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比平时起得晚些，不过艾维依旧在镜子前徘徊。
刚够到肩膀的中长发，不胖不瘦的中等身材，和同学一样的校服，梳妆镜里映出的还是一名普通的女高中生。
艾维知道不管怎么努力，入校以后就全完了。但她还是再三确认发丝没有乱翘，衣领都已摆正，裙摆上没有皱褶，然后才不舍地离开家。
校门已经收拢，艾维在门外驻足眺望，心跳开始加快。
她并不讨厌上学，倒不如说她喜欢北坛高中。在那里确实还是高中的时候。
她深呼吸一口气，迈出脚步。在跨过推拉门轨道的那一刹那——
什么都没发生。
太好了，还是自己的时间。艾维稍稍露出点笑容。
北坛高中很漂亮。这里是市中心，但校园并不拥挤，绿化也很好。贯穿校园的景观水道里甚至还养着金鱼。
艾维先越过主教学楼，直奔校园另一头的体育场。
就像约好一样，一只黑色斑纹的狸花猫越过围栏，跳到她面前。艾维俯下身，摸摸那只流浪猫的脑袋。
“喵呜，今天不要变太夸张，好吗？”
猫欢快地咕噜几声，然后趴向背包。艾维赶忙从里面取出猫粮。
等“喵呜”吃饱，教学楼上的挂钟指向六点三十。艾维收好东西，赶往教学楼。
五层双子大楼耸立在景观水道两侧，外壁是气派的玻璃幕墙。在三层，南北栋之间还架着一条几十米的空中廊桥。要是从上空看，能看到一个亮闪闪的“工”字。
艾维来到“工”字那一竖正中，用发凉的手心贴紧更冷的玻璃，望向东边校门。
她想找出那几个特殊身影。是那个总是叨念着代码的神经质程序员，还是那名傲慢的魔女？最好不要是……
呜哇，偏偏是那个最最最最，最恶心的“公爵大人”雷赞。艾维瞬间皱紧眉。
在外面就是个极其普通的学生。不，根本就在普通以下。除了胡思乱想没有长处，缺点数也数不过来，真不知道这种人是怎么进到北坛高中的。艾维甚至觉得，要不是因为对那个人的厌恶太深入本能，她根本没法在茫茫人海中认出他。
等那人走到校门口，艾维屏住呼吸，时间流逝仿佛也因为注意力太过集中而变慢。
“公爵大人”则毫不犹豫地迈过校门，仿佛那一步和上学路上的其他步子一样平常。不过艾维能清楚看到，他身上的运动鞋与校服越过校园分界线的部分已然变成古代军服与军靴。
不是艾维眼花错看到敢在大清早玩角色扮演上学的旁人。如果能将时间停止，以推拉门轨道为界，“公爵大人”还在校外的部分依然披着校服。公爵和学生之间完全没有过度，那平整的界限不禁让人觉得是空间错位了。
等军靴踏在校内的水泥地上，一圈圈波纹从那散开，两三秒就回荡遍整个学校，校园里的一切都随波摇曳，开始剧变。
教学楼玻璃幕墙像陈年的油漆和石灰一般龟裂、外翻，古朴的黑色石质城墙逐渐显露。
楼顶如同橡皮泥一样瘫软，还被一股力量挤得越来越高。初具雏形后，大块墙体掉到地面摔成乌有，最终剩下镶着彩色花窗的尖顶。
墙角处的土地里钻出爬山虎，像电视里千百倍快进那般爬上变成古堡的教学楼。
艾维手上不再有冰冷的触感，廊桥现在依然是露天石桥。雨点沥沥地从天而降，滴到她的后背上。
恶寒传遍她全身。仿佛为了顺应周围的景色，校服已然变成暴露大块肌肤的女仆装。
那个白痴公爵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艾维气愤地想着。而那个“公爵大人”已经完全入戏。周围“演员”恭敬地为他撑起大盖伞，他则威严地展开双臂，就像在对臣民施以恩典。
艾维想吐。不仅因为刚才视听落差产生的眩晕，更因为那个“公爵大人”的恶心作风。
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胃里的酸水，她长叹一口气。
如果只是这样，她大约已能平静接受。但现在只算闹剧的开头。
四周变得像在中世纪，然而这种风格仅仅存在于学校地界内。校外照样高楼林立，没有因为北坛高中的变化受到丝毫影响。
门外的学生们也在自然地上学，没人注意到里面已不是学校。那些“演员”穿过界线后，或者变成贵族，或者变成士兵，或者变成领民，并且自然地扮演分配给他们的角色。
直到另一名“作者”踏进校门。
和“公爵大人”走进校门时一样，那人引发的波动两三下扩散到整个学校，空间摇曳的同时物体也都在畸变。
不太一样的是，当那道波接触到“公爵大人”，新的波纹再次围绕他散开。
在两人掀起的波浪中，学校又变得不稳定。
双子教学楼的东半边正以惊人的速度被侵蚀。古朴石砖自东向西一块接着一块掉落，露出充满未来气息的亮银色金属壁。
等那变化推进到一半，速度逐渐放缓。亮银色勉强突破中线几十厘米后，又被古朴黑石砖色弹回去。两种色调在那边压过来压过去，就像两股力量在交锋。
如果放着不管，二者大概会停在中间。可现在是上学高峰期。
学校在多方势力拉锯之下疯狂地变化了二十几分钟。等“作者”都来齐，校内的大致姿态总算被确定。
也惨不忍睹。
北栋大体上还是一开始的古堡，可是南栋已经被拉扯成高耸的双螺旋大厦，外壁还闪耀着金属一般的蓝白色，富有未来气息。
连接南北的廊桥则被扭成麻花，而且一面是石质一面是玻璃。更夸张的是，桥上彩旗总是垂向桥面，明示那里的重力也被拧成一股麻花。
景观水道里装着浓绿色液体，还咕嘟着恶心泡沫。时不时有诡异生物从中探出头，半个小时前它们还是可爱的金鱼。
运动场的观众席被压扁，顶上还被厚重的钢板封住，俨然已成一座末日掩体。
艾维非常不愿意去想“喵呜”被设定成什么样。
“演员”全都被分配上完全不同的角色。学校里有背着手在水面上滑行的侠客，举着长枪骑马巡查的骑士，穿着斗篷架在水道旁煮药的女巫。甚至还有飞在半空，端着巨大魔导器瞄准地面邪恶生物的魔法少女。
所有“演员”都在好好扮演自己的角色，谁也没注意到彼此之间的巨大画风差距。
原来的北栋挂钟，现在钟塔里的联排铜钟一齐发出轰鸣。七点已到，本市的名校——“北坛高中”——又迎来崭新的一天。
乱作一团的只是学校，校外的一草一木都没受丝毫影响。偏偏艾维居住的小区也在视野之内。
想回家，好想回家啊。
她望着自己房间温馨的窗口，露出日益疲倦的惨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