了他的身上。
下一刻，柔软大腿的温度随即传来，少女肌肤上的汗水滴在了他的胸口上。满脸潮红的蒂尔丝“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脸上露出了诡计得逞的狡猾表情。
然而夜羽却面无表情，一副有余裕的样子。
“那就来下盘棋吧——如果我输了就帮你，赢了的话你就老老实实把大脑的醉酒机制开启，怎么样？”
“哼哼，我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啦！”
“那么素子你也加入吧？”
“诶、我？”
夜羽的手指在空中一划，调出了全息选项单。
三人的眼前同时出现了游戏的界面，这是很一目了然的某种棋类游戏。
“我不知道素子你有没有玩过这个，这叫‘宇宙生存棋’，比起策略也很考验玩家的运气。虽然比较小众，但在我生活的那个年代也曾在一部分人中火热过一段时间呢。”
“呜，我棋牌类游戏一向打得很烂的。”
“就像小夜说的那样，这个游戏也很看中运气。所以即便是个新手，只要运气好的话，也是有可能赢的哦？”
蒂尔丝以老手般的眼神眯着眼睛说出了这番话，而素子似乎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也一反常态地接受了她的挑衅。
“那、那么就开打吧，小羽！”
随后，三人便开始了游戏。
——在这个游戏中，玩家们所代表的文明都被限制在了银河系之内，出生地与本地资源全部随机，而玩家们则以掷虚拟骰子的方式在棋盘上行动和抽卡。
这个游戏的胜法并不是消灭对方，而是存活时间最长的人获胜，又或者是在限定局数内获得各种点数最多的人胜利。
玩家在攒够点数升级了文明等级后，可以选择与其他玩家进行贸易行为，也可以接着开采自己星球周围的资源，或者继续升级科技卡以此来进行星际殖民。
因为需要掷骰子的缘故，所以在游戏中会有非常之多的随机事件发生。其中有譬如陨石和地震等的随机灾祸，还有各种类似于“工业革命发生”和“大一统理论完成”的事件，也有诸如“独裁者出现”与“世界大战”等自我毁灭类型的事件发生——这些种类繁多的随机事件都会影响玩家的游戏进程，进而迫使玩家做出相对应的策略。
综上所述，如果玩家想要赢这个游戏，那么运气与策略都缺一不可。
然后三人在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纠结与抉择后，幸存者终于仅剩下了一人。至此，游戏才算是结束了。
“——啊，赢了。”
令人倍感意外的是，游戏的赢家竟然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的新手。
“素子真的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吗？竟然赢了身为老玩家的我们啊。”
“只是运气好而已啦——开局就出生在资源丰富的区域，而且还掷出了好几次随机的外星文明接触事件和社会科技发展事件，所以才能这么快就升了文明等级，然后靠星际殖民地的数量优势避开了随机灾祸的打击呀。”
“呜……小夜因为初始出生点太偏结果资源耗尽才导致了游戏结束还好，而我在最后一轮与你不分上下的时候，竟然掷出了临近星系超新星伽马射线大爆发！真是太气人啦！而且太讽刺了！”
蒂尔丝不甘心地来回摇晃着身体，夜羽和素子也是一脸的苦笑。
这时素子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接着以略带寂寞的口吻开口。
“……你们都知道德瑞克方程吧？我在上大学时与教授们共同发展出了一个用于补足它的升级版公式。因为本质上其实跟这个游戏挺像的，所以我就不禁想起了这事。”
“好像很有趣的样子，能说说看吗？”
“嗯……这个公式主要描述的是一个低级文明在迈入了更高级文明后的幸存率。这个公式极其复杂，包含了上百个因子，其中包括了天灾概率——譬如临近星域的超新星爆发概率、文明的自我毁灭概率、诞生行星的资源稀缺概率、生态崩溃和物种灭绝概率，以及它诸如小行星碰撞、还有周期性彗星导致的灭绝的天灾等等的因子。而这其中有些因子——比如文明自我毁灭的概率，则由更小的诸如道德规则、政治规则、技术发展超过社会发展的概率，还有狂人独裁者出现的概率等子因子组成。而且文明的成熟和消亡是无迹可寻的，文明的存在时间越长，就越容易碰上这些随机的毁灭因子。”
