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无论是哪里的道路，在黑夜中都是一样的。
奔驰的车辆，漫无目的，似是不知驶向何方。
乐曲结束的时候，西格莉德没能令它继续。
“第一次任务，非常顺利呢。”
连喜欢的香烟都未点燃，西格莉德就开口了。
“嗯。”
坐在后方的冷漠男子名为空迭，今天是他执行组织予以的第一次任务。本应在面对杀人时犹豫，手握武器时踌躇。然而，极其顺利的结束了那人的生命。
“本以为你会非常恨我，结果倒是挺冷静的呢。”
抬眼看向窗外，却发现什么也看不到。
“我并不怨恨西格莉德。相反，我非常感谢西格莉德。”
点燃的香烟，一圈圈扩散着。许久，耳边才听到了极轻的声音。
“是吗？”
没有任何的回应，空迭只是更加握紧了手中的枪。静静的坐在后方，等待着西格莉德将他带往另一个地方。
漆黑的深夜，连星星都隐去了光辉。徘徊于夜下的小人，默默的驶向远方。
1.
海风，浪花。
轮船靠近码头，喧嚣的声音。
耳边已经很久未听到这种声音了，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一时之间，竟有些忘记如何说话了。
鼻尖嗅到芬芳的清香，一时哑然。才想起，按照时间推测，如今已经是栀子花开的时节了。
“醒了呢？”
同行的西格莉德如往常一般予以关切的询问，即便那只是伪装。
“我睡了多久？”
头脑还有些晕晕沉沉的，这是久睡之后才会出现的症状。
“一天半，看来昨天你真的是累坏了呢。如果你不醒来，我都要叫醒你了。”
没有顺着西格莉德的话语接下去，反而是向着一个奇怪的方面开始延伸了。
“看来这里就是接下来的任务执行所在地了。”
“明明回到了故乡，却依然是这样一副冷冰冰的表情。这样下去的话，可是娶不到老婆的哦。”
戏谑的开着玩笑，进行着调侃。回以这个女人的是空迭冷漠的话语。
“这种表情，不正是你教导出来的吗？”
谈不上怨恨，谈不上不满，可以说是毫无感情，但却隐着些什么情感在内。西格莉德轻叹一声，手臂环在空迭手臂上，空迭也不反抗，顺从的跟随西格莉德向前走去。
虽然努力的选择了贴近本国人的服饰，但与周围人古朴、略带破旧感的穿着相比，依然有些华丽。再加上西格莉德高挑的身材，本就是美人的她再配上精心挑选的衣服，不免引人侧目。只是当人们瞥到西格莉德身旁空迭那冰冷的眼神时，却纷纷各做各的了。
“咯咯咯！”似是察觉到了这点，西格莉德不禁掩嘴轻笑，道：“真是可怕的眼神呢。”
“那也是拜你所赐。”
空迭毫不客气的进行了回击，即便西格莉德是他的上司。
西格莉德也不恼怒，早已想到了空迭会这样回答。倒不如说，看着空迭吃瘪，这也算是乐趣的一种。某方面来说，算是相当的恶趣味了。
穿过码头，行至一条小路，待仅有的几人过去时，西格莉德才开口。
“一星期前，组织已经全面接手了维托在巴黎的地盘。”
“嗯。”
意料之中的结果。维托死去，以组织的能力顺利接手是既定的事实，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如若没有接手，那才令人难以置信。
“有一点忘记说了。希拉已经加入了组织，为组织顺利接手维托的地盘提供了巨大的帮助。看你的表情，倒有些震惊呢。”
就像是早已计划好的那样。西格莉德知晓这番话会令空迭那一成不变的神情改变，因而才说了出来。即便三秒后空迭的表情就会恢复成与平时一样。西格莉德纯粹只是为了这其中的乐趣而已。
“只是有些意外。以我对希拉的了解，那家伙是不可能加入Acheron的。”
“那看来，你的了解还不够么。”
再一次落入了西格莉德的圈套中，不过也无所谓。见空迭就此沉默下来，西格莉德也不再言语，遵循着早已制定好的路线，两人行至一栋建筑前。
狭窄的巷口，仅凭地面和墙壁就能判断出年代的久远。走在这条路上，时不时的能够看到从院落中延伸出来的树藤。透过破旧的门，能够看到铺满庭院的茂密杂草。路上除了西格莉德与空迭两人，再无他人。萧条与破败，估计这里很少有人居住。
“这里曾经算是比较繁华的地带，不过自从二八年起就开始走向破败与萧条，至三三年，原先居住在这里的住民已经全都搬走了。”
的确。眼前所见的景象正如西格莉德所说。就单破败与萧条来讲，这里都不会有人居住。
“没有原因吗？”
“原因，当然是有的。”西格莉德刻意停顿了一下，“但是，重要吗？”
是呢。面对既定的事实，原因显得并不那么重要。就如同杀人一般，人死不能复生。杀人的理由，即便说出又能如何呢？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也就是说，这里是不会有人居住的，政府没有派人管理吗？”
“当然会派人。倒不如说，不派人组织才会感到困扰呢。对于组织来说，武力算是象征，但却并不缺少金钱与人脉。”
诚然组织的强大。而在那强大之上的，更应该表明神秘。仔细想想也算正常，这样的组织不可能独立存在，与政府也会有所牵连。不过，与政府交往的过程中，组织展现的应该是另一面。毕竟，那一面，连政府都不会容忍。
突然间倒想起了双子女神的故事，不禁哑然，心中莫名的有些感概。
哐当！
胡思乱想的泡沫被属于推开铁栅栏门的声响所击碎。
庭院中是杂草遍布的状态，诉说着这里不会有人居住的事实。然而打开房门，里面的景象却令人吃惊。
铺满光滑瓷砖的地面，墙壁被粉刷的洁白，摆放的家具虽然不多，但却胜在齐全。房间算是较为广阔，但却被打扫的一尘不变。很难想象，穿过遍布杂草的庭院，竟然会来到这样一个地方。
“这里是组织提前准备好的地方。”西格莉德一进来就开始了说明，“接下来你将居住在这里，组织会向你传达任务。算算时间，应该会有三天。尽量在三天之内熟悉这附近的环境吧。”
“来时的风景我已经全都记在心里了，之后只需要再次确认就可以了。”
“那就好。”西格莉德颔首，“先为你介绍一下布置吧，左边是厨房，后方是卫生间，可以洗澡。这些完善的布置算是对你居住在这里的补偿。不过尽量不要开灯，也不要发出特别大的声响。”
空迭了然。
“是因为要营造无人居住的假象吗？”
“这算是其中之一。虽然过于谨慎了些，不过对于组织或者个人来说，这却是必要的。”
说完这些，西格莉德也不久留，再推门准备离去的时候，又驻足了脚步，神秘的笑道：
“对了，仔细搜索一下这里，会有一些意外的惊喜哦。”
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空旷的房间给人一种漫无目的的无尽感。
遵循西格莉德的话语，即便没有，空迭也会这样做。巡视了房间一圈，正如西格莉德所说，厨房，卫生间……该有的都有。唯一的缺憾，可能就是厨房中没有食物储备吧。至于冰箱，倒听说美国有。不过这种昂贵的东西，组织是不会给个人配备的。
也想到了厨房中没有食物，这应该是西格莉德的要求。购买食物，也算是熟悉环境的一环。只不过这种被迫倒有些不爽，但也没有办法。无论是居住在无人的环境，还是仰卧在舒适整洁的房间，看着白茫茫的天花板。所有的一切，也只不过是组织的予以。身为空迭，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
