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迷茫。
克洛涅斯的话语如同尖刀般直刺赫丝蒂娜的心脏，让她有种内心深处的秘密被窥破的感觉，而这也确实是赫丝蒂娜心中长久以来的纠葛，自从拔出圣剑举世闻名以来，她总有一种被驱使着行进的异样感，仿佛成了谁手中的操线人偶，这对于坚定地走独立自主路线的她来说是不可接受的，因此才始终没有明确地进行站队。
之所以明面上归属于公会，很大程度也只是因为公会的自由度更高，更方便她个人的探索和行动，没有完全拒绝贵族势力和教会势力也是相似的理由，她需要利用到这两方的资源，但即便做到这个份上，她内心的迷茫依旧没能完全得到拂拭，她非常清楚「圣剑使」应该做什么，可她不清楚「赫丝蒂娜·卢莎」想要做什么。
比起「圣剑使」的是是非非，她更在意「赫丝蒂娜·卢莎」的真实想法。
「看得出来，你并不是一个喜欢被命运掌握的人。」
克洛涅斯眼神平静而认真，凝视着陷入沉默的赫丝蒂娜，缓缓地开口道：
「没落的家世没有让你也随之沉没，你不执着于贵族的尊严与身份，愿意放下身段去和普通人打交道——事实上，在我的调查中，越是上层的人越认可你的能力，而越是底层的人越认可你的品格，这是个很值得深思的差异。圣剑的认可也没有让你因此膨胀，不将突然获得的力量当作理所当然，而是在不明确站队的情况下，充分利用圣剑带来的优势，愣是在和魔族完全没有正面对抗记录的情况下，在最短时间内完成了阶级身份的重建和超越，成了当今大陆上唯一的SSS级勇者。你无疑是个骄傲的人，但也是个细腻的人，力量给了你底气，但也动摇了你的自我，这些都是从你的行动模式中能看出来的。」
克洛涅斯微微扬起头来，悬在夜空中的霜月宛如冰轮，给人以无比凄冷的印象，而后继续说道：
「严格来说，我并不觉得我们两个是同类，我只是从你身上看到了一些自己的影子而已。相信你也已经猜得到一些，我和历代魔王有很大的不同之处，〈界律〉并没有明确地将我定义为魔族或是人族，我可以是魔族也可以是人族，可以两者皆是，也可以两者皆非，这是我肉身的特别之处。正因如此，我从记事以来，就在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就像你思考自己成为圣剑使的理由那样。我知道思考这些问题时一个人会有怎样的表现，也知道思考久了，一个人会苦恼会愤怒会纠结，但总会给出自己的答案，不管要花上多少时间，不管那个答案是敷衍还是坚定，所以我会向你提问——是否愿意与我同行？」
赫丝蒂娜回视着克洛涅斯平静的视线，有着丰富微表情观察经验的她，自然看得出来，克洛涅斯的话语中没有掺杂谎言，这是一次无比真诚的邀请。
「确实，如你所言，我至今没有想通自己成为圣剑使的理由，执意往上爬到SSS级的位置，也不过是因为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或许站位不同能给我不一样的答案，但很遗憾，我始终无法和自我完成和解。总有人认为圣剑使就该带领人族向魔族发起反攻，总有人觉得我的父亲死在战场上那我就该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但说实话，都是——放屁。」
赫丝蒂娜的言辞突然粗野起来，令得克洛涅斯微微一愣，而她摇摇头，有些感慨地说道：
「历史已经证明，圣剑使再强大也只是昙花一现，如果这场战争凭圣剑使一人就能终结，那么当年那位圣剑使早就改变历史了。摆在我们眼前血淋淋的事实是，〈界律〉从来不会允许魔族或是人族的单方面消亡，它要求的分明是一场可以永远持续的斗争游戏——我并不希望自己成为里面的一枚棋子，哪怕已经被迫成为棋子，也希望能走出自己的棋路来。」
「你是明智的。」
克洛涅斯嘴角扬起平和的弧度，说道：
「很多时候，人就是会被命运推着走的，但命运是抽象而模糊的，抉择的人总是自己，要走的话，走自己不会后悔的方向，至少对得起当下。」
闻言，赫丝蒂娜也是笑了起来，但很快眯起眼，说道：
「我承认，你的邀请颇有魅力，能和当代魔王建立起合作关系，想来是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一点变化的，就算失败了，想来我也不至于后悔，但我希望的是成功，是战争的终结也好，是〈界律〉的毁灭也罢，你有什么自信打破这个千年未改的局面？」
「我并不打算糊弄你，说实话，我没有自信——更确切来说，是我还没有头绪。」
克洛涅斯有些无奈地一耸肩，在赫丝蒂娜诧异的眼神中，解释道：
「到目前为止，没有人知晓〈界律〉究竟是什么，魔族与人族斗争的理由又究竟是什么，一切都笼罩在谜团当中，到底要从哪里入手都无法决定，我实在没办法拍着胸脯告诉你，我已经找到破局的办法了……但，再烂也不会更烂了，总要有人试试，总比什么都不做更好。」
「走一步看一步吗。」
赫丝蒂娜微微蹙起眉头，摇摇头说道：
「这么看来，即便与你合作，事情出现转机也还需要漫长的等待……到时候我未必就没有站队了，现在强制休战期结束，我作为唯一的SSS级勇者，没有理由不和你们血战，时间久了，我们就没有合作的基础了。」
「只是转机的话，倒是没有必要等待多久。」
「怎么说？」
赫丝蒂娜不禁挑起眉梢，而克洛涅斯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说道：
「不同的视角会发掘出不同的线索，所以我从魔族来到了人族，逐渐建立起自己的根基，这样的选择现在就摆在你的眼前。」
「你的意思是——」
赫丝蒂娜微微睁大眼眸，她现在才意识到克洛涅斯的惊天图谋，而月色下，对面男人嘴角的笑意愈发浓郁，双手如拥抱世界般缓缓张开，意味深长地说道：
「先代魔王凭实力杀到人族王都掳走了人族圣女，现在大陆唯一的SSS级勇者潜入魔族腹地，就算从此不幸失踪也不是什么怪事吧？」
「——」
赫丝蒂娜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她猛地挥舞起金焰长剑，挑眉道：
「剧本安排得不错，但你有没有这个实力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