“听起来很复杂呢……就像我们玩的这个宇宙生存棋游戏一样，毁灭因子在这个公式里是非常重要的吧？”
“对呀——生命进化的充满了偶然与必然，文明能发展存续下去其实是件非常幸运的事情，毕竟如果某天碰上小行星撞击之类的事就完了。然而在这个公式的毁灭因子中，最重要也是对所有文明等级都具杀伤力的一项是‘临近区域超新星的爆发概率’。”
“果然还是因为超新星诞生时所产生的伽马射线暴吗……”
“对哟，因此所有大质量恒星都是定时炸弹。如果临近的文明不能及时逃走或想办法屏蔽的话，那么就只能坐等灭亡了……然而最要命的是，超新星的爆发时机很大程度上是随机的，即便一个文明能粗略估测爆发的时间段，也无法准确预言出爆发的精准时间，而这会给文明的逃离行动与远期未来决策造成极大的障碍；假如一个文明选择进入掩体躲避的话，这一行动又会对社会文化造成巨大的不可预测的影响，而这也是一个会导致文明自我毁灭的因素。”
“生为智慧物种，光是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了呢……”
面对蒂尔丝的感想，夜羽满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毕竟对脆弱的生命来说，宇宙可并不友好啊。”
“……所以我就经常在想，宇宙的文明就像黑夜中自己周围零零散散又忽明忽灭的烛光一样，每点亮光所诞生的时间都不一样，每点亮光所持续的时间也不一样，因此两个未消亡的文明相遇的几率也就降低了。有的会存续到掌握星际航行技术的那一天，而有的光就这么在自己诞生的行星系内默默地灭亡了，没有人知道它们曾经存在过……这样实在是太寂寞了。”
“是啊……宇宙中太有可能存在许许多多的高等文明了，然而与此同时宇宙也太过空旷了，空旷得令人感到沮丧……就像我们自己，花了比普通人一生还长的时间后也才走过了这么一点距离。”
三人都认为——宇宙中理所当然的存在其它生命，而且数目之多和形式之广是人类所无法想象的。然而其中真正的智慧文明却并不多，而其中真正能克服自我毁灭的倾向，掌握了一定程度的科学技术，进而又成功走出了自己所在星系的文明就更少了。
大多数文明都就这么自生自灭在了自己的星球上，默默无闻地诞生、又默默无闻地消逝。然而这么珍贵的存在对于整个宇宙来说，也只不过是颗瞬间就被掩埋了的灰尘，就连最后能挣扎着绽放出炽热光芒的流星都算不上。
——关于这些看法，早在夜羽刚出生的那个年代就已经成为了主流的观点，所以这也多少助长了那种及时行乐式的享乐主义的盛行。
聊到这里，夜羽和素子不约而同地喝了一口酒，接着低下头陷入了沉默。
察觉到两人身上的气氛开始往伤感的方向发展，蒂尔丝马上以轻快的声音打破了这唐突的沉默。
“呀——话说回来，边晒太阳边打牌边喝酒边吃东西边聊天真是不错呢，感觉已经很久都没这么放松过了。即便还在地球上的时候，这样的经历也没有过几次呢。”
“……毕竟那个时候没有时间和机会放松啊。”
“小夜你有哪天是真正‘放松’过的呢？这么年轻还不懂在工作之外的时间及时行乐，小心过了中年后就变秃头哦。”
“唔。这么多年了，你喜欢唠叨的这点真是一直都没变。”
“你才是。不过谈到改变，你小时候总是叫我‘姐姐’或‘蒂尔丝姐’呢，大了以后反倒没叫过了。”
“能不能不要提这种事啊？”
看到一脸溺爱的蒂尔丝深情地盯着满脸别扭的夜羽，素子的嘴角也不禁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
“说起过去……小夜，你还记得我们有时会玩的一个游戏吗？”
“游戏？就是你有时拉着我去游戏中心玩的那个在大庭广众下边跳舞边唱歌的游戏吗？你明明知道我五音不全又讨厌人多的地方还带我去，那可是我的童年噩梦啊……不过等等，我真觉得现在是时候该找你算算账了。”
“唔，不是那个啦！不要露出这么一脸认真地在思考今晚要怎么惩罚我的表情！——是想象另一个平行宇宙里的自己过的会是什么样人生的游戏！”
听完蒂尔丝的话后，夜羽显得有点困惑。
“啊……确实有段时间经常玩这个呢。怎么了，突然提起这个游戏？”
