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吧？」
面对我无比尖锐的话语，那幽灵般的纯白存在陷入沉默，但很快，我的脑海中再度响起他的话音：
『你自视甚高，低维个体。』
听不出嘲讽，听不出钦佩。
只是无比平静的陈述。
「有自信是一件好事。」
我不禁露出几分微笑，可下一秒，我的笑容便是冻结在面孔上。
因为这偌大的纯白空间，竟是忽地染上漆黑与猩红的色彩，像是一只只污浊的血手按在白墙上，刺眼的暗红掌印拉扯出一条又一条的狰狞血痕，仿佛是从腹部拉扯出的血肠一般；又有一条条黑色的纹路自下方攀爬到虚空中，似蝌蚪如文字，但攀爬间伴随着微微的抖动，竟像是从人体中活生生取出的脏器，因新鲜而还发生着震颤。
转眼间，视野的明度下降到令人惊悚的地步，纯白的背景上沾染着不规则的黑红色痕迹，宛如地狱中的尸山血海；诡异的杂讯不知何时在耳畔回响，还伴随着汩汩的血流声，仿佛是无数道冤魂在大脑里悲鸣，又像是活人的气管被刺破时的异常呼吸声；异常的尸臭与血腥莫名扑鼻而来，以至于大脑有些昏昏沉沉，胸腔更像是被青石压制，喘息突然变得无比困难；双脚不知不觉间竟是变得无法动弹，一双腐烂的手掌正牢牢锁住我的脚踝。
「这是……什么意思？」
我强迫自己恢复冷静，而漏出话语的瞬间，内心却是忍不住一震，毕竟在我嘴巴张合的同时，竟是有种在咀嚼异物的感觉，口腔中溅射开来的汁液让我有种呕吐感，也不知是蜘蛛又或是蜈蚣，哪怕明知这是自己的感官遭到侵蚀，也还是难免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蛋白质对于强健肉身而言是好东西，可我不喜欢如此粗糙的摄取。
『证明我等并非做不到。』
压抑的黑红映照之下，那纯白的存在却毫无变化，甚至色彩的强烈对比，反而显出一种恐怖的氛围。
『低维个体对世界的认知，完全依托于肉身感官。在脱离肉身的精神世界中，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但击溃精神、侵占意识并非不可能。』
「侵占……意识？」
我只觉谁冰冷的手掌忽地卡在喉咙上，喉管因挤压而异常变形，像是一条蟒蛇死死勒住我的脖颈，肺部自然而然地发出痛苦的悲鸣，但被侵蚀的感官并未能完全压制我的思考，我脑海中倏然便是浮现出当初上官可怜失控暴走的光景。
嗡。
仿佛是印证我内心不祥的预感那般，脚下的镜面世界忽地变幻起来，无数的光影开始层叠交错，过去的历史与未来的可能尽数收敛到此时此刻。
下一秒，镜面世界上流光一转，竟是投影出外界的光景。
没有声音，只有静寂，却与切断听觉不同，而像是隔着一层迷雾。
没有色彩，只有黑白，却与天生色盲不同，而像是隔着一层滤镜。
镜面中的世界在飞快地变化，那是谁跌宕起伏又无比昏暗的视角，显然是在进行快速的无序移动。
时不时还会映入身着黑白斗篷的怪人，或逼近或远离，动作节奏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这是……我的视角？
我不消三秒便是意识到事情的真相，而内心的动摇引发侵蚀的深化，全身的感官都像是处在痛苦的煎熬中，尤其是大脑深处响起的嗡鸣，让我有种精神分裂的错觉。
没想到我的肉身已经被侵蚀，这是在我预料之外的事实——但偏偏又在情理之中，毕竟对于〈界律〉而言，在那个山顶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威胁，借由我的失控来扫除威胁可以说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啧，〈米斯特汀〉！」
事到如今，再掩饰自己的底牌毫无意义，我瞬间催动心脏上的荆棘花，黯淡的花纹顿时变得活灵活现起来，而一股神秘的暖流立刻渗透入血液之中，随着心脏的泵动，传递到四肢百骸之中。
一道道血色荆棘般的纹路在我的肌肤上显化而出，似是古老部族的图腾或是纹身，却并未呈现出荆棘十字剑的形态，也不知是否与我处在精神世界有关。
嗡！
这一刻，我只觉大脑瞬间清醒起来，被侵蚀的感官登时恢复原样，眨眼之间，一切的幻象全部消失，黑红的世界犹如一种噩梦惊醒，纯白再度如霜雪般覆盖我的精神，只有脚下的镜面世界依旧呈现着外界的光景。
想来是我的精神状态直接反馈到肉身之上，镜面世界所映出的视野有些清晰起来，也隐隐可以听见些许的声音，但始终像是隔着朦胧的纱雾，显然〈界律〉的侵蚀不是那么简单就挣脱的——至少我目前毫无头绪，但这并不能成为我示弱的理由。
「你看，你果然做不到。」
我故作游刃有余地耸耸肩，而对方的关注点似乎不在我的身上，在一秒左右的沉默后，我的脑海中才是响起对方平静的话音：
『原来是〈灭界荆棘〉(Nidhogg)的那截根系。』
「〈灭界荆棘〉？」
我眉梢忍不住微微一动，但很快意识到他指的是〈米斯特汀〉。
『一种以啃噬〈世界树〉根部为生的特殊存在，以你们低维的生态系来说，便是——天敌。』
「〈世界树〉的根部？〈世界树〉的形态不是假想出的吗？」
我不禁生出浓浓的困惑，〈世界树〉是万界通道，连通着不同维度与相同维度的世界，承担的是平衡与循环的职责，其实质上并非树木，只是因其普遍地被想象为树木，所以它才呈现出树木的形态。
『假想维度是理论中的最高维度，普遍性的假想有几率坍塌成现实。〈世界树〉因普遍性的想象而坍塌成了树木的形态，便也有了树木的性质，〈灭界荆棘〉便是假想维度中随之而坍塌的平衡性存在。』
「——」
我只觉脑海中倏然掠过一道亮光。
——是了，假想维度。
在三维四维五维等等以外，还有一个假想维度存在。
何谓假想维度？
简而言之，便是智慧个体想象中的世界。
没有人能证明它存在，但也没有人能证明它不存在。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魔盒，由一切不完整的想象所构成。
只要存在智慧的种族，只要个体不曾放弃思考，那便永远不会消失。
我忽然觉得心脏的震颤开始激烈起来，一个至关重要的结论已经呼之欲出，那或许是在不可逆的坍塌现象中，拯救这个世界的唯一途径。
——假想维度，不可坍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