至于西格莉德所说的“意外的惊喜”，空迭虽然大概想得到，但的确是有些意外吧。
在卧室的床底下发现了Luger P08，以及配给的弹匣8发、弹鼓32发。再仔细的检查一遍，再没有发现其他东西。
在最下面的抽屉中发现了另一款未组装的手枪，最里头有着一包子弹。空迭并未组装，而是轻轻阖上了抽屉。
其他地方也有一些发现，也有未注意到的地方。不过相比那些能够想到的地方，这些地方倒不必刻意搜寻，也许无意中就能有所发现。
有一点令空迭有些意外。在寻到匕首，刀放置地点的时候，空迭一眼就看到了旁边的餐刀。直直的立在那里，彰显着它的独特。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西格莉德的手笔。那一次，先前那一次，都是使用了餐刀作为杀人的工具。
这是令自己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吗？还是对自己的讽刺？
杀人者，人恒杀之。
手中不知何时拿起了放置在桌上的香烟，刚靠近嘴唇，才想起自己是不抽烟的，只好摇头放回原处。估计那也是西格莉德的手笔吧。先前检查房间的时候却忘记了。
大概是在下午五点钟来到了外面的市场。
如若不是为了任务在做准备，时间并不需要精确。购买食材，顺便熟悉环境，到家后准备晚饭，那个时间应该是在七点。无论肚子是否饥饿，无论食物是否可口，无论是否拥有食欲。总之，在规定的时间摄取食物，就算是强迫也要这样做。
实际上，空迭做的饭并不算难吃，虽然也谈不上美味的程度。回想起在破败建筑里待的那些时日，这里已经格外舒适，令人感到惬意了。作为杀手来说，舒适与惬意，只能说是奢侈的念想。
利用空余的时间熟悉了周围的环境。街道，房屋，甚至在西边街道最后面有一颗能够令人翻越过墙的树都记在了心中。有些勉强，但仅凭感觉还是记住了。如若丢失了那种感觉，恐怕空迭也会迎来死期吧。
身为杀手，永远都不能失去杀手的自觉。
三天时间已过，西格莉德带着任务如期而至。
“没有抽吗？”
看到了打开的香烟，烟却完好无损。西格莉德就像在自己家中熟练的点燃了一根。
“我不抽烟。”
只是，不想给自己在抽烟时幻想的时间罢了。
没有直接引入任务方面的话题，西格莉德狠狠的抽了一口，以一种过来人的身份开口道：
“烟这种东西，就如酒一样。酒，你不是也喝了吗？”
刚想开口回答“那只是因为任务”，却发现那只是强行狡辩而已。也许，之后自己也会抽烟吧，就如第一次喝酒时那样。
回神过来的时候，发现西格莉德正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
“不说说有关任务方面的事情吗？”
情绪中隐着一丝厌恶，即便面无表情的说了出来，倒更像是为了掩饰先前的尴尬。
“也是呢。”西格莉德从来不会在这上面纠结，烟已抽完，刚好到了熄灭的时候。此时来说明任务是再好不过的时机了。熄灭的烟头，最后一丝火光也逝去了。
两张黑白相片被西格莉德取出，铺在了桌面上。
左边一张相片中是一个中年男子，黑色短发。即便是从相片中也能看出那个男子精悍的面容。另一张的主角是一位年轻女性，栗色长发，波浪般的披卷在脑后，一直垂到腰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东街303号左转前行四十五步，大概就能够看到一栋饰有雕花样式的铁栅栏门，相片中的两人就居住在那里。”
淡淡的，西格莉德说出了一个地址。空迭也将此记在心中：东街303号左转前行四十五步，雕花样式铁栅栏门。
“没有除此之外的情报了吗？”
一般而言，这种杀人任务，组织都会交予杀手目标的一些信息。作息时间，饮食规律……这些都由组织来负责。杀手不需要熟悉目标，只需要负责杀就可以了。维托的那一次，算是例外。相片中的两人，并不是维托。
“宅邸中只有相片中的两人。女性长年在家，几乎足不出户。男性算是商人，白天基本不会在家。一般会在十点后到家。”
再一次，如同先前说出地址时那样。西格莉德干脆的说出了内容，而不是“当然有”之类的话语。
“商人？”空迭有些讶然。
西格莉德笑呵呵的回应道：“对，是商人哦。”
直觉告知空迭男人的身份绝对会与商人有所出入，但这显然不是空迭该纠结的问题。
“情报，就这些吗？”
确认情报的完整性。
“就这些。对于你来说，只需要知晓时间就足够了。”
空迭点头。两人的在家时间，意味着空迭何时动手的时间。
“情报，准确性呢？”
必要的确认。即便组织不会犯这种错误。
“由北街206号的布鲁斯·陈提供。如果情报虚假，你可以亲自去找他。”西格莉德给出了保证，同时也下达了组织的要求。“组织希望在一星期内见到结果。”
目标，这些情报已经足够。一星期的时间，是为了寻找最合适的契机，以及制定突发意外后的逃跑路线。杀人，很简单，但准备必须充足。
“尽量不要使用枪支，如若惊动了警察，会很麻烦的。”西格莉德不时的又说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点。“不过也不必担心，之后会有组织人员去交涉的。那算是最坏的结果了。”
连意外也算到了。不过真到了那个时候——西格莉德的话语还是不要全信为好。如若真到了自身被警察追击的结果，那也是自己能力不足的原因，也怨不得别人。
“对了，西格莉德。”看着相片的空迭发出了疑问，“这两人是夫妻吗？没有孩子还真是奇怪呢。”
“是夫妻呢。不过没有孩子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怎么，你还会对目标的身份心怀怜悯？还是说，下不去手，需要寻找一个杀人的理由？明明都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了……”
“没有。”
有些颤抖，是因为忘记关窗导致寒风吹进来的缘故吗？
“那就好。”西格莉德凝视着空迭，久久才再次开口，“杀人，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硬要寻什么理由的话，那只不过是不敢直面事实的懦弱行为罢了。人死不能复生，理由也毫无意义。何况，这世上无理由的事情太多了，你曾经不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吗？”
不知何时，西格莉德已点燃了第二根烟。跳动的火苗一闪即逝，火星也随着烟灰逐渐逝去。
“好了，该说明的也就这些了，祝你任务顺利，一星期后再见吧。”
不待空迭回应，西格莉德已经离去了，只留有一道背影。呆呆的望着眼前杂草丛生的庭院，空迭拉开了最下面的抽屉，开始组装起了里面的东西。
什么都不去想，机械的完成了组装。仅此而已。
是呢。何必想太多呢。杀手只需要去杀就可以了。如若不去杀，也就没有意义了。正如机器只是为了运转，如若不运转，那就是出了故障。要么被修整，要么被替换，仅此而已。
2.
