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姐的嘴角微微上扬，缓缓抬起头，飘飞的发丝之下是眯成一条缝的恐怖双眼。
“啊，那我或许是要更改我的证词咯。可能是我记错了吧，我当时应该是在到达丁字路口前就被绑架了……因为发生了这么恐怖的事了嘛，所以记错地点也无可厚非嘛。”
轻松愉悦，天真无邪。
“哈哈哈……”理解干涩的笑声混杂在风中，脸上露出悲戚的神情，“我就知道你要那么说……”
非常地、不甘心。
“我这两天，一直在寻找你与林原之间的联系……我之前找了刑警那边要了医院的这一个月来的监控视频，我觉得如果你要是和林原有联系的话，肯定会来到医院的……所以我通宵了两个晚上快进看完了这一个月病房门口的所有监控……”理解咬着牙说道。怪不得她今天看上去如此憔悴……
“嗯，所以结果呢？”
“结果就是——”理解拉长了音，而后叹了口气，放弃了抵抗，“没有发现你的身影呢。”
“那当然，我怎么可能会和犯人有联系嘛？”学姐深深叹了口气，用俏皮的语气说道，并露出会心的笑容。
“你早就知道医院的监控持续一个月，所以为了这个计划的实行在这一个月之内没有与林原扯上任何关系吧。”
“嗯哼~”优雅愉悦。
“其他的证据我也一直在寻找……比方说你与林原之间联系的手机之类的。”
“嗯？所以你找到了吗？”自信满满的反问。
“没有。”非常无奈的回答。
“嗯哼，真是可惜啊。”
“我想大概是你让林原藏在了如此大的学校里某个隐蔽的小角落，或者砸碎丢进垃圾箱，现在早就被处理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吧。”
“可能吧~你说什么都对呢。”
“我真的是，除了之前你的证词的破绽外，一点其他的能说明你们之间有关联的证据都找不到呢……而关于证词，学姐你又完全可以通过精神不稳定这个理由随意修改，警方根本不会因为这一小点的不正常开始怀疑你是共犯的可能性——因为他们找不到任何你这样做的动机……”理解带着忧郁地神情，已经认定了自己的失败，“啧——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明明可以推测出这一切却什么都做不了……那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怀疑学姐你了嘛，这样做还会伤和气呢……妈的。”
地面上传来理解气愤跺脚的声音。红色围巾也在风中飘舞。
学姐一副很是享受的目光，满不在意地看着眼前不知所措的少女。
理解现在的表情，和那时在活动室失神时表现地一样无助，只能低着头苦笑。
而在这场不属于我的战斗中，一无所有的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理解的落败。
“能告诉我你这样做的理由吗？”之前高傲的少女已经不复存在，现在在我面前的是向敌人央求的可怜的战败者。
“好啊，你们能走到这一步真是了不起呢，只差一步就可以揭露我恶魔般的嘴脸了……”在阴沉的天空之下，学姐还报起自己的身体，“就当做是对你们的奖励，略微跟你们讲讲吧……诶，话说真的没有录音笔之类的东西吧？要是有这种东西在虽然不能当做证据但我也很麻烦的说。”
“放心吧，因为即使被录音也不能作为证据的。”理解抬起头，用一种冰冷的、令人猜不透的眼神看着学姐。但是这样的攻击似乎对学姐起不了任何效果。
“嗯~要说缘由的话嘛，大概只是我觉得林原先生太可怜了吧。作为两年前事件旁观者的一员，为了洗刷自己当时的罪恶，就想帮帮他，替他解开自己妹妹的心结，所以就和他一起计划了这场‘棒球男’事件……呃，就是这么简单吧。”
“你认为我会接受这样的话吗？”
“那学妹你想怎么样嘛，反正我在你面前也基本上承认了我的确是共犯的事实，因为自己也是受害者中的一员，所以警方根本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我到目前为止都觉得这个计谋真是太Nice了！如果不是把你牵扯进来的话估计这辈子也没有人会发现这个事实吧？”
“好……那就先假定你的确是有一种想要赎罪的心境，但为何要伤害当时视频里的所有学生，还包括与你在一起的时间快三年的姚友同学？”理解追问说。
“因为在我看来只有这种方法能够让林原先生得到解脱了吧。他可是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妹妹哦，如此大的悲痛有谁能够领悟的了呢？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当时在场的那群考生，所以只有让他们付出代价才能填补林原先生受伤的心灵啊~！”
“……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吗？那为什么不干脆把整个考场的学生都报复一下算了，反正你也能够得到名单。”
“那样我不就暴露我自己吗！如果是根据视频判断的话，只有林原先生一个人，辛苦一点也不是不能做到——而如果一下子是针对整个考场的报复，一旦被知道这一情报，那么肯定立刻可以推测出共犯的存在，因为林原根本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弄到那份保密的名单的。”
“所以就只报复视频上出现的学生啊，这到底是什么想法……”
