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的天空无边无际，好似一尘不染的镜面，透亮得仿佛能倒映出仰望者的面容，熹微的云彩像是泼墨般随意地点缀其间，随着高空的微风如踏青般悠然地飘游。
这是魔族腹地所罕见的晴好天气，而对于人族而言，这却是司空见惯的光景，被日光普照的众生，总是理所当然地忘记这是太阳的恩泽，而不是太阳应尽的义务。
「在想什么？」
临崖湖畔，望着仰天呆立的克洛涅斯，莉泽菈不禁嘴角浮现出几分弧度，只是柔和中掺杂着少许的无奈，像是奶油面包上撒了一小撮海盐。
这里是人族王都的郊外，一座双层木屋静静地矗立在角落，它的背后依托着一面高耸的峭壁，雪白的瀑布正从悬崖上冲刷而落，在下头的湖泊里敲出无数灿烂的水花。
「同样是天空，在人族看到的，和在魔族看到的，很不一样。」
克洛涅斯不自觉地回答道，他甚至觉得这是截然不同的两片天空，如果说魔族的天空带给他的是压抑与阴郁的话，那么人族的天空带来的就是豁然与开阔，某种奇妙的解放感在体内蠢蠢欲动。
那就像是野马在草原上纵情驰骋，像是暴○狂不着片缕在闹市里尽情奔跑，像是安分守己的居民笑着提上武器闯入商店畅享零消费购物，那是名为自由的快乐，是名为美好的国度，以至于连呼吸的时候，空气都有那么一股子香甜的味道。
闻言，莉泽菈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她望着澄澈如水的碧蓝天空，缓缓说道：
「每年据点争夺的最终结果，都会直接影响到第二年大陆资源的分配。无论是矿产还是水源，是土地还是气候，一切与生产要素有关的资源都会发生变化，就像是每年都是同等大小的蛋糕，但每个人分到的尺寸却一直在变化，而如果一个人每次都分到最小的一块，那么他只会一天天地衰落下去，就算偶尔能分到最大的那块儿，也无法一次性恢复到最初的模样，只是在濒死关头改善了一下糟糕的状况而已。」
「我并没有在否定父亲这一代人的努力，只是偶尔会觉得有些不公平而已。」
克洛涅斯很是平静地说道，眼神深处却有些难言的情绪，据点争夺所引发的资源分配，并不可能让魔族一下子崛起或是陨落，积累和衰退总是一次次地层叠起来的，这一代的魔王已经有最初那几位魔王的风采，〈支配者〉的血统力量空前地强大，所以能有力地统率起如今的魔族，打得人族节节败退，也时不时能在据点争夺中占据优势，让魔族的自然资源有向好的变化。
问题是，人族拥有优势的时期太过漫长，他们的失败，只是让100减1，而魔族的成功，还只是让-100加1而已，距离正数与负数的跃迁还是遥遥无期。
听到克洛涅斯的话语，莉泽菈却是忍不住眯起眼眸，轻叹着说道：
「生存面前，哪有什么公平不公平。」
「所以母亲你也觉得，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合理吗？」
克洛涅斯目光炯炯地凝视着莉泽菈，而后者微微抿起嘴唇，情绪莫名地笑道：
「那你觉得你的诞生是合理还是不合理的呢？」
「——」
如果合理的话，克洛涅斯的诞生为什么会被视为禁忌？
如果不合理的话，克洛涅斯又怎么可能会诞生在世上？
世上绝大多数的事情，都无法用合理或不合理去定义，毕竟「理」可以诞生在一个人的心里，也可以诞生在世界的逻辑里，那并不是一个普遍适用的宏观概念。
「我明白了。」
克洛涅斯转头望向涟漪荡漾的湖泊，那上头倒映出的自己扭曲而神秘，他无比平静地说道：
「用是与否来判断事物的本质，是人活在世上的一大傲慢。」
「你这句话好像也没有跳出这个判断。」
莉泽菈调侃道，而克洛涅斯却是摇头说道：
「不，所以我没说这是『最大的傲慢』，我很严谨。」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判断呢？」
「你错了，母亲。『我很严谨』不是判断，而是事实。」
「——」
望着一本正经的克洛涅斯，莉泽菈又一次意识到，这孩子注定是命途多舛的，而这，同样不是判断，而是事实。
「好了，先不说这个，难得来人族一趟，你有想去看看的东西吗？」
莉泽菈不再纠结于克洛涅斯的未来，面向当下，转移话题道，而闻言，克洛涅斯不禁蹙起眉头，说道：
「母亲你真的不怕身份败露？」
「谁能想到十多年前被魔王抓走的圣女，竟然会带着自己的儿子回王都观光呢？而且隐藏身份对我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了。你好好想想，圣女那苦行般的生活，是人能一直坚持下来的？人总要掌握点业余技能的。」
莉泽菈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却是从口袋中取出一枚玉戒指，只见戒指内侧雕镂着几何状的纹路，克洛涅斯根据纹路的主脉，推断出那是干扰感知类的仪式阵，但要想把如此复杂的仪式阵，一丝不差地雕刻到戒指内侧，显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至少这绝不是单纯的按比例缩放的工作，而是会涉及到仪式的无数结构变化。
最重要的是，这还只是克洛涅斯看得出来的仪式阵，按照克洛涅斯对自家母亲的了解，这其中涉及到的必然是复合型的仪式阵，但凡这里有一位擅长仪式阵的教会人员在场，都会对此直呼不可思议，可惜无论是莉泽菈还是克洛涅斯，都对这样的事情司空见惯。
要知道，在莉泽菈继任圣女的时候，就已经被认为是空前绝后的仪式天才，在她阅历无比成熟的今天，自然更是抵达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就像谁都无法想象，她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人族王都的郊外布置下一道超大型仪式，而且这道仪式能将只有魔族才能利用的月华之力转化为仪式运作的能量，进而完成跨界河的广域传送，与远在千万里之外的魔王城直接连接起来。
甚至，由于能量供给源是月华之力的缘故，这仪式阵同样适用于魔族，而不会对魔族造成任何威胁，据莉泽菈所说，当初魔王能单刀直入闯进王都掳走自己，正是这道仪式阵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嗡。
莉泽菈将玉戒指戴在右手小指上，为戒指内侧的仪式阵注入魔力后，她整个人的存在感顿时薄弱起来，而五官结构细看之下分明没有任何变化，可克洛涅斯却生出强烈的陌生感，仿佛眼前站着的完全是另一个人。
「再加上这个，就万无一失了。」
莉泽菈戴上一方白色的半透明眼纱，仿佛是来自异国他乡的舞女，如此周到的准备，让克洛涅斯不禁暗中赞叹，这果然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血脉相连的严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