时间定在了周三的夜晚。
一切都按照计划行进。
轻松的翻越进庭院，来到后方，趁着月色刻下一块玻璃，轻松的进入了里屋。
通过几天的观察，早已知晓目标休息的房间位置。空迭走路几乎不会发出声音。即便是在这么静谧的夜，如若不仔细倾听，大概也不会听到什么。
一切真的太顺利了。
顺利到空迭完全是按照步骤进行的程度。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已经陷入了永恒的梦境中了。黑暗中无法看到殷红，但鼻尖嗅到的铁锈味，倒预示着睡梦中两人的死亡。
染上鲜血的漆黑风衣本就是舍弃之物，空迭将其脱下随意的丢弃在了一边。杀人的刀具也不必回收，染上鲜血的道具只是麻烦。
没有花多少时间，比起空迭以往的杀人要轻松许多。或许，是因为习惯了的缘故。
本来，空迭接下来将会按照计划顺利返回到住所。然而，空迭却打开了禁忌的门扉。
那一晚，空迭行走在寂静的走廊上，耳边却听到了钢铁撞击的声响。本以为是幻听，却又紧接着听到了第二声、第三声……
无法判别是何原因。唯一能确认的是声响确实是从门的另一端传来的。
与宅邸内的其他房间无二，相同的门的款式，利用同样的手段顺利的打开了门。
微弱的月光下，空旷的房间中跪伏着一个无法分辨其性别的人。破碎的衣裳，肮脏的长发……然而，娇小瘦弱的身躯使空迭一瞬就判断出了那是一位孩子。
内心中突然间升腾起了一种莫名的情感，犹如火焰般在不断燃烧。
毫无表情的面容，象征着空迭此时心中那无法压抑的两种愤怒。
第一种，是来源于情报与实际不符的事实。然而这在一瞬就被第二种愤怒吞噬殆尽了。
眼前看到的光景令空迭想到了西格莉德口中所说的“商人”，突然间明白了那其中的含义。完全没有想到，情报也没有指明，望着出现在眼前的孩子，空迭有着被戏弄了的感觉。
哐啦！
刚想迈步向前仔细看看前方的孩子，脚步却被铁链碰撞的声响阻止了。惊恐的面容，尤其是那双眼眸，已经毫无色彩。一条锁链，将其牢牢固定在墙体上。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锁链的桎梏。
“如果无法拯救他，那么就杀死他。”
脑海中闪过西格莉德曾对自己说过的话，空迭已经将枪口对准了面前的人。
携带手枪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用到。如若无法帮助他人，就不要与其扯上关系。即便将其带回家中，也只会被组织培养成杀手。空迭深知那条路的痛苦。与其如此，还不如就此结束。
月光下，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的人。如夜晚般的漆黑长发，高贵如蓝宝石般的美丽瞳孔。憔悴的面容，带有惊恐与可怜兮兮，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对准自身的冰冷枪口。
“可恶！”
空迭暗骂一声，最终还是未能叩响扳机。
3.
“虽然有些早，食物也不算美味，但还是吃点东西吧。”
凌晨四点的时候，空迭将餐盘推向了少女的面前。
刚从浴室出来，先前的破旧衣服早已无法穿戴，空迭让其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因为尺寸的缘故，少女倒有些像“装在套子里的人”。
只是一番梳洗，少女就像换了一个人。即便整个身体都缩在了宽大的外套中，但依旧无法掩盖其美人胚子的本质。单就其黑发蓝眸，就算得上是极具魅力。
“怎么？不吃吗？”
“为什么不叩响扳机呢？”
比起忍受肚子的那份饥饿感，少女更想知晓那个时候空迭的想法。即便，双方此时都不知晓对方的姓名。
“枪声会引来警察，会很麻烦。”
既定的事实所引发的后果，因而能够作为原因或理由。
“不杀掉我，会更麻烦。”
意外的，眼前的少女说出了这样的话。那本不应该符合少女年龄的话语，却被少女冷静的说出了口。
“没有关系。”空迭回道。
少女道：“现在还有机会。”
从衣服中取出一把匕首，放置在桌上，朝着空迭推了过去。
“洗浴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后方的窗户，找到了子弹，不过没有拿过来。”
已经明了的意思，空迭握住匕首，仔细的端详了起来。雕花的纹路，倒有着一丝美感。
“机会永远都只有一次。一旦逝去，就再也无法握住了。”
兀自摇头，再一次将匕首从桌上推了过去。
“留作护身用吧。”
怔怔的，接过了那把匕首。
“真是奇怪。明明是杀手，却有不杀的人？”
“即便是杀手，也会有不杀的时候。那并不是怜悯或原则，只是本心而已。”
既然保留了曾经的过往，那么就不会是机器。既然不是机器，那么理应保有身为人的心。
“可是，又能如何呢？”
这句话，空迭无法回答。因而，空迭只能任由少女兀自说下去。
“无论在那里还是这里，对于我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么凄惨的死去，要么经由交易成为杀手。仅此而已。”
身为杀手，拯救不了任何人。即便如此，空迭依旧想要试试。本不应该出现的苗头，却因想要浇灭而熊熊燃烧了起来。
“你，说的对呢。”
第一次，空迭点燃了香烟。
4.