“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有次你的想象是平行世界的自己‘中了5000亿联邦币的彩票，然后建艘超级豪华天空船，在宇宙中每天吃喝玩乐过余生’呢。仔细想想，此时此刻的状况不是有点点像吗？”
夜羽本想回嘴说“你这是在挖苦我吗？”，但当他看到了蒂尔丝那满面灿烂的笑容后，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随后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夜羽饶有兴致地将话题抛向了素子。
“话说回来，素子……你们那个年代对平行宇宙的研究有什么进展吗？应该也是无法证实的状态吧。”
“嗯，但也有些不同呢。之前我和你们说过吧？我们那个年代成功用M理论统一了广义相对论与量子力学，并相信它就是宇宙的最终极理论，或者说是‘万物理论’。因此由弦论所导出的膜宇宙模型——也就是‘高维空间内容纳着许多平行的膜世界’的假说，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最主流的多宇宙假说……再加上早就验证了宇宙的曲率为0，这意味着宇宙的形状是‘平’的，所以更为这个假说添了几分可信度。除此之外还有‘数学结构宇宙假说’和‘外部现实假说’，也因此成为了主流的关于宇宙本质的假说。”
“前面那个假说早在二十一世纪起就存在了吧？至于后面那两个我好像没听说过呢。”
“其实后面那个也早在二十一世纪就已经被人提出过了，只是后来一直被埋没了而已，直到我们那个年代完成了终极理论后才被人重新发掘了出来。”
“所以这个假说和理论的完成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哦。毕竟对终极理论的追求，就是对世界终极本质的追求。既然得到了理论，就应该向更深的地方——也就是宇宙的本质探索了。”
素子的脸上虽然仍旧残留着醉酒的红晕，但她的目光却渐渐变得锐利了起来。
“如果有上帝存在的话，那么它一定是位数学家——因为大自然的一切都能被数学描述，其中包括定律和常数，乃至空间结构本身。即便是粒子，它们唯一的内禀性质也都是数学性质。”
“这就是从终极理论推导出来的结论吗？”
“对哟。这就引出了一个假说——数学的存在即是物理的存在，我们的宇宙是‘数学宇宙’。我们宇宙的物理实在的本质，就是数学结构。不光如此，在这里晒太阳的你我她，还有宇宙中所有的生命也都是数学结构，都可以被数学完全描述。所以我们存在的本质就是信息的排列组合。”
“也包括生命？包括我们的意识？”
面对夜羽有些惊诧的目光，素子继续耐心地解释。
“因为从本质上讲，万物都可以从最深层的基本原理推演出来。层级越深就越基本；相之，越表面就越复杂，以至于复杂到出现了我们这些拥有自我意识的个体，所以复杂性只是一个幻觉。譬如分形，虽然看起来非常复杂，但它的数学描述其实非常简单。另外还有‘呈展性’这个概念也是如此。”
“等等……那这么说的话，我们岂不是可以用那个什么基本公式预测未来了？”
“不不不，因为被描述和被预测是两码事呀——正如我们无法预测大气系统的运动一样，足够复杂的系统就会变成无法预测的‘混沌系统’。举例来讲，我们的大脑就是这样一个混沌系统，小羽你们那个年代的脑科学与量子力学不也已经证明了这个吗？意识是物质系统的一种表现与状态，足够复杂的意识基础与足够复杂的动力学再加上一点量子机制的参与，个体的就诞生自我意识和自由意志了。”
“嗯……确实如此呢，毕竟拥有量子大脑的蒂尔丝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这时，三人的周围响起了第九交响曲《自新世界》的第二乐章的熟悉旋律。
“嗯？蒂尔丝你放的？”
“因为一想到素子提到的宇宙的数学性和复杂性，就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音乐呀。你们不觉得音律正是从复杂性中诞生出的美妙存在吗？”
“确实呢……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就算存在着使用音乐交流，甚至用音乐控制各种机器的种族也不奇怪。”