“报复其实也只是一种象征意义吧，总觉得如果不让林原先生做点什么的话，他一定会绝望地死去的，所以就顺便伪装成‘看了上传到网上的视频，于是谋划了这次行动’的假象。感觉没有什么问题，正常人听了也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还、对林原先生报以同情的心态呢。”
“哼……”理解低声冷笑一声，“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情，假装自己被绑架，然后让自己的男友姚友同学去背上黑锅？你们他妈的不是情侣啊……你有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吗？”
“哦，那家伙啊？我其实早就不喜欢他了呢……”说到这，学姐的神色忽然暗淡下来，“只是为了这次计划，我必须让他留在我的身边。也是一件怪麻烦的事……而且这个人，当时也是属于看到那种场面就激动不已，让我拍摄视频录下场景，上传到网上骗取点击量，博得人们的眼球……这种肮脏、丑恶的事情，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嘛，实在是太差劲了……！我不能原谅做出这种行为的人……所以这样的人一定得得到惩罚才行……”
看起来像是在笑，但是慢慢把视线移开的于冰海学姐，那抹笑容与其说是冰冷，在我看来有些落寞、有些筋疲力尽的样子。
“学妹，你一定觉得我是恶魔吧……做出这样的事情，唉……”
“……没错。而且还是最无聊的恶魔。”理解紧锁眉头淡淡地说道，“并美其名曰‘自我救赎’，让一些毫不相关的人陪你一起玩这场一开始我们注定失败的游戏。完全不能理解你……”
“但我一点也不后悔哦……”学姐微微颔首，看着遥远的鼠灰色天空，“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也算成为了天使吧——至少在林原先生的心中是这样的。所以在我看来，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作为一个天使与恶魔的共同体存在着，在某一方看来是善良或邪恶的行为，从另外一方的角度来看却恰好截然相反吧：在某些人眼里我是无恶不作的恶魔，而在另外一些人眼里我将化为神圣纯洁的天使；我所创造出的‘棒球男’在你们眼里当然是恶魔的存在，而在我看来他的一切行动只是为了为了自己的妹妹，这也是一种纯洁到愚蠢的、宛若天使般的善良啊。而这条规律当然也适用于包括你们在内的所有人——对吧，两位可爱的小天使？”
“……”
完全笑不出的玩笑。
“也许你们一直在玩的侦探游戏，在外人看来是绝对正确的选择。但我是知道的……如果继续下去的话，只是会让更多的人受伤的啊，这就与原先我所期待的美好世界背道而驰了。”学姐自顾自地说着，一字一句地从齿缝里迸出，“ 这样下去的结果当然是最美好不过了，在世人看到的是——犯人被逮捕，所有恶人受到了惩罚，这都是多亏了我的存在呢。反正两年前就一直有人在网上吵着认为那些冷漠旁观的人该死之类的话，我也实现了他们的愿望，让他们能够乖乖闭嘴，不再传播这样恶意的话语。在此我也不想讨论旁观者究竟是否应该受到指责的问题，就让那些键盘侠肆意地在网络上去说吧，我的任务就是让他们闭嘴。而且，不仅如此，我还给世人讲了个道理，就是以后遇到这类事件，如果不挺身而出后果可是很惨的。所以，拜我所赐，今后一段时间，大家一定会变得更加勇敢善良、而世界上也会少一点这种悲剧与恶意吧？有邪恶才会有善良、有恶魔所以才会有天使。正因为有我在，让那渺小的邪恶无限方法，让世界上的人们意识到如此这般的恐怖，才会强迫自己变得善良，这不仅是为了他人，同样也是为了他们自己……那么你们认为，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的我，究竟是天使，还是恶魔呢？”
……
我垂下脑袋，不知道该如何作出回答，可这样似乎显得更为狼狈。
——既是天使、也是恶魔。
这便是我的答案。
“可笑至极。”低垂着头的理解从嘴角挤出这几个字。
“这样的答案你还不满意吗？学妹可真是难以伺候啊……”
“所以你为了这种无聊、可笑、愚蠢的理由，就牺牲了林原和姚友两个人吗？”
“林原先生可是自愿参与这场计划，并誓死要替我保守秘密，不把我供出来的啊……”
“根本不是自愿，只是你用语言一步步将他诱导吧？”理解嘴角慢慢着，“在之前与林原对话的时候，就知道这家伙感性至极，非常容易受他人言语的干扰，以至于轻而易举就被我掌握了话语的主动权。而如果是能够战胜我的学姐你的话，做到这一点应该更轻松才对……”
“没错，是这样的。谁叫我是天使呢？”学姐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笑容，“只要我再三说明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妹妹，活得如同死尸一般的林原先生自然会被我的言语所操控，我叫他做什么么他都完全不会犹豫的说。啊，突然觉得自己很像邪教教主嘛，我真是太厉害了！”
沉默再度支配天台。只能感受到从天空的尽头吹过来的风。
“我能透露的就这些了吧。”学姐的语调忽然阴沉下来，“你别突然给我掏出个录音笔吓我一跳啊，虽然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但终究会使我的立场显得很麻烦。”