当空迭把枪口对准陈的脑袋时，陈就像早已预料到一样，神色淡然的将手中的卒向前推进了一步。
“这样，帅就被逼入死胡同了呢……”
不知是伪装，还是陈就是如此。明明下一刻生命就会逝去，还是依旧这么淡然的兀自下着棋。
跟预料的有些不同。
本以为陈是中年男性的模样，实际上，却是外貌年龄远大于实际年龄的男人。两鬓已经斑白。站在后方，能够清晰的看到许多白发。
“情报与实际情况不符，你应该知道后果吧？陈先生。”
根据组织的规则，任务实施者有权力对提供虚假情报的情报者予以裁决。即便空迭不这样做，组织也会派专人来处理。
“嗯，我知道。”
上士，马能够前进，車也能够一条线突入，无论如何，都已经陷入了绝境。
“为什么？宅邸里会有孩子？为什么？隐瞒了这些？”
一连问出了两个“为什么”，空迭的心情才有了平复下来的趋势。情报虚假的部分虽然只与人数有关，但正是这唯一多出的一人才令空迭感到愤怒。
将无辜之人送到杀手的面前，是在期冀杀手的拯救吗？明明连自身都无法获得救赎，又如何能够拯救他人呢？这双手，不过是杀人的手罢了。除此之外，绝无他有，仅此而已。
“我相信你一定会来。”
“是啊，我当然会来啊。放出虚假情报的人会有什么下场，想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只能开始下一盘了。唯一的不同，就是是否用卒顶掉帅这一点了。
“我一直相信，是你的话……一定能够理解的……”
静静的，说出了这番话。陈混乱了棋子，重新开始了排列。
“什么？”
“不下一盘吗？”
莫名其妙的话语，但空迭还是坐了下来。
“你没有一开始就叩响扳机，证明还有交涉的必要。坐下吧，我全都告诉你。”
棋盘已经布好，陈拿起兵，向前移动了一格。
“我可不会下棋。”
“没关系，像这样‘马走日，象走田’就可以了。”
笑呵呵的进行了解释，额前的皱纹更加明显了。
随意的下了一步，空迭更想知晓原因。缘于自信，自己眼前的人不可能跑掉。更多的，却是感觉。自从那一次杀死维托之后，空迭总觉得某些地方有些奇怪。无论是自己来到“Chine”，还是这次的任务。无一例外，全都透着迷惑的色彩。像雾一般，笼在其中。
“两种原因，你是想听哪一种呢？理性的，还是感性的？”
没走几步，空迭就陷入了劣势。这样下去，再过十几步，空迭就会输掉棋局了吧。
“全部，先理性。”
与毫不客气的话语相对的，是棋局上的又一败北。
“那好，先理性吧。”
再一次，陈替换了空迭的一枚棋子。
“距离你执行任务已经过了两天。既然是因为我的情报出现了失误，那么即便最慢，也应该在第二天就找到我。如果我逃跑了，不是会更麻烦吗……然而事实却是……周四在商场看到了你的人影。我想想，买的是女装吧。那么，为什么呢？”
“破旧的衣服无法穿戴，自身的衣服显然不太合适，于是只能购买了。那个孩子，此时应该就在你的住所吧。我说的对不对呢，空迭先生？”
“就这么确信我不会杀了她？”
“所以，这就与感性有关了。”
棋局，已经快要结束了。
“杀手，只要理性就够了。”
轻轻的，取出某样东西。
“但是，如果是你，我相信你能够理解的。只有这样，我才能再次见到你。”
从桌角仅剩的边沿滑了过去。
“这是？”
一张黑白相片，微微泛黄。空迭却愕然了，怔怔的看着相片，手中的枪已经掉在了地上，自身却没有任何感觉。
“抱歉，我回来晚了。”真挚的话语，蕴着歉意与自责，“我没有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真的非常对不起。”
手指有些颤抖。这种颤抖，空迭只有过三次。第一次杀人的时候，第二次杀人的时候，以及这次。
然其，三次颤抖，其感情是不同的。如若说最深，没过于这次。
“他们……还好吗？”
一字一句的，声音有些弱，空迭颤抖的说出了这句话。
“我……不知道。”陈带有歉意的低下了头，“身在组织中，有些事物不能随心的接触。抱歉，没有帮到你。”
“还是要……谢谢你。”
空迭也知晓陈的苦衷，能看到这张相片，已经别无所求了。倒不如说，陈竟然为此做到了这种地步，不得不令人敬佩。
“是吗……多谢你的理解。”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空迭问道。
陈拾起了掉落地面的手枪，放在了空迭手中，紧握着，枪口对准了自己。
“杀了我，组织才不会起疑心。”
“你知道我不会这样做的，陈……”
“那么，就跟我走，离开组织。”
话还未完，陈就开口了。根据心理学，这种情况下的第二种选择往往能令人更轻易的选择它。何况，是那种满斥真挚的祈求。
“已经……不可能了。”然而，空迭的表情在短暂的悲伤后就回归了平常的冷漠，他残酷的作出了决定。“我不会回去的！”
“可是……”
还想要极力的挽回，陈双手挥动在极力的劝解，然而这些梦幻的泡沫都被空迭冷酷的转身击碎了。
“布鲁斯·陈，离开这里吧，你还有机会。西格莉德不知何时就会知晓，组织是不会放过你的。这里距离码头很近。”
即将走出庭院的时候，空迭为这次到来划下了句点。
“布鲁斯·陈因提供虚假情报，已经逃离。”
5.