“咳，我们是不是有点偏题了……”
素子因自己的话题被带歪而做出了小小的抗议，接着她又停顿了几秒钟整理了下思路。
“……综合‘数学宇宙假说’我们就可以推论，如果独立于我们宇宙的‘外部现实’存在的话，那么它将也会是一个有限的数学结构，并且也能够用可计算的方程来定义。而这这些假说都将我们宇宙的本质指向了同一个可能性——”
“等等……内部能够用数学完全描述，而又独立存在的有限结构，这不就是……”
“是的，这个终极假说就是——我们的宇宙其实是由某种“计算机”运行的庞大的宇宙程序。”
有那么一瞬间，光合成室内完全安静了下来，只有缥缈的海鸥叫声与轻轻的海浪声在三人耳边回荡着。
夜羽和蒂尔丝都瞪大了惊诧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望着脸蛋还是有些通红的素子。
看到了两人的反应，素子向两人提出了一个问题。
“假如我们大家都是宇宙外某种存在的创造物，小羽、蒂尔丝，你们会怎么办呢？”
“……如果能亲眼见到的话，我大概会揍它一顿吧。虽然如果假设成立的话，我们永远没法跳出程序去揍它。”
“可如果这么说的话，同样身为被造物的蒂尔丝小姐，并没有去报复相当于造物主的人类呢？”
对于素子的反问，夜羽一时语塞，并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当然了，这一切都只是假说而已，不用那么当真啦。或许未来能证明，或许永远都无法被证明，但偶尔认真思考与讨论一下还是蛮有趣的。”
夜羽叹了口气，然后苦笑着挠了挠头。
“我是因为是第一次接触这个理论，所以有点被吓到了就是了……不过真亏你知道这么多呢。”
“这点程度的知识，只是大学选修课的程度而已啦。因为我的主业是天体生物学，所以也就自然对这方面感兴趣了。”
“……顺便一提，我是诧异你竟然能以一脸认真又可信的模样引导我们推出了这个结论。”
听到蒂尔丝的话，素子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呀哈哈~毕竟确实是很夸张的假设，所以也没什么可信度啦。不过……小羽、蒂尔丝，你们相信平行宇宙吗？”
“我相信哦！而且我相信自己是每个宇宙里最爱小夜的人！”
下一秒，蒂尔丝的肚皮被夜羽猛戳了一下，紧接着滚到了沙滩椅下面。
而夜羽则眯起眼睛认真地思考了起来，然后缓缓开口。
“……嗯，我相信——或者说我愿意相信。”
这么说着的同时，他的嘴边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弧度。
“为什么呢？”
“因为，这是最后一点美好的愿景吧。”
“美好的愿景……吗？”
素子略带伤感的眼睛望向了舷窗外的星空，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不过夜羽接下来的话又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因为我过去的人生并不如意，所以这也是我过去和蒂尔丝经常想象自己另外一种人生的原因。”
素子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对夜羽提出了问题。
“如果平行宇宙是真的，小夜想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里？”
“如果是真的……那我还真想生活在一个人类已经战胜了所有疾病与肉体痛苦的世界里呢。”
夜羽顿了一下，像是经历了内心的挣扎，但最后还是决定问出口。
“对了，素子……你们那个时代已经攻克了癌症吗？”
素子先是一阵沉默，然后无言地摇了摇头，目光中多了些许悲哀与遗憾。
“我们依旧用着放射疗法和化学疗法。虽然效果比你们的时代进步了不少，但对于某些特定的癌症还是没有多大的作用。”
“即便已经过去了上百年，即便发展出了能制造俄尔匹丝号引擎的技术，可是这方面却依旧没多大进展吗……”
“小羽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我父亲是因为癌症死去的。”