“不会的……我认输。”理解脸上浮现出一丝冰冷的微笑，“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我必输的战斗。所以即使我找到了你谎言的破绽，也没有任何作用……是的，我输了，输得非常彻底，学姐你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从理解喉咙里流泻出的话语在我听来是湿湿的。
“所有的事件已经被你强制画上了句号。从今往后，学姐你只要以一个忘却了痛苦回忆的、可怜的、无辜的、悲哀的、冷漠的、受害者的身份出现在各种场合，就能够明哲保身。所以你完全可以说自己以这次事件为契机而幡然醒悟，代替林原照顾她妹妹的余生，安排好这之后的事，这使你充满了决心……当然这也是林原心甘情愿为你卖命，即使逃亡至天涯海角、或者被逮捕也完全无所谓的原因吧；而他在审讯时，说出你所在的位置，其实也是计划的一环，为了让你至始至终都是受害者。”
“你还是真清楚啊。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林原先生什么都跟你讲了。”
“他什么都没有说呢，守口如瓶，甚至连警方都能骗过去。”理解顿了顿，面无表情地说，“我在林茵的病房里为你带了水果，有空可以去吃掉哦，不然会烂掉的呢。”
“哦？那真是太感谢学妹你了。”
“哈哈，没事……”理解脸上绽放出苦涩与悲伤，就像是要将人的心脏给用细线勒紧的微笑。
所以理解一开始就为将来肯定会在林茵病房出现的于冰海学姐准备了果篮作为“礼物”。而吃掉里面最贵的法国香梨，也很符合她挑衅一般的报复模式。
明明一开始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无可奈何的事依然是无可奈何，但有些话她却依然不得不说。理解就是这样一个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的话，大概就是加缪所说的“荒谬”吧。
“我是知道的，在没有答案的世界里寻找答案，就是这样一个结果。所以就这样吧……我举手投降了。我不会再对‘棒球男’案件进行干涉，一切都如你所愿进行吧，事到如今我也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了。”理解抬起头，带着苦闷的表情朝着学姐伸出手，“恭喜你啊，学姐。也希望这狗娘养的世界，能够如你所愿，变得更加美好……！”
思绪不禁回到活动室内，我们见面的第二天晚上，理解向着近乎崩溃的我伸出手，想要和我握手。脑海中的身影，与现在在我面前的身影重合了。只是此刻她显得是如此无力。
“嗯哼。”学姐干脆地握住了理解没有带着手套的左手，两个人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对视了一段时间。
在这一瞬间，我似乎出现了幻觉——学姐身着的宽大白色病号服化为了天使的羽翼，而理解的红色围巾化为了恶魔的翅膀——以宛若天鹅绒的天空为背景的两人握手的场景，深深定格在我的视野之中，久久不能挥之而去。
以至于以后，可能每当我仰望头顶的灰色的天空之时，这段无奈与苦涩的回忆也会排山倒海地涌上来，让我感到恶心。某种东西充满了我的头盖骨，仿佛冬天寒风中的刺骨与战栗或是日暮时分夕阳即将消失的沉沦。
我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我曾经体会过这样的感觉。
*
不知何时，我已悄然离开了天台，从那片阴沉的天空下逃开，从那些黑色的言语中逃离，从那悲伤的结局中逃跑。
接受了冲击对话的我心灵空空如也，不知用何物来填满，只能无神地望着医院电梯的天花板。这感觉，就像是那天晚上被理解说了一大堆否定的话、或是与前女友分手之后的那段日子一般难受，内心泛起黑色的涟漪。
就连理解也已经低头认输了。就算学姐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同样身为天使与恶魔共同体的我们也无法言说早已被识的那番痛苦残存的真相。
孩子气的侦探游戏最后以失败告终。
邪恶战胜正义？很符合颓废的我的结局，以至于最后我什么都做不了。
理解也应该很不甘心吧？但她已经习惯了吧，所以坦然接受这样的现实。
但我不行。我完全无法做到。不可能做得到。
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能够面对这个崭新的世界。但是这种坚强无非是种自我欺骗，并不代表着我能够面对这个投入、奉献了无数，换得令人哑然结果的事实，以至于如果天使不向我伸出手我也无法逃离这个世界。
还是回去吧……
回到以往的生活。
即使很单调、灰暗与寂寞，没有了熟悉的特别对策部的同伴，没有了各式各样的令人难过的事件，也依然能够依靠着过往美好回忆悠然活着的世界。
没有此等的无奈、欺骗、算计，也不会为了所谓的“美好世界”而互相伤害。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美好世界”，但没有必要为着美好的世界而恶意满溢，建立理论给予自己方向，欺骗、利用其他毫不相干的人，毕竟——人与人之间是无法相互理解的。
我也是该从这样的白日梦中醒过来了……
所以，无法接受如此现实的我，只能选择从这样的世界中退出。
在茫茫的巨大天幕里消失的、现在的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