回到住所的时候，少女依旧身着宽大的外套，静静的坐在凳子上，侧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来了吗？”
有些意外。竟然是少女先开口了。
“比意想中的要晚些，没有穿新衣服吗？”
想起了之前独自一人到商场买衣服的时候。因为不太了解少女喜欢什么穿着，只是买了一套经由店员推荐的衣服。拿回去的时候，才发现这套衣服有些偏男性化了。对此少女的回答却是“只需要考虑舒适度与实用性，外观什么的都不是重点”之类的。本以为少女是喜欢稍微成熟一些的东西，但果然，女孩子都是喜欢漂亮事物的吧。
“在家里，穿什么都无所谓吧。”
简单的回应，空迭却莫名的有些感动。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大概就是这种情况吧。只因空迭的内心中灌入了“家”这个存在。
“抱歉呢，明天再给你买一套漂亮衣服。”
误解了少女的意思，空迭如是说道。
“成天待在这种地方再漂亮的衣服又有什么用呢？我的意思是……想要出去。”
少女说出了想要出去的愿望，以及……
“一直待在这里，和先前被锁在那个阴暗房间又有何区别呢？就性质来说，不是一样的吗？”
空迭愕然，对于少女的话无法回应。默默地，取出了一根香烟。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虽然只能待在屋里，连庭院也不能踏入，但至少是获得了‘笼中的自由’，还有漂亮衣服。你根本没有这种义务的。”
对于现状，少女将其比成“笼中的自由”，倒也算是形象。而且，算是理智的进行了思考。有些不太符合这个年龄所行的事。
“再等两天吧。”艰难的，空迭给出了承诺，“等到西格莉德离去后，你就能够离开这种地方了。”
“算了吧……”
少女摇了摇头，不知是对于空迭话语的怀疑，还是对于自身命运的怀疑。而后，兀自进入了房间。
即便是关上了窗，也无法抵御月光的侵蚀。整个房间，仿佛被染上了一层朦胧的纱。
喉咙有些干涩，在连续抽了三根后，空迭已经停了下来。并不是抽完了，只是强迫自己。兀自坐在凳子上，不是思考，就是发呆。
那个时候，自己最终还是没能开枪，到底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呢？连自身都无法拯救的人，何谈拯救他人呢？说到底，自己不过是为了心中那丝软弱的慈悲罢了。身为杀手，竟然说出了“不想杀”，而且还是在“杀了会更好”的情形下做出的决定。
——身为杀手，真是太不合格了。
或许正如那名少女所说的，自己不过是给了她“笼中的自由”罢了。
已经忘记过了多久，杀手的生涯，内心明明抗拒着杀人，却不得不杀。真是悲剧。
明明已经杀了那么多人，倒头来，却放弃了一次。真是可笑。
内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连自己内心都无法理清的人……
——然而，即便如此，空迭还是决定了。
身为杀手，自知艰辛与无奈。
所谓杀人，只要一次就够了。
然后，那将永远都无法去除。
所谓杀人，就是这样一种诅咒。
正因为知晓杀手的本意，因而才不想令她成为杀手。
这个夜晚，同少年时期远离他乡的那个夜晚一样，空迭作出了不会动摇的决定。
这个夜晚，另一人，一直在后方的房间透过缝隙窥视着空迭。
6.
离西格莉德的到来还有一天半，空迭早早的做好了早饭，然后就开始布置一些奇怪的东西了。
少女起来的时候，桌上放着简单的饭菜，空迭却在里屋忙碌着，时不时的搬些东西。
对于空迭奇怪的举动，少女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兀自拿起碗筷吃起饭来。少女吃的很慢，饭量也很少。放下碗筷的时候，桌上的菜还有一大半。
“如何呢？”空迭问道。
少女看着空迭，淡淡的吐出了两个字，“难吃。”
“是吗……”空迭会心一笑，继续着手头的工作，“可以帮我把剩余的菜放进厨房吗？”
没有回答。少女用行动作出了回应。期间，有着水流的声音。这几天，少女都是自己洗碗的。除了自己无法完成的事情，比如说做饭，少女尽量不会麻烦空迭。当然，也不会帮助空迭。
而对于空迭来说，少女的这种行为正好。之后将少女送走，尽量不让她与自己扯上关系。为此，两人竟然都不知晓对方的名字。
空迭不问，少女自不会说。少女也不会询问空迭的名字，空迭自认没有说的必要。
“在做什么呢？”少女接近了空迭。
空迭稍停了下来，“正如你所见到的，只是在收拾屋子。”
然而，从到来时就一尘不染的屋子，并没有清扫的必要。屋内的布局，虽谈不上顶级，但也绝不是把家具胡乱摆放一通的程度。
“明天……”空迭顿了下，仔细的思考着，“明天，你待在那里，我没有喊你你不要出来。”
双眼看向了少女，有些担心少女不会同意。同外貌年龄相比，少女还是过于成熟了，或许是与其经历有关吧。
“是因为西格莉德要来吗？”虽然不知道西格莉德是谁，但自从空迭面色凝重的说出口后，少女就记住了那个名字。
“那个人，也是杀手吗？”
有些震惊少女的思维，但空迭还是点了点头。
“是我的上司，不过已经很少杀人了。”
然其，不需动手，一句话便能左右他人的生死，只需要交予手下去做就行了。
“把我的存在告诉西格莉德……”
咚咚咚！
空迭刚想打断少女的话语，一阵敲门声就传了进来。少女不禁停下了想要说的话，空迭也一时怔住了。
“快，待在里面别出来，千万别出来。”
猛然回过神来，空迭直接将少女推入了里面，关上了门。勉强赶在刚才布置好了一切，没有想到西格莉德在此时的到来。空迭的心脏跳的很快，努力深呼吸平复了下，空迭才持着平缓的步伐开了门。
“呦，西格莉德，来的可真早，比预先要提前一天半呢。”
就像没有听到空迭语气中的不满似的，西格莉德微笑着回应，“约会的时候，双方都不会喜欢迟到的人吧。怎么，不让我进去吗？”
空迭让出了脚步，侧身做出了请的手势。“怎么会呢。”
“我想也是呢。”不明意义的笑着，西格莉德脸上流露一瞬的讶然立即替换成了平常的微笑。“屋内，变的不同呢，有种来到了新的世界那样的感觉。”
“怎么可能呢。”空迭关上了门，依然是淡淡的回应着，“只是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布置了下，并没有那么考究。一条凳子也扔到了庭院。就一个人来说，那些算是不必要的东西。”
“嗯，我看到了，还有其他东西呢。”
即便与西格莉德相处了不少时光，也依然读不懂这个女人的心。甚少看到这个女人表情变换的时刻，面容总是布满笑意。淡淡的微笑，神秘的微笑……这个女人，无论何时，脸上的表情除了微笑还是微笑。
“不过这样一来，空迭，你就要辛苦一些了。”