素子惊讶地张大了嘴，而夜羽则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人类文明还是太过幼小了，少年这么想着。
——DNA在复制过程中产生的错误摧毁了无数人的仅有一次的宝贵人生，其中就包括夜羽的父亲。
虽然DNA复制时的错误率其实非常低，但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譬如基因组太大了，随着每一次的细胞分裂，错误突变就会一点点地积累起来，到最后就引发了癌症这种人生悲剧，让无数人经历了生离死别与肉体上的痛苦。
“是吗？原来……”
“什么？”
“不……没什么，我很抱歉，小羽。”
“没关系……毕竟都已经算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啊——顺便一提，我的母亲是被人下了重金属毒死的，发现时已经晚了，只剩下几个月的寿命。”
“所以小羽才会这么讨厌人类呀……”
“被你看出来了？”
“嗯，因为我好像从来都没见过你怀念过什么在地球时的人呢。”
“所以这也是我当初选择了这趟航行的理由呀。”
“——行了啦！好不容易放松这么一次，就说点轻松的话题嘛！小夜真是太死板了！”
面对蒂尔丝的抗议，素子歪头思考了一下。
“……不过小羽平时虽然看起来太死板又多虑，但实际上真遇到危险的话是最可靠的呢。”
“嗯嗯，小夜也就唯独这点比较厉害了。”
“喂，能不能不要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话啊？”
“……话说我之前看到你带那么多武器踏上这颗行星时，还觉得你有点被害妄想过头了，在这里我要再次向你道歉。”
“不用道歉啦，中午不都已经跟你说过了吗？都是已经过去了的事，就不要再提啦。”
“嗯……有些啰嗦了，真抱歉。不过幸亏小夜是自己人，我可不想碰到像小夜那么难缠又准备充分的敌人呢。”
“唔……难缠这是在夸我吗？”
“是哟。”
“不过全人类文明就剩下我们三个了，哪里还会有敌人呢。”
素子有一瞬间楞住了，不过随即又回过了神来。
“……我的意思是像行星2上的那些威胁啦，敌人又不止有人类。”
“说的也是呢。不过哪怕全宇宙都是敌人，它们也都会被小夜和我之间的伟大的爱来战胜哦！”
“你说这种话的时候就不脸红吗？”
“人家只是说实话而已为什么要脸红呀？”
“话说你们是婚约者的关系吧？不过在我看来，蒂尔丝有点像是溺爱弟弟的姐姐呢。”
“对吧对吧，我和小夜之间是不是有种令人脸红心跳又刺激兴奋的背德感？”
“为什么要一脸得意地说出这种话啊！！”
“反正本身就不犯法嘛，而且也完全不会给小夜以外的人造成困扰。还是说小夜你想回到‘机器人伦理委员’会还没解散的二十一世纪70年代，去体验一下人机恋情被压迫的痛苦？”
在蒂尔丝的调戏下，神色痛苦的夜羽捂住了额头。
不过接下来蒂尔丝却又收起了玩乐的心情，然后以成熟的口吻自顾自地讲起了关于夜羽的事。
“其实小夜太容易陷入一个人的世界了，也太容易板着脸封闭自己了，而且也很难信任别人。”
“嗯，确实是这个样子呢。”
“他小时候是真的不懂怎么笑，而长大后虽然有了‘心’，但还是会习惯性地摆出一副扑克牌脸。虽然也没什么不好的，但还是需要有人在身边时不时地闹他一下，让他变得更积极一些呢。”
“喂……这种话在我这个当事人面前说真的好吗？”
“有什么不好嘛，事到如今我们之间还有什么秘密吗？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唔，虽然也没错……但是我不得不说，蒂尔丝你现在的占有欲真是强。”
“就算作为机器人诞生，可我也会有各种欲望啊。”
“说起机器人的欲望，其实本质上跟我们人类的完全一样吧？毕竟量子大脑的原理就是100%模拟并优化人脑以及人体的内分泌运作。大脑皮层中有240万亿个突触，而运算能力惊人的量子大脑则完全模拟出了人脑的运作。”
“嗯，而且就像素子你刚才说过的那样，意识的载体不一定非得是坨黏糊糊的生物组织，也可以是经过特殊设计的计算机。所以蒂尔丝本质上是和我是一样的生命个体，都拥有自我意识与自由意志，都拥有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欲望。”
