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表面功夫做足的教会气到赶人，你也算是独一份了。」
一间咖啡馆外，莉泽菈满是感慨地望着对座的克洛涅斯，回想起他被赶出来时茫然的表情，不禁又是勾起唇角，而克洛涅斯闻言，忍不住摇头表示遗憾，说道：
「教会人员的容忍上限比我想象中的低很多，我只是试探性地用了几手而已，他们就已经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了。当然，之所以把我赶出来，是因为我的表现影响到了边上那些孩子。小孩子总是好奇心丰富的，一旦学会了发问就停不下来了，而教会灌输的理念最怕的就是这种刨根问底。」
克洛涅斯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态度是在挑衅教会，但毕竟顶着未成年人的模样，很大程度上能为自己的行为作出掩饰，从教会从头到尾都只有神父与修女这个级别的人过来便可以看出，他的这套策略是可行的，如果是主教甚至更上层的神职人员到来的话，他就不得不考虑收敛了。
不过没想到自己被赶出教会的光景，居然会被王都新闻业的从事人员发现，本该采访他人的自己转眼间竟变成了被采访的对象，倒也算是一种因果报应。
「那有什么收获没有？」
莉泽菈托着下颚望向克洛涅斯，很是好奇他有一些怎样的观察和思考，而克洛涅斯却是微微皱起眉头，略一迟疑后才是说道：
「宗教的事情很难说，一旦涉及到抽象的信仰，有些东西就没法用逻辑来解释了。不过，从那些小孩子的反应来看，他们应该从来没有思考过我提出那些的问题，在他们至今为止的常识里，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都是理所当然存在的，所以才不会去怀疑其中的漏洞与疑点，但，或许这也无可厚非，毕竟『神迹』真的充满在他们的日常当中，那就是他们的常识。」
单单〈恩赐〉这一诡异现象的存在，就已经无法用克洛涅斯现有的知识进行解释，将这些不可思议的事象归结为神迹，非常符合人骨子里的惰性，但相比其他人，克洛涅斯思想上的唯物主义色彩更为浓厚，他内心是不认可这种偷懒式的诠释的。
「常识……吗。」
莉泽菈微微呢喃一声，而后意味深长地眯起眼，说道：
「那克洛，你觉得你和这些孩子有本质上的区别吗？」
「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母亲。」
克洛涅斯很是平静地回应道，他审视着自己在玻璃窗上的倒影，说道：
「从我的角度来说，他们的常识是有缺陷的，但从他们的角度来说，我的常识才是错误的。甚至于，如果用多数派理论来定义世界的常识的话，那么我的常识才是异端，可母亲，常识未必是真理，常识也是会随着发展而不断变化的，站在开化的时代去看过去，那些所谓的常识全都是愚昧的认知，而我和这些人族孩子的区别，无非是一个开化一个愚昧而已——当然，我希望自己是站在开化的那一边的。」
在克洛涅斯至今为止的人生中，自我怀疑甚至自我否定都是日常性的事件，并且他有预感这会一直延伸到他的人生最后一刻，早在当初他推开魔王城书库的大门，从某本讲述天体的书籍中得知所谓的〈魔月〉只是一颗卫星而已，它或许能通过引力影响到这边的潮汐变化，但怎么也不可能释放出所谓的月华时，他就对自己的世界观产生了巨大的怀疑，因为他自己是真的能吞吐月华的。
问题是，当理论与实践发生冲突时，谁会去质疑自己的实践呢？因此克洛涅斯只当书中的话语是胡说八道，又或者书中描述的月球，与现实中的〈魔月〉是截然不同的天体，但书籍中又有太多的知识能在现实中找到印证，这让他时不时便处在怀疑自己、怀疑书籍甚至于怀疑世界的状态。
「你心里有数就好，有想不通的时候可以找我们，你这样的性格很容易钻牛角尖，又不会去依靠别人，我怕你也有走不出来的时候。」
「嗯，我会的。」
莉泽菈微微露出笑容，而克洛涅斯颔首以示理解，以他的智商自然早就知道，魔王城里的书库就是为他而存在的，至于目的，虽然从未从父母口中得知，可不难猜想，为的就是让他从小建立起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观。
那可能是世界的真相，也可能是世界的假象，这些克洛涅斯都无法判断，他只知道，那已经是自己的立足之地。
「那教会这边你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既然被赶出来了，那就只能母亲我来给你讲讲了——有些信息可能已经过时就是了。」
莉泽菈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而克洛涅斯意外地扫了她一眼，说道：
「以前不都是只告诉我最低限度的信息的吗？为什么突然改变了做法？」
「以前是怕让你先入为主，现在你已经有了自己的认知，我再作补充也不会有多大的影响，母亲我可不像你一样能不掺入主观情绪地看待和讲述一件事情，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做一个独立判断、自主决定的人。」
莉泽菈的眼光悄然流转，但克洛涅斯闻言，却是微微挑起眉梢，说道：
「如果我能不掺入主观情绪面对一件事，那么说明这件事情没有触及到我的切身利益。另外，母亲你的说法和做法存在矛盾之处，如果你们希望我独立和自主的话，那么应该把判断权直接给到我手里，而不是在你们的阶段就戛然而止。这意味着，在你们眼中，我还是一个孩子。」
得出这一结论后，克洛涅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而莉泽菈不禁笑了起来，说道：
「换成是你父亲的话，这会儿肯定要翻个白眼，来上一句『怎么，你不服气？』」
「他的确会说这种话，但我并没有不服气，只是觉得自己的成长还是太慢，或许要当我长到2米左右的时候，才能确实感觉到自己的成长吧。」
望着神情有些忧伤的克洛涅斯，莉泽菈忍不住抿了抿嘴唇，迟疑片刻才是问道：
「克洛，我很久以前就想问你了，你嘴上一直说不在意身高，但其实是不是很在意这一点？」
「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相比认知和行为上的成长，身高上的成长更为直观更适合用作举例而已，我对自己逊色于同龄人的身高丝毫没有怨念，也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乐观的愿景。」
克洛涅斯一本正经地说道，坚毅的表情仿佛钢铁浇筑，在日光下甚至显出一种宗教式的信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