空迭了然，示意西格莉德坐下，而自己则站在了一旁。
“多谢了，空迭。”
“这点倒是我考虑不周了，应该多留下一条凳子的。”
西格莉德毫不在意，说道：“考虑不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毕竟，空迭也不会想到我会在今天就来吧？”
“是与布鲁斯·陈予以虚假情报的事情有关吧？”空迭试探性的开口。早已考虑好了，不能等西格莉德提起。先从中讲诉就取得了先机，正如互相对狙的两人。先出手或许不会命中，但绝不能赌，赌对方的子弹不会击中自己的心脏。
“看来你发现了呢。”呵呵的笑着，西格莉德一脸淡然的从腰间取出了武器。一柄手枪，空迭认得，那是自己最初接触的武器，T51手枪。内心中隐隐升起一起不安，透过狭窄窗隙的亮光，正为西格莉德微微翘起的嘴角铺上了一层神秘的纱。
西格莉德边往枪中装弹，边说道：“实际上，在那栋宅邸中还存有第三人，原本应该是作为杀手来培养的……”
“作为杀手？”空迭有一件事情必须要说出来，即便已经隐约知晓了答案，但依旧必须要从西格莉德口中得到答复。“我杀的人……那栋宅邸的人……他们，是……”
“嗯，是呢。”西格莉德面容轻松，手指依旧在拨弄着T51，“正如你所想的那样，不过并不是普通的……而是与黑手党有些关系。”
“那么，让我杀了他们也是……”
西格莉德稍思考了一会儿，给出了答案，“嗯，因为当事人与其他黑手党组织接触了，而且达成了交易……普通的交易……其实组织并不会管，毕竟也要予以当事人一些自由么。不过一些有天赋有资质的，经由检验与挑选，倒是能够逃离前者的命运。”
“成为杀手，就是你所说的逃离前者的命运么？西格莉德！”
下垂的双臂，紧紧握拳在抑制不住的颤抖着。情绪少有的激动，空迭在极力遏止着，先前的那番话，声音并不大，却冷了许多。
“至少，会比前者好吧。我是这么认为的，你呢，空迭？”并没有给空迭回应的时间，西格莉德紧接着开口了。“虽然辛苦了些，但至少还存有一丝希望。虽然不知这丝希望会成为支持人的信念还是会化为致命的毒药就是了。”
对于西格莉德的话语，空迭只能紧咬着牙默默倾听着。无法反驳。
“Acheron是杀人的黑手党组织，不是慈善机构。”淡淡的，说出了空迭早已知晓的真理。“连自身都无法获得救赎，何谈拯救他人呢？在这个世界上，拯救什么的，只是虚伪的存在，冠冕堂皇的话语。拯救什么的，实际上并不存在。”
毫无道理的话语，然而就是无法反驳，一句话都无法反驳。事实就是最好的证据，就连自身的经历都是西格莉德的说辞。想要反驳，想要击垮那番话语。到头来，也只不过是在寻求自我的心理安慰罢了。
啪嚓！
阖上弹夹，西格莉德手中的枪已经装填完成了吗？为什么过了这么久呢？
“好了，应该说说宅邸中的第三人了。”
猛然，才意识到先前的话题应该是围绕于此的。
“第三人，原本是作为组织未来的杀手培养的。组织还提前准备了‘雾囚’的名号，只等到性格成熟接回组织内训练……”
“性格成熟？”
“就是将其锁在黑屋里，培养性格了。作为杀手，这种情形下所获予的性格对杀人是有必要的。”
倾听着西格莉德轻松的话语，空迭却只能强忍着激动的情绪，竭力遏止着身躯的颤抖。诚然，西格莉德的叙述无法反驳。正如自己的性格，自己的表情，也只不过是杀手培养的结果。静静的观望着这一切，西格莉德并不点破，只是淡淡的笑着。
西格莉德就如技艺精湛的棋手，所布的局都在所需之内。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不过当事人将雾囚当做了与其他黑手党组织交易的筹码，这一点组织是无法容忍的。”
“所以组织才让我……”
“那样的人，没有了再去找就行了，总有人会做的。而雾囚，可花费了组织不少的时间，虽然不一定会成功，但也不能白白失去。”
悠然的说出了这番话，这就是西格莉德。
“不过有两点例外。那就是当事人把雾囚藏在了家中，以及布鲁斯·陈蓄意提供的虚假情报。”
轻松的话语，无论其内心如何想，空迭却只能时刻保持着紧张的姿态。
“如果是交予其他杀手去办的话，在发现雾囚之后会如何呢？实际上，在宅邸中的确发现了三具尸体。目标两人的尸体，以及少女的尸体。”
少女的尸体？那是什么？思绪一时沉入深海，一瞬就被拉了回来。
咔啦！
枪上膛的声响。
明明是在微笑，但气质有着明显的不同。明明是悠然的坐在那里，但枪口已经对准了空迭的下颌。
“西格莉德，你这是在做什么……”
回以空迭的是西格莉德冷酷的话语。
“当然是处决你了。”
只是，西格莉德并未叩响扳机。她依旧在诉说。
“然而，根据检测，三具尸体的死亡时间不同。少女的死亡时间，要比那两人早一天以上。所以，虽然不知晓那具尸体是什么情况。但有一点能够确认，那就是任务执行人空迭并未杀死雾囚，反而藏匿了雾囚。”
除了连空迭也不明白的少女的尸体外，无一例外，西格莉德全都说对了。不知是西格莉德手中的枪更近了，还是空迭小退了半步。总之，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更加强烈了。
并未叩响扳机的手枪，往往更加危险。
“呵，看来果然是这样呢。”西格莉德自信的开口，“我想，雾囚应该在后面那个房间吧。”
空迭不由的再次后退了一小步，西格莉德的枪就紧随着向前一点。
“遮挡可是没有用的，进来时看到屋内这副光景，就已经确信了内心的想法。之前也有组织为你提供住所的情况，而唯独只有这次你改变了布局，还是在任务执行之后。一个人的习惯，或者说是性格，可是没有这么轻易就会改变的。”
“当然还有你购买女装的情报，不过那些也只是辅助。尸体死亡时间差距过大，这就是唯一的证据。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找来的少女尸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如同法庭上的审判官，将罪状与证明一一陈列，最后一锤定音。
“真的很可惜呢，空迭。这几年间，辛苦你了。”
最后，西格莉德用着一种带有叹惋的甜蜜声音说出了这番话。同一时刻，扳机已经叩响。
死亡的威胁，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绝对是致命一击。然而，身体还是动了起来。用尽所能，无论如何也不想就这样结束。
砰！
“为什么？”
视线被嫣红充满，鼻尖却嗅到了花的芬芳。
那是一束玫瑰，停留在枪口。
惊愕的表情，西格莉德一脸笑意的看着空迭。待空迭回过神来的时候，再看时，西格莉德手中的枪已不是T51。不知何时作了替换，先前也不曾注意。
信步向左几步，悠然的将花摆在了柜上。
