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山本——！！老子死也要咒你下八层地狱——”话音未落，身后一把明晃晃的武士刀随即落下，刀口干净利落，人头应声落入此人身前冰面刚刚开化湍流不绝的河滩中。
在他身后，是近三百个穿着已经污秽不堪的白囚服的山贼，河滩的四周被赶来看戏的百姓围的水泄不通，他们大声议论着，每有一名山贼人头落地，人群中就会爆发出一阵叫好声。四五名僧人在河滩一岸的磐石上打坐诵经，为这些死囚超度。这片河滩已经俨然变为一座坟场，就连河对岸平日里玩耍的孩童们都不敢再停留，纷纷往上流跑去。
今桥城内确是另一番景象，用来给众人开议阵会议的大堂已经布局成喜庆的红白色调，甚至还请来今桥城内最为有名的乐师队伍奏乐，今天正是雪子的七岁生日，是当下时代的孩子们可以开始跟随老师学习的年纪。大堂内一片歌舞升平，下人们进进出出忙碌着把菜肴一份份的端到宾客面前。
今天的雪子为了庆生，特地换上了宛如神社巫女般的道服，在她走入大堂的时候，家臣们都不禁为这个年仅七岁，可却拥有着如此美貌的主公赞叹。天守阁内的巨幅水滴纹旗帜也被摆到了大堂内，雪子一声不吭的坐到正席上，跟随着她来的朝比奈泰亲以及山本晴明都就地入座，广桥直冈早早的就等在右手边的次坐上。阿泠虽然不是家臣，亦不是武将，但是雪子却毫不在意，直接允许她坐在自己身旁。
“殿下。”家臣们礼毕后，平太郎的父亲，左门卫率先抬起头，端起手边的酒杯，“在下恭贺殿下诞辰！愿殿下今后武运昌隆！”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看到被别人抢了先，其余的佃令都赶紧效仿，“在下！恭贺殿下诞辰！”家臣们纷纷将酒盏一饮而尽，佣人们干脆把酒坛拿进了屋里来。
阿泠笑着望向雪子，发现雪子的嘴角也正微微上扬，可见心情也是大好。“殿下，新的一岁，能平平安安就好啦。”
雪子看着阿泠笑道，“谢谢你，阿泠。”她回头看看摆在架子上的赤鬼切，“还有你，老头子。”如今的赤鬼切只不过是一柄断剑，无法再发挥出他原先的做用，但是赤鬼切的能力却依附在了雪子的身上，从最不起眼的匕首，到一人高的薙刀，如果真要比试起来，雪子都说不定是天下第一的，也算是因祸得福，只不过她上哪都还会继续带着用白布捆上的赤鬼切罢了。
在雪子的内心深处，有个苍老的灵魂听见她的话后眉头一紧。
奏乐声重新响起，画面回到之前的刑场，河岸的一大片已经被死囚的动脉血染得通红，摆在干燥鹅卵石上的人头也已经有小山那么高。
“不要！！不要——”足轻手下的动作并没有停止，几个人抓起吓得已经在地上扭成一团的死囚，死命的把他往河岸边拖去，“我还不想死！！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只有性命……”似乎是想让对方早日从这种恐惧所带来的痛苦中解脱，刽子手的武士刀很快的落在了他的脖子上。这把已经夺走近百人生命的武士刀，是幕府将军义藤今年赐给雪子的庆生礼物，也是为雪子准备的替换品。
“啊————！！”从内心深处油然而发的惨叫声如同梦魇般惊醒了发着呆的山本晴明，此刻他的身边演奏着动人的音乐，四处都洋溢着家臣们欢快的交谈声。可即便如此，他的内心却一遍又一遍的发憷，“不要忘记你的肩上有多少条性命，晴明。”一道命令般的咒语又一次惊住山本，他往台上看去，果不其然雪子也在看着自己，但刚才的话，是幻觉吗？
“怎么了，山本，你不是最好杯中物了吗？”
听到雪子对山本说话，家臣们安静下来，奏乐声也减小不少。
“啊，不是。”山本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我只是在想，过几日要出阵的事情。”
“哦？说说看，你想到了什么？”
“是，”山本站起身，走到大堂中央对着雪子行了一礼，其余的家臣们也都竖耳恭听起来，但他们大部分人都不是武将，“此次要对阵的是三河石川家，三河本身就以武家不输岛津，马术不输武田著称，这个石川家还是三河的马术名门，以战马众多为名。”
“对我们非常不利……吗？”广桥直冈摸摸下巴。
“你就想到了这些？”
“殿下，不知道在下能不能够说上一句？”在一旁的明智十兵卫突然说道，今天能够请他一同赴宴，当然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当然。”
“在下认为，这次三河的叛乱，织田家必然参与其中。”
“继续。”
“是，”明智十兵卫轻咳一声，“叛军石川的骑兵确实是显赫三河，但是这也是他最大的弱点。”
“弱点？此话怎讲？”朝比奈泰亲好奇地问道。
“骑兵固然强大，但是维护骑具，供养兵士的耗费同样会是个无底洞。更何况，石川康正肯定也无比清楚，打仗光靠骑兵也是绝对不行的。”
“你是说织田家会支援他们吗？”
“我认为不会，”山本吭声道，“织田和今川家尚有和约，如果这个时候……”
“非常简单，”明智十兵卫毫不客气地打断山本的猜想，山本晴明也是一下子上来一股无名火，啧了一声，“只要把理由正当化就可以。”
“说得倒轻松。”
“山本大人觉得石川为什么有胆子敢谋反？”
“自然是觉得松平家日益衰弱，家督更是个无能的小鬼。”
“咳咳。”广桥直冈猛咳两声，示意山本自己家的家督和他口中的那个无能的小鬼同岁。