“小夜说的没错。譬如食欲和**，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欲望都和你们一样。就拿食欲来说，我虽然没有进食的必要，但也能进食并从中体验到满足感，这与患了罕见的消化疾病的人类也能吃东西是一个道理——他们虽然没法消化食物以及从中获取营养，但他们仍然也可以吃东西，只为了单纯地享受吃东西的感觉而已。我所需定期摄取的体外物质只有仿生液而已，但也不会像人类进食一样摄取得那么频繁。”
“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又想起了爱丽丝和布鲁斯，它们就没有这类欲望了呢。”
“爱丽丝本就没有人格系统，而布鲁斯虽然有人格系统，但也不是作为人形而设计出来的——因为没有模拟出人体的运作，所以也就自然没有多余的欲望了。话说回来，今天下午真是难得清净没听到过布鲁斯的声音啊。”
面对夜羽的疑惑，素子眯起眼睛一脸得意。
“因为我屏蔽了它，不然又会对我们品头论足了。”
“毕竟是个性格恶劣的主控系统呀。”
蒂尔丝停顿了一下，脸上随即浮现出了小恶魔般的笑容。
“既然说起欲望……就让我趁机再确认一下你对我的感情吧，小夜。而且我们都早就已经是成年人了，所以是不会为了这种事像个臭小鬼一样扭扭捏捏的，对吗？”
蒂尔丝说的没错。
对于两人间的关系，夜羽早就已经心里有数，明白得很清楚了。
虽然就夜羽的直观的感受来说，蒂尔丝对他的感觉更像是个从小就陪在身边的姐姐就是了。
母亲因重金属中毒去世之后，夜羽申请了给予蒂尔丝自由身，并且通过了批准。通常情况下来说，机器人会去尝试着开展自己的新生活，去试着更加独立。然而蒂尔丝却选择了继续呆在他身旁，继续保护他。这是出于她自己的意志而做出的选择，并不是什么命令之类的束缚。深知这点的夜羽十分受感动。
当然了，由于夜羽当年还尚且年幼，这反倒造成了蒂尔丝成为了他实际监护人的局面。如果没有蒂尔丝的保护，夜羽很可能在还未成年时就死于本家制造的“意外事故”中了。
“蒂尔丝，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
“不行，必须亲口说出来。”
如果是私下的话他当然会毫不犹豫地说出口。但现在身边还有素子在，他真的不好意思就这么说出来。
……或者，蒂尔丝就是为了让她听到，所以才借着酒劲突然提起这个的呢？
夜羽不理解蒂尔丝为什么总是对素子保持着某种敌意。
即便是全人类只剩下了一男两女的情况，夜羽也都不认为自己理所当然地要与剩下的所有异性发生关系。
更何况两人间的关系已经到了即便发生什么都不会有丝毫动摇的程度了，而他十分确定蒂尔丝也是明白这点的。
……难道是为了让素子动摇吗？
……那么背后的原因又是什么？
……是害怕自己被素子抢过去吗？蒂尔丝也太没有安全感了吧。
夜羽不禁露出了苦笑。
……望着眼前蒂尔丝从未改变过的漂亮容貌，夜羽的脑中闪过了与她共同度过的无数日子与漫漫长夜。
对两人而言都是一样的——对方是恋人，是家人，也是姐弟，他们之间有着超越了种族与岁月的羁绊，还有超越了生命形式的爱情。
即便如此，夜羽依旧不愿谈这个的原因有两点。一是在困难重重的当前，真的没心情顾及个人感情；二是在多了素子的情况下，这种话题令他感到不好意思与尴尬，毕竟全人类就只剩下了他这名男性与两名女性，接下来的发展他有点不敢去想象。
夜羽最应付不了这种事情，所以一直都以正事没结束为由逃避这个问题。但人一旦闲下来的话，就会不可避免地再次遇到这个问题。
不过此时，夜羽为了解决眼下的危机，还是决定乖乖说出口。
“啊啊……真是麻烦。咳——我最爱的人是蒂尔丝你哦，不然当年也不会向你求婚嘛。”
“还有那个约定呢？”
“嗯，约定抵达新世界而且一切安顿后就结婚。”
满足的笑容荡漾在蒂尔丝的脸上，仿佛刚才她那锐利的眼神是错觉一样。
“那么——”
蒂尔丝把深栗色的发丝撩到了耳后。
酒醉的脸颊上泛着邪艳的红色，眼里满满的爱欲都已经多到快溢出了。
“再重温一下誓约之吻吧。”
不顾夜羽的抵抗，蒂尔丝毫不犹豫地强吻了上去。
灵巧而又无比柔软的湿润舌头还沾着酒味，就这么伸进了夜羽的嘴里，伴着**的声音在里面来回探索。