“为什么？真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呢，空迭。”西格莉德显得很是愉快，但还是进行了解释，“如果说，这是我的乐趣呢。”
空迭有些茫然，怔怔的开口，“乐趣？”
“对，就是乐趣。”西格莉德更加开心了，以一个极其优雅的动作将手搭在了空迭的肩上。
“或者再换一种说法，那就是可能性。”不给空迭疑惑的时间，直接就说了下去，“我想要看一看你能够到达什么地步。”
“在你身为杀手之前，你，你的家庭，只不过是众多平凡人中的一个。在你身为杀手时，你可以说是平庸。枪术，格斗技……胜过你的杀手有很多很多。然而事实却是，比你强的杀手执行任务失败了。而你，却成功了。”
“真是令人惊异，正如BOSS所想的那样呢。不是一次，而是多次。你为组织完成了许多任务，予以了组织巨大的帮助。本来像你这样的杀手是不可能办到的，但是你却做到了。”
“于是，我想要看一看，这次你能够做到什么地步。是如同以往那样成功，还是被曾无数次信任的内心背叛，最终导致失败。无论哪一种，对于我来说，都只是乐趣而已。”
西格莉德就是这样的人。她总能以天使的姿态行使身为恶魔的职责。这就是西格莉德。
“所以就，放过了我？”
“只是我放过你而已。这次事件我不会上报组织。不过连我都能这么快察觉到的事情，相信组织也会尽快知晓吧。背叛组织的人，组织是不会留情的。”
某样东西被塞入了空迭的手心。
纸样的触感，空迭下意识的看去。
“下次任务的说明，予以某人安乐死。至少现在你并没有背叛组织。”西格莉德随即进行补充，“要如何作取决于你，直接杀死也好，安乐死也好，重要的是目标的死亡。”
又一样东西被空迭握在了手中。
铁制的触感，不用看都只能是冰冷的枪械。
“虽然不是最佳，但却是你从一开始就使用的T51，作为礼物吧。”
手离去的那一刻，空迭仿佛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有些站不稳的模样。先前，倒不如说是西格莉德在抑止着空迭身体的颤抖。
“哦，还有一点忘记说明了。”绝对是算计好的那样，这个女人开口了，“关于此次提供虚假情报的布鲁斯·陈……”
“布鲁斯·陈已经逃离了。”
努力说出的话语，被西格莉德习惯性的击碎了。
“不，我想说的是……最近外面不大太平，尽量少出门。昨夜，在西边的码头，有人被杀了。”
手掌划过空迭的胸前，某样东西轻飘飘的滑了出来。
“明明是那么面善的人，应该是个好人吧。”
惋惜的话语，脸上的笑意却显出完全不是这么想的。
“你们竟然……”
即将崩裂的气势，再一次被西格莉德化解了，只能沦为象征败者的颤抖。
“早就知道布鲁斯·陈加入组织是为了什么。不过组织对于这些是不会在意的，只要他对组织有用就行了。”
“陈……”
紧咬着牙，最终还是没能说出。
“无论如何都无法逃离死亡的命运，那个人一定是怀着巨大的决心吧，真是个好人呢。可惜，这世道好人是活不长的，为他人的人更是活不长。”
第一次，看到了西格莉德脸上除笑容外的第二种表情——怅然。
默默的，将一盒香烟留在了桌上。
关门的声响，重重的回响在空迭的心中。
露出已经不算是笑容的笑，空迭无力的跪伏在地，双臂用力的垂着地面，眼角瞥见掉落的黑白相片，再也遏制不住的嘶吼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呵呵……呵呵呵……”
悲痛，无法忍受。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一遍又一遍的内心发问，手臂趋向无力，头已经挨到了地面。然而，不曾流泪。
然而，不曾流泪！
泪水过后，应重拾心中的憧憬。
没有泪水的哭泣，唯有坐在一角冷漠的抽烟。
7.
正值午后的时日，整个房间却充满了阴暗。
娇小的身影走了出来，来到了空迭的身边。仔细端详了空迭许久，才小心翼翼的开口。
“空迭，空迭……”
一连喊了两次。空迭才慢吞吞的弹了弹烟灰，猛然间意识到这是少女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我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吧？”
“先前……听到的。”
“哦，是吗……”
好像确实有那么回事，记得少女是叫雾囚吧。不知不觉间，又点燃了一根。
“吶，雾囚，这样可以吗？”
“嗯，空迭。”
两人第一次以名字相称对方，即便这只是一个称号。
“烟这种东西，真是好东西呢，怎么抽都不会醉。不像酒，酒量再好，总是会醉的。”
呢喃着，或许是在自语。
雾囚紧盯着空迭，倐地快步上前，阻止了空迭想要再次点燃一根香烟的行为。被打断的行为，表情充斥着不理解，不满，不可理喻的瞪视着雾囚。然而，雾囚却回以了空迭更加强硬的目光。
“烟，抽多了也是会醉的。”
想要挣脱束缚，却完全用不上力。不，或许只是自己也不想这样做吧。
“抱歉呢，雾囚。”
依然，点燃了一根。然后，并未点燃下一根。
“把我……”
空迭神经反射的坐了起来，紧盯着雾囚。
“既然这么痛苦，把我交给西格莉德不就行了吗？”
“那样，你会成为杀手的。”
用着极小的声音，但能够明显的感觉到，空迭已经恢复成了平常的模样。
不明白，完全的不明白。于是，雾囚发问了。
“我一开始，不就是被作为杀手培养的吗？无论是被锁在黑屋里，还是被迫倾听他人的讲诉。这些，这一切的一切，又能如何呢？”
最后，几近情绪失控的吼出来了。
“成为杀手，有什么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了！”
从没有一次，不，这几年间，空迭从未这么大声的说话。空迭站了起来，强硬的说出了这番话，这番令雾囚震惊在原地的话。几秒钟后，空迭来到了雾囚的身边，小声、温柔的诉说着：
“那是诅咒，一旦杀人就再也无法去除的诅咒。你还没有杀过人吧……那就好。成为杀手只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是你，你还有选择。答应我，忘记那些不好的事，不要再往杀手这方面想了，好吗？”
没有回答，只是茫然的抬头看着空迭。许久，才吐出一句话。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
刚想回答，到嘴边的话却咽了下去，只能转身进入厨房并留下一句“肚子饿了吧，我去做饭”这样的话。
内心中，一次又一次的作出回应。
“因为……我不想让你成为又一个我。”
正因为身为杀手，才知晓杀手的痛苦。有些事情，唯有亲临，才能理解。之后，方能获予真情。
仅此而已。
8.
