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我回到郊外的木屋时，远空已然飘着几分玛瑙般的暮色，一旁的湖泊上似是有金色的精灵在跃动。
「呼——，奥尔菲，要是有朝一日，我因心力交瘁而暴毙，你也不要太过吃惊，这是……命啊。」
望着远方无比深沉的夕阳，我莫名生出几分伤春悲秋的感觉，倒不是心态已经成为迟暮老人，实在是今天这一连串的事情，令得我心生浓浓的疲惫。
本来昨日一战之后，我便处于贫血状态，今天事实上也只是打算与米纳斯见一面，再去往教会打探状况而已，哪想到会突然得知雪莉被捕，结果牵扯出一桩桩不可思议的奇事。
又是异界人的魂体，又是第四王女的邀约，又是公会长的暗杀委托，相比之下，那布朗杰尔公爵家三魔鬼，简直是我黑暗生活中的一缕希望之光。
毕竟，当你发现近在身旁的智障人士，居然能没心没肺地活到现在，便会觉得自己的烦恼仿佛是玩笑一般——当然，有的时候，也会想把这些五谷不分的蠢货碾成肥料，来年开春撒到一望无际的稻田里，如此一来，稻谷想来也会活得更幸福更自由一些，收成自然也是会变好的。
人也好，猪也好，稻谷也好，世间万物正是因为纠缠太多，才生出那么多烦恼的。
「命？」
奥尔菲的身影忽地于我面前浮现，事到如今我的心情已经再无波澜，她一对乌眸定定地盯着我，冷冷地说道：
「你的意思是想向〈界律〉投降吗？那好，我来履行我的职责，代表〈界律〉送你上路——」
「我突然浑身充满了力量，这世界竟是如此缤纷多彩。快看，奥尔菲，是蜻蜓！绿色的！」
「哦。」
奥尔菲很是冷淡地回应道，而我见状，忍不住轻轻一叹，把捏在手里的绿蜻蜓放生，说道：
「不要每天都摆着一张臭脸，虽然我已经习惯了，有的时候还觉得挺带感的，但是，生活是需要笑容点缀的。你总是想看我究竟能走到哪里，想看看是我错了还是世界错了，那就没有想过自己试着走走看吗？也许，我今后会走错一条路，那么你跟着我走也只会走错。其实吧，我也不知道这条路的对错与否，但多一个人开路，肯定就会多一个答案。」
「那如果我们都错了呢？」
「错了也就错了，总会有人继续走下去的。我们多走一些弯路，未来就有人少走一些弯路。」
「这番话——」
奥尔菲忽地微微蹙起眉头，旋即意味深长地望着我，说道：
「这番话，我在你的书里看到过。」
「——」
我下意识地视线一躲，佯作冷静地反问道：
「哦？你、你还看书啊？我怎么不知道。」
「平时隐身的时候，我就边观察你边看书。」
说着，奥尔菲手掌对着虚空一探，便见一本厚实的书稳稳落在她手里，未等我细看那书名，她又将书本塞回虚空之中，仿佛是手掌连通着一处异次元空间那般。
「刚才的是第一百六十七本，是西斯塔王国初代国王的自传，刚才这段话就是他说的。」
「那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我脸不红心不跳地感叹道，没想到历来算无遗策的本魔王居然会出现如此纰漏，教育当真是世间一等难事。
片刻后，我们来到布置有传送仪式的书房中，在我为仪式阵灌输大量魔力之后，耀眼的白芒顿时如潮汐般吞没我的视野，而失重般的飘浮感紧接着便是来袭，不过转眼之间，一切便又归于平静，脚底很快传来地面的触感。
几分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像是沉淀已久的尘封书库，又像是荒凉而残酷的原野，属于魔王城的独特味道。
——到了吗。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待得白芒悄然退去，偌大的书库顿时映入眼帘，一如既往黑暗而冷冽的金属系色调。
砰！
不等我因安心感而舒展肢体，却见不远处的大门猛地被人踹开，紧接着，赫蒂气势汹汹地迈步而入。
「赫、赫蒂？」
「我亲爱的殿下，你还知道回来呀？」
赫蒂虽然依旧戴着半面具，嘴角也挂着和善而甜美的笑意，但是……肉眼可见的皮笑肉不笑。
「哦、哦，我回来了，赫蒂……呃，回来自然是要回来的，只是稍微有些耽搁而已——嗯？嗯嗯？等等，你为什么要靠得这么近？」
「因为殿下你在不断后退呀？」
「你若不逼近过来，我自然不会后退，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还有你的笑容有点恐怖。」
「殿下为什么会觉得恐怖呢？我又不是要吃了你呀？」
「总之『呀』这个语气词能不能别说了……怎么说，呃，真的很恐怖，不是假的。」
砰。
我的后背不知不觉中撞上书架，而赫蒂也在同一时间迈出一大步，双手猛地牢牢按住我的双肩，竟是彻底封死我的去路，那一对深邃的眸子隐含愠怒地盯着我。
「赫蒂，你为什么这么生气我不知道，但放心，我会认真听你说的，冲动是魔鬼，冷静才是智慧种族应有的特质……所以，那什么，总而言之，能麻烦你稍微屈下膝吗？」
「——」
我一本正经地提议道，而赫蒂的嘴角蓦地一抽，却是顺从地微微屈膝，直到视线与我齐平时，这才是无比古怪地说道：
「我真的无法理解，为什么殿下你绝大多数都是傲慢到无边，却唯独对身高抱有如此深的怨念？」
「身高？可笑，你在说什么。这绝不是因为身高的问题，而是因为我喜欢和别人平等对话。你知道的，我是非常注重人权与民主的新时代魔王。」
「——」
赫蒂忽地一声长叹，旋即无奈地松开我的双肩，莫名有些幽怨地说道：
「这种关头还死鸭子嘴硬，殿下你可真是……弄得我都没脾气了。」
「是这边出什么事情了吗？难得见你这么冲动，一瞬间我真的以为看到了魔鬼。」
我面不改色地一整有些凌乱的衣衫，却听赫蒂又是一声叹息，说道：
「总之，先跟我过来吧，叛魔族那边来人了。」
「嗯？叛魔族？」
我不禁有些发愣，却又听赫蒂继续说道：
「等殿下你回来，一直等到现在，大半天了，差不多也该忍不下去了。」
「这、这样——」
「还有，〈修罗〉那疯男人果然还是动手了，这段时间率领小队一路飞快北上，已经闯到了血族领地之内，闹得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啊？」
我下意识地一按自己的心脏，突然觉得，方才开玩笑所说的，心力交瘁而暴毙……竟是多出几分现实感来。
大陆史上第一位猝死的魔王，这个笑话似乎并没有那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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