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迈出幽深无比的虚空门户时，瞬间只觉眼前豁然开朗，再也没有一丝干扰视觉的茫茫白雾，也没有一缕昏昏沉沉的暗金光线。
放眼望去，蔚蓝的天空澄澈得犹如明镜，似是能映照出谁的倒影，无垠的天幕上，只有些许的云彩如留白般挥洒着，而伴随着不可视的阵阵凉风，一抹抹云彩在天空中飞快地流逝，仿佛是天空本身在起伏不定一般，满溢着时间流失的动感。
游走在肺部的空气清新得简直不可思议，又似香甜的美酒，又似馥郁的芳花，每一次呼吸似乎都能带走体内的杂质与污秽，这是一种堪比净化灵魂的感觉，相比之下，魔族的劣质大气简直是——
我突然升起几分作呕感。
倒不是因为回忆起魔族的劣质大气，而产生出强烈的心理落差感，而是因为此处的空气太过清新，引发我肉身的强烈不适，正如人虽然离不开氧气，可纯氧却是能使人中毒一般，过分纯粹的事物往往让人无法适应——空气也好，真相也罢。
一言概之，现在发生在我身上的现象，名曰——水土不服。
「……呃，想吐。」
我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胸口，像这么纯天然无污染的环境我恐怕还是第一次接触，虽然魔族领地中也有不少生态健康的地区，但总的来说，因为大气质量低劣、环境变化差异巨大等等的缘故，并不是适合生物生存的环境。
我下意识地打量其他几人，便见他们也是露出几分难受的模样。
排斥反应相对比较稀薄的是别西卜，主要是因为他体内培养有千奇百怪的微生物，对肉身的调节能力最是出色。
反倒是提亚马特的神色一阵惨白，看那状况显然不是很好，她这人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美丽绝伦，但邪龙一族多习惯栖息于潮湿阴暗之地，诸如沼泽、墓地等等地区，因此水土不服现象无疑是最为严重的。
当然，我最佩服她的一点便是，无论再多么痛苦多么悲伤的情况下，只要不是脸上被人弄出伤口来，便绝不流露出任何丑陋与卑劣的姿态，哪怕捂着自己的胸腹也不忘记摆出造型，塑造出体弱心坚的美人形象。
别说，她侧坐在地上的模样，还真有几分梦幻的易碎感。
「这里是……一座木楼吗？」
我蹙着眉头将注意力转移到这一带上来。
我们现在应当是处在一座高层木制建筑上，脚下的地板涂着暗红色的浓漆，而后方有着很是古典的屋檐，高约三米的屋檐下头竖着九根粗壮的红漆木桩，可以看到，地板的一半暴露在明媚的日光中，另一半则处在屋檐的下方。
我们现在便处在直接暴露在日光外的区域，而这边最边缘的位置还有一层木制围栏，也就到我的腰部这么高，说实话安全性堪忧。
最令我感到惊奇的是，这木楼竟是依着倾斜的山体而建造的，我粗粗一瞧，这山体的倾角绝对大过六十度，而山体的表面也是坑坑洼洼，说明岩体的性质都不够稳定，岩石的分布也是乱七八糟，可想而知修建难度会有多大。
毕竟，如我们此处所在的楼层共有九级，每一级都建造得不差丝毫，犹如真实的阶梯般，可以从底部一路登上山顶的位置，简直是一种建筑奇迹。
「咦，这山怎么有点眼熟……嗯？跟大裂谷有点像？」
贝雅特小声嘀咕着，而她的话语顿时令我眉梢一抖，下意识地打量起这座山体来，这才是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山体竟是左右延伸不知多少公里，而回头望向围栏所对的方向，更能发现在约莫两三公里外又有一座山脉，与此处的山脉遥遥相望。
——这……怎么回事，简直就像是赫尔大裂谷的变形一样。
我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眸，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可思议，而这会儿功夫，体内的不适感总算自然缓解了大半。
因为肉身强悍的种族，新陈代谢总是比较激烈，所以在激烈的环境变化中，更容易比常人感觉到不适感，但适应速度也相对地更为快速。
「此地便是叛魔族的藏匿窝点吗……倒是颇有几分情调，这建筑可是有不小的年份了。」
多拉格轻轻触摸着地板上的纹路，太阳般耀金的眸子闪烁着奇异的光彩，而见状，别西卜当即是冷嘲热讽地说道：
「我说，捡钱的，你不会是看这建筑有点历史价值，想拆光了带回去吧？」
「可笑，我岂会如尔辈这般暴殄天物，须知，历史文物一旦破损，价值便会大打折扣……以我辈的能力，自然是打包带走。」
多拉格打量起这修造在山体上的九层木楼，自顾自地念叨道：
「此山体亦是建筑的一大特色，许是该连同山体一并挖走，只是……这残缺的山体又有失整体感，不若将整片空间带走，但这又需要些特殊的手段……倒是颇为难办。」
「……你脑子撞坏了吧？」