新的一天，空迭早早的就做好了饭，等待着雾囚起来。
“空迭，你不吃吗？”
“先前已经吃过了。”
坐在一旁的空迭头也不抬的回道。在他的手中，拿着昨天西格莉德交予的信封。空迭取出信纸，正静静的看着。
“啊，雾囚。你……你的名字是什么？”
“雾囚。”
“不，是真正的名字。”
“从被锁在黑屋里的那天，记忆中就只有雾囚这个名字。”
“啊……是吗……”
早就想到的。确信之后却更痛了。
听着雾囚淡然的话语，大概也能够理解一些。
比如说性格——
正如自身并不会对自己性格产生不满。即便明知这种性格，这种表情不应该是正常人所有，也不会产生不满。只因，它适用于杀手。只因，已经习惯了。然而当这种情形出现在某位少女身上时……
无能无力。
甚至连怨恨都无法产生。
当然，更不能像圣人一样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那并不是善举，因为没有那种资格。
问出了毫无意义的话语。最终，也只能轻叹一声，将注意力放在接下来的任务上面。
一如往常的杀人任务，虽然多了一种附加条件。
“是否予以目标安乐死由你来决定，重要的是目标的死亡。”
任务过程不是唯一，Acheron所寻求的，只是结果。
所谓安乐死，是Acheron予以目标的仁慈。一些人，曾或多或少怀揣着儿时的希冀。也许做着被迫的事情，但其内心的向往却不会改变。那是身为人，曾不停奢求的事物。予以将死之人满足，此为安乐死。
组织培养杀手的普遍方式有二。其一为通过药物及催眠手段洗去记忆；其二为普通的杀手训练。因为第一种方式成为的杀手没有过往的记忆，因而心中不存有念想，所以不存在安乐死一说。而第二种，才有安乐死的价值。
没有背叛组织，没有对组织造成巨大损失。在组织认为不需要此人的时候，或者此人已不如从前，也就是所谓的机器故障。那么，组织就会命人杀死此人。至于是否予以目标安乐死，则按照执行人的意愿。
一般而言，安乐死并不存在。身为杀手，是不会有那种麻烦的心思的。更重要的是，目标即为杀手。
也就是说，空迭此次任务的目标是Acheron的杀手。同空迭一样，这位杀手并未被洗去记忆。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组织舍弃了此人。
“Acheron，西格莉德……”
默默的念出了两个名词，空迭想到了许多。
让自己去执行安乐死的任务，是为了什么？还是在暗示着什么？
而且，此次任务的目标，所在地竟然是……
带有情绪的将信封连同信纸甩在了桌上。
既然如此，Acheron为何不另派他人？
视线，不由的移向了正在吃饭的雾囚。
西格莉德那个家伙，早就料到了自己的选择吧？放过了自己，却予以了自己这样的任务。
“吶，雾囚。明天我要去一个稍远的地方，你能够独自待在家里吗？”
之前就听到了少女对此的不满，此时空迭尽量以一种委婉的方式开口。
“反正就是去杀人吧，直说不就行了吗？”
被少女的话语噎的哑口无言，空迭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待在家里的。”
只看了空迭一眼，雾囚就紧接着开口了。
“不过，我要望远镜。”
“望远镜？”
“之前被锁在黑屋里听那些人讲到的，貌似是可以看到很远很远地方的东西。”
“啊……的确是能够看到很远很远呢……所以，要望远镜是为了……”
“我想，如果有了望远镜，即便待在家里也能够看到街上的世界吧。”
被关在笼中的鸟，即便身在笼中，也会想法设法尽力窥探外面的世界的。
“嗯，我明白了，下午出去买给你。”
少有的，从少女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喜悦。心中想着，果然是因为还是孩子的缘故呢。
“作为回报，这个给你。”
走进的雾囚，将某样东西塞入了空迭的手中。还不待空迭看仔细，雾囚就再次开口了。
“之前掉到地上的，里面有着不认识的人，但与空迭有些相似。”
摊开手掌，看着相片中的人儿，空迭也少有的流露出了一丝喜悦。
“是吗……真是谢谢你了，雾囚。”
“相片中的人，空迭认识吗？”
“认识，认识，当然认识了。”抑制不住的情绪激动，一连说出了好几个“认识”，紧接着招手示意雾囚过来，将相片捧在手间不断的诉说着。
“雾囚，我跟你讲，这张相片中的白发男人……”将手指向了右端，“明明只是中年，头发却花白了。”
语气有了些许变化，手指颤抖着，移到了左端。
“这个人……即便腰疼的要死，但却还是努力工作呢。真是的……明明……”
语气已经不正常了，充满了颤音。
然而，雾囚不曾疑惑的抬头。
空迭一边讲诉着，雾囚就在一边聆听着。
明明只讲了两个人，也并没有用过多的话语，但却似乎过去了很长时间。
“抱歉呢，雾囚。”
“不，没有关系。”
代替空迭，雾囚将手指移向了中间的小人。
“这个人，是空迭的妹妹吗？”
轻轻的一句话，却直落空迭的内心深处，令那本就遏止不住的情绪愈加强烈的迸发了出来。
“嗯。”
重重的点头，手指轻轻的滑过。
“他们，现在人在哪里呢？空迭没有去找过吗？”
“不知道，也不曾寻找，甚至现在连他们是否活着也不知晓。”
念想，唯有埋藏在心底才算是念想。
“呐，雾囚，我跟你讲。如果他们现在还活着的话，我妹妹……她……大概和你一个年龄……”
“还记得小时候乖巧的她躲在墙角的模样……真是令人怀念呢……真的……”
彻底哽咽的声音，令人无比悲婉。
“空迭，能够给我讲讲空迭的故事吗？”
不知为何，雾囚提出了这个请求。空迭有些愕然的看着她，许久才吐出一句话。
“也许……会很久。”
回以空迭的，是少女充满力量的话语。
“没事，我会听着。”
9.
灯火闪耀的世界，长发的男人惬意的靠在椅子上，手中端着一杯红酒，时而看着窗外，时而悠然品味。
门被推开了，一位美丽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将三样东西依次放在了左边的桌上。一把雕花匕首，一把勃朗宁M1900手枪，一张折叠两次的纸条。
随后，她才行至男人的身边，在他的耳边低语。
“是吗……”男人自语着，抿了一口红酒，“竟然选择了安乐死，不过这样才有意思呢。是吧，西格莉德。”
被称为西格莉德的女人微笑着进行了回应。
“嗯，BOS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