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着车，在夜晚的大桥上飞驰。
“快一点！再快一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蕾莎把半个身子伸出天窗兴奋地大喊，长发迎着强风飞舞。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敢再加速？赶紧下来，这样很危险！”她现在耳边狂风呼啸，我跟她说话只能大吼。
“不要！”
“我数到三，再不坐好我就把你赶下去了啊！一，二——”我下了最后通牒。
这回她总算识趣地下来坐好，把安全带系上。
这丫头依旧是本性难移，作起死来真的是怎么看都看不住。大桥上的高速路最低限速也有六十码，这要是前面有什么状况一个刹车她就可能直接飞出去了啊。
“接下来去哪儿？”她脸上写着满满的期待。
我直视前方，回答：“带你去看看真正的大海，你早上不是说自己没见过大海吗？这座桥的对面是一座岛，沿着环岛公路绕到另一侧就能看到海。”
蕾莎的那个世界的交通并不发达，住在内陆的她从未见过大海，只是听别人说过。
“大海啊……”她眼中闪闪发亮，估计脑子里已经挤满了对海的想象了。
瞥见她这个样子，我的脸上不禁泛起了会心的微笑：“开心吗？”
“当然开心啊，老早就想坐车这么逛一天了。凌一，我能不能把这辆车带到那边去？”
她依旧还是相当喜欢汽车啊。
“第一呢，我估计你的那个世界根本就没有给汽车开的道路吧。第二，我跟你讲过汽车是靠汽油驱动的，没燃料的话就只是个铁壳子。第三呢……就是你根本就不会开车好吧，你就老老实实玩那个玩具汽车好了。”
她故作生气地哼了一声。
我们已经开车闲逛一天了，从上午出发，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信马由缰。
这是蕾莎提出来的，我没多想就应允了，毕竟今天就是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天。
今晚，她就要启程回自己的世界去了。
自我亲手抓住那三名劫匪，解决那个案子，又过去了整整一个星期。
我利用这段时间处理了很多事情，直到最近才真正地闲了下来。
出发后我们先是穿过城市的中心，开过两侧都是摩天大楼的立交桥，蕾莎趴在车窗上仰望这些她的世界所没有的高楼感叹。在得知蕾莎还没见过海之后，我带她去了一趟市里的水族馆，这是她这一天最兴奋的时候，她在蔚蓝的玻璃走道里流连忘返，不管我怎么叮嘱她还是像是恨自己眼睛不够多似地不停转圈环视，完全不看路，好几次和别人撞上都改不过来，我跟在后面，看着鱼群、海龟还有水母在她周围优哉游哉地游过。
午饭之后我把车开出了市区，进入了城郊，楼房变得稀疏，道路两侧是大片大片的田野，入秋的稻田已经开始泛起金黄，远远地能望见村庄、群山还有高架桥。最吸引蕾莎的是高架铁路上飞速驶过的动车，她两眼放光地问我那条“铁龙”是什么。
黄昏我把车开上了城市边缘的一座山上，爬着环山公路直达山顶，我们在山顶的空地下车，从那里俯瞰被夕阳染得一片昏黄的城市，那些被蕾莎感叹过的摩天大楼此时就像积木方块，承载着“铁龙”的高架铁路还没有手指粗，大江如一条绵长的蛇从城市的中央爬过。山坡的树林组成一片黄绿色的海洋，只有叶子翻上红色的枫树和黄栌点缀了一点鲜艳的色彩，风吹过树海，无数的树梢摇曳起来，堆成层叠的波浪，沙沙作响。
我们在这里待了一会儿，看着夕阳在西边的另一个山头落下，蕾莎的长发在山上的晚风中飞扬，像是在挽留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
周围逐渐暗下去，我最后地看了一眼这个待了好几年的城市，才转身回到车上。
而现在，车子已经将那座城市远远地抛到了后头，驶上了一座小岛。
当车子进入一条长长的隧道时，蕾莎突然抬头，对着从天窗灌进车内的风使劲嗅了嗅，像一只幼犬。
“闻到了吧？”我笑着问她。
“这是什么味道？”
“从海上吹来的风。”
隧道的另一头就是这座岛对着大海的那一侧，带着淡淡咸腥气息的海风从海上吹来，灌进这条隧道。
车子冲出隧道，视野瞬间开阔起来。
“哇啊……”
耳边传来了蕾莎的惊叹。
环岛公路的右侧，一望无际的大海。
我开到一个开阔的路口，将车靠边停在路边，和蕾莎一同下车走上人行道。
她靠上栏杆，默默地朝海天相接的方向望去，海风吹动她的裙摆，千万吨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拍在底下的防波堤上，碎成白色的水花。
“这就是海……”她喃喃地说，然后抬起头，突然笑了，“我们运气不错啊。”
“是啊。”我也抬头，马上就理解了她的意思。
圆月之夜，万里无云。
到处都起伏着浪尖的海面没法倒映整个圆月，却像是将那道倒影揉碎了，将月光溶解到水中一般泛起清冷的光，波光粼粼。
“那是什么？”蕾莎指向远处几个闪烁的红点。
“那是海上的船，有的是货船，有的是渔船。船上的人在晚上会用这个灯光告诉其他的船只自己在这里。那个比较近的你仔细看能看到船的轮廓，那是渔船，他们会在晚上或者凌晨回到这边的码头，把成吨的鱼虾分拣好装上车，然后这些鱼第二天早上就会出现在附近城镇的菜市场里。”
“这片海里有鲨鱼吗？”她应该是想到了上午在水族馆见过的那些海洋生物。
“有的，不过这里的品种没有水族馆里的那么大。”
“海豚呢？海龟呢？”
“这些动物比较稀有，稍微远一点的海域可能有吧。”
“企鹅呢？”
“这个就真没有了……”
“海的那一边有什么？”
“另一片大陆，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从这里出发她又问了有关这个世界的各种各样的问题，大部分算是比较有条理，偶尔会蹦出一两个结合了她从电视里接收的信息和自己的一知半解的令人苦笑不得的问题。
我告诉她这边的人类文明已经将自己居住的世界版图基本上探索完毕了，一位知名的航海家环游了世界来证明世界是圆的，是一个星球，这个世界有常年不下一滴雨炎热干旱的沙漠，也有被一直冰雪覆盖的极地，企鹅就生活在那里。
我还告诉她这边的世界太阳是一颗比地球大很多的恒星，地球是环绕它的行星，月亮则是围绕地球的卫星，而我们所见的星辰，和太阳一样甚至是比太阳还要巨大的恒星，在难以想象的遥远距离之外剧烈地燃烧着。现在的人类文明已经有了可以飞在天上的交通工具，也有办法抵达没有空气存在的外太空去探索宇宙的极小一部分。
当然，我还得给她解释电视广告里的人喝了一口冰镇汽水背景就从沙漠换到雪地是用人工特效做出来的效果，只是一种夸张的比喻，而不是那个汽水是能让人穿越空间的魔法药水诸如此类的问题。
每一个回答她都听得聚精会神，最后她停止提问，对着大海出神地望了一会儿，深深地吸一口气：“真漂亮呢，第一天就该来一次的。”
“能来到这个外域世界真的是太好了。”她朝我转过头来，微笑，“谢谢你能带我来，凌一。”
我也回以微笑。
“时间……差不多了呢。”她转过身，却又恋恋不舍地回望了一眼，像是要将大海的画面印在眼底，留作最后的纪念。
“是啊。”我轻轻点头，和在山顶时一样，对着海面望了最后一眼，“该走了。”
我们往车子的方向走去。
今天是蕾莎启程回自己世界去的日子。
也是我将真正迎来自己死亡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