别西卜无比诡异地望着多拉格，两人顿时大眼瞪小眼起来。
我也懒得理会多拉格的建筑文物整体拆迁计划，他号称「捡钱的」岂不正是因为他对有价值的事物格外敏感，掉在两百里开外的一枚铜币他都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从这座建筑中找到几分价值并不令人意外。
遗憾的是，多拉格的这一能力只能针对实物，对于宏观经济学毫无价值，否则魔王城的会计完全可以让他来担当。
「真是奇怪，这里真的只是异空间吗……就异空间而言，也未免太大了。」
贝雅特扶着前方的围栏，很是惊异地微微睁大眸子，打量着这片不无异于一个世界的空间，她可能是在场的人里，除我以外最为理智的人，我无比庆幸带上她，也更加决意要推她登上王者之座。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疑问也是我所持有的困惑。
我本以为所谓的异空间撑死也便是方圆数公里的独立空间，可现在看来，此处的规模远远超出我的估计，甚至从遍布在山体上的植被分层来看，这里是有着非常完整的生态系统的，而这座建筑恐怕便是此地的原住民所打造的。
与其说这是一片异空间，更像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
「奥尔菲，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下意识望向奥尔菲，她这会儿正站在围栏上头，一瀑黑发在风中肆意飞扬，一听我的发问，她这才是缓缓回过头来，黑曜石般的眸子微一闪烁，无比幽深地说道：
「一个残破的世界，一块世界的碎片。」
「……嗯？」
我一时间听得还有些发懵，却见奥尔菲已是悄无声息地失去影踪。
听她刚才那话语的意思，这里似乎曾经是一个完整的世界，但出于某些原因世界破碎，留下这一道碎片，也就是这个异空间。
我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上官可怜来自的世界，她的世界显然曾与这个世界有过接触，甚至有过世界级别的战争，所以才会遗留下异界的物品，或许这片异空间便是她来自的世界的一道碎片。
再不然……则是另一个世界的碎片。
在异世界的存在得到证明的现如今，我理所当然地觉得异世界是复数存在的，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半信半疑，但可以的话，我是不希望事实是如此的，毕竟一个上官可怜已经足够我研究好长一段时间，穷尽我的一生都不一定弄得明白她来自的世界，要是再来一些生命系统截然不同的世界，那可不是在丰富我的学者经历，而是在挑战我的生存极限。
不过，也亏得奥尔菲的这句解释，我这才理解，为什么她之前说我无法抹消整个夹缝空间，封印一名异界人，与封印一块异界碎片，显然两者需要消耗的力量根本不成正比，〈界律〉针对后者必然会消耗更大的力量。
而这，其实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一来我能见识到异界的一角风貌，二来我能见识到〈界律〉力量的冰山一角。
——等此间事了，还得到这边来做一次详尽的调查。
至于此时此刻，自然是整顿某些自作聪明的族人，让他们那为精神病所困扰的大脑理解一下真实。
我缓缓扫视这方圆数里的区域，倒是发现不少残破不堪的废墟，看那样子是毁于战火，而且年代也相当久远，大致看来，只有这栋建筑是最为完好，而且通过挖掘山体的内部空间，也足以容纳足够多的人。
——看来杰顿东他们最大的可能就是躲在这一块儿了。
我心中很快得出结论，旋即冲着众人一招手，低声道：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就是在这里面了，装病的可以恢复健康了，拆房的回去先打个草图，说闲话的可以去漱个口再来，总之动静都给我轻点，我要瞧瞧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来之前不是说要靠气势，谈判要靠先发制人吗。」
贝雅特很是小声地嘀咕道，而我当即是不满地一瞪她，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愚蠢，这叫随机应变，教条主义最不可取。」
「哇、哇！？我、我我我没说，我没说我没说！是提亚大人怂恿我说的！」
贝雅特风一般地逃到提亚马特背后，而提亚马特堪称是一回生二回熟，一挺丰满的胸脯，撩发冷笑道：
「没错，就是我怂恿的！太阳想照亮谁，还用你来管吗？」
「——」
这人真是……我默默地掏出笔记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