“啊~~~”
满脸惊讶的素子红着脸，发出了听起来像水壶烧开了般的极可爱的声音。
下一刻，夜羽就推开了蒂尔丝。
“笨蛋！你怎么真的醉了！”
夜羽毕竟是身心正常的健康男性，而且此时此刻旁边还有素子在，所以再这样下去真的不妙了。
“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怎么都喝醉了，都快去休息吧——”
就这样在夜羽的强烈要求下，三人终于走出了光合成室。
蒂尔丝一边说着“去泡个澡醒酒啦”，一边拉着素子去了奥罗拉号的浴室，而夜羽则自己先回到了寝室。
在进浴缸前蒂尔丝还是很老实的。
结果在进入浴缸的3秒钟后，浴缸里的两人立即展开了激烈壮绝的攻防战。
……虽然素子躲闪的动作十分灵活，但是在最后仍不敌蒂尔丝的猛烈攻势。伴随着一声可爱的悲鸣，素子败下了阵来任由蒂尔丝摆布。
终于报了之前被素子揉胸之仇之后，蒂尔丝脸上的表情无比清爽。
蒂尔丝与红着脸的素子一同走出浴室，接着从旁边的小冰箱内拿出了两瓶印有“比村乳业”字样的玻璃瓶，并将其中一瓶递给了素子。
“喝了吧。”
“……牛奶？”
“泡完澡后喝牛奶，这不是你老家的那些公共浴室的规矩吗？而且最重要的是——牛奶可是有助于胸部变大的哦？”
歪着头一副笑眯眯模样的蒂尔丝满面春光。
素子在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后，将牛奶瓶的瓶盖“啪”的一下子打开了。
于是泡完澡的两人就这样一齐单手插腰，“咕咚咕咚”豪爽至极地同时一口气喝光了瓶中的牛奶，并在最后还发出了舒爽的大叔般的声音。
“要、要是等多几年的话，我可不会输哦？”
“那么我就期待你的成长了哟？”
在互道晚安之后，蒂尔丝看着素子的背影陷入了沉默。
……
飞船的本地时间已至深夜，但素子却仍未入睡。
虽然还是有点头晕，不过大体上也还算是醒酒了。
于是在下定了什么决心后，她穿过通道来到了奥罗拉号，然后径直走向了居住区。
在夜羽和蒂尔丝两人的房门前，她停住了脚步。
然而就在素子想敲门的时候，里面突然传来的蒂尔丝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
“——噫！”
她似乎是在和夜羽说着什么话。
虽然心里满是罪恶感，但素子还是不由自主地将耳朵贴到了门上。
“怎么了，蒂尔丝？”
“小，小夜……那里不要啦……”
“明明是你来袭击我的？”
“呜，因为新的义体都会比较敏感嘛~”
“那我就更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了。”
“诶——小夜好坏！”
“谁叫你过去总是这么欺负我呢？”
随着屋内传来了更强烈的呻吟声，因偷听而感到后悔的素子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了地上，并将阴沉的脸庞深深埋在了自己的双臂里。
这时，素子的耳机里传来了布鲁斯的声音。
“所以还是决定不告诉他了吗？”
没有回答布鲁斯的话，素子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中。
但布鲁斯却像是理解了沉默的含义，然后对素子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那就按你的原计划来吧，现在也正好可以趁他们不在的时候进行搜索。现在去的话，可以百分百确定不会被他们撞见，毕竟他们看起来还要好一阵子才会完事的样子。”
“那么可以抹掉痕迹吗？”
“能够藏起来搜索记录。如果他们没怀疑你也没有故意去查的话，就不会被发现。”
“……”
“还在犹豫吗？”
“……嗯。”
“可你应该已经完成了那个心愿吧，也是时候该从梦里醒来了。”
“……你是知道的，那边的行动通常都没那么快，少说也需要两三个世纪。”
“但这么悠闲行吗？”
“我知道，所以现在我会去搜索的。不过在这之后……就让我在梦中多停留片刻吧。”
紧握了一下手中那小小的资料存储器后，素子站起了身来，最后默默走向了奥罗拉号的舰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