“啊！在下，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无妨。”雪子摇摇手，朝山本笑了笑。
“明智大人，莫非，你说的是物资吗？”朝比奈猜测到。
“正是！”明智十兵卫笑道，“我听家父说织田军刚从斋藤家手中购入了大量的实质木，各位猜想一下，这些木材会被用在什么地方呢？”
“弓……箭。”
“猜测的非常完美，可是你说说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印证你的猜测呢？就算这样的猜测成立，织田家确实在帮助叛军，那我们又该怎么做？”
“这个……在下还……”明智十兵卫的脸唰的通红，自己只不过是个寺子屋的职员，他根本没有想到雪子会问到这种程度，他的内心又悔恨又激动，激动的是自己受到了相当的重视。
“雪子殿下，在下有一策。”声音突然从佃令一边的人群中响起，众人纷纷投去好奇的目光，因为本来佃令们是不会参加军议的，说话的居然是左门卫。
“噢，难得。”
“抱歉。”左门卫向其他的家臣低头，“在下认为，既然我们在兵士上无法敌过对方，那么我们就用他们没有的东西克制他们就好。”
“他们所没有的东西？”雪子重复了一遍。
“是船。”
“船？！”家臣们惊呼起来。
“没错！我们可以用船只在他们的侧面突入，如果他们驻扎在海边，那么更是可以用海上的力量进行骚扰。”
左门卫的计策在家臣中展开讨论，不过片刻，众人似乎都没有异议，将最终决定的眼神望向了雪子，一时间，大堂内鸦雀无声，大家都在等待着一个七岁女童的答复。
折扇的声音回荡在大堂内，“很有趣的想法，左门卫。”雪子朝左门卫笑道。
“谢谢您的夸奖！其实在下还有进一步的想法！”
“噢——？继续说。”
“殿下刚才不是问要怎么样才能确认明智十兵卫大人的猜想吗？在下想到，不妨利用我方的船来测试一下。”
满意的笑容在雪子的脸上抹开，“怎么测试？”
“我曾经听过犬子平太郎讲起过明国史上一位军师的事迹，他曾经利用船上的假人获取了大量的敌军箭矢，我们不妨也用此计。”
雪子一惊，看了看坐在角落里的平太郎，对方也受宠若惊般的低下头去，“草船借箭吗？”
“意下如何呢殿下？”
“.………”不知道为什么，雪子沉默了。
“在下认为这个计策可行，石川康正是马家出身，自然是不会熟读这些东西的，别说诸葛孔明，恐怕连明国都没有概念。”明智十兵卫补充道。
“哼哼……”众人都听见了雪子的轻笑，果然在听到如此的计策后，她的心情大好，“非常好，左门卫！”雪子刻意提高了音量，这是对献出计策家臣最大的鼓舞。
“那么，就由你担任海军大将！你可否担起这个责任？！”
“由……在下担任吗？”
“你是否愿意呢？”
左门卫的眼神兴奋得飘忽不定起来，“不！就请交给在下吧！在下愿意担任这次出阵的先锋！为殿下立下汗马功劳！”说完他跪拜在地上。
雪子点头回应。
“那么，这次战役我们应该调遣多少兵力呢？”
“我认为殿下应该慎重一些。”许久不说话的朝比奈泰亲开口。
“在下和朝比奈大人的意见相同，这次战役今川家让我方出兵，更多的是希望能够打探清楚我们的实力。”
“正是，家父希望殿下能够尽可能的少派人出去，如果需要，他会在身后支援。”
“朝比奈大人吗？！”朝比奈泰亲的家族，正是担任今川家谱代家臣的朝比奈家，朝比奈家中有数人都在今川家中担任家老。这样的家族竟然在这种时候支持雪子，无疑是认可了雪子在清水家统治权争夺战中的表现。
“我明白了。”雪子点头，“你们觉得多少人合适？”
“我认为三千人足矣，一比一的兵力，加上我们有海军的支援。”
“保险起见，还是再多五百人，就算有家父的支持我们也不该轻敌，何况当初保卫今桥城的时候，我们出动了近四千人。”
“殿下，我觉得不应该超过两千人，”山本晴明说道，“既然今川家是想打探我们的实力，我们就应该以一种我们无法再有当初一战的实力的错觉来迷惑他们。”
“殿下……”
“殿下……”
家臣们各抒己见，就连之前默不吭声的佃令们都探讨起来，大堂一下子嘈杂万分。雪子伸出手掌，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只见雪子的手指慢慢从四根变成了一根，众人不解。
“一千人。”
“一千人？！”家臣们一下子炸开了锅。
“不仅如此，我们还要每时每刻的向今川家求援。”
“可是……可是……”有人似乎要提出异议。
一阵狂风在大堂外呼啸而过，黑色的旋风夹杂着诡异的红光，不一会，旋风在宾客们诧异的目光中散去，中心出现一位身材曼妙的少女忍者。
“枫吗？”雪子看见枫的身旁摆着三个漆器箱子，三个大小相同的箱子都被刷成了庄严的黑色，让人看了不免内心发毛。
“是，殿下，桐泉之里现任族长，我的师傅梅忍，为殿下献上贺礼。”
“吼——真是令人期待。”
话音一落，从门口也跑进来一名小姓，手中端着已经被擦干净的武士刀，这把刀正是已经砍掉三百多个人头却不发钝的宝刀，将军义藤的礼物。小姓就这样端着这把刀，半跪在雪子身侧，但是她却更对梅的礼物感兴趣。
“这……！！！”就在漆器箱子被打开的一刹那，广桥直冈大声惊呼道，“桐泉之里是什么意思！！！”三个漆器的箱子内，赫然摆着三个死相惨烈的人头，其中一个嘴唇发青，眼窝下陷，几乎快要渗出血来。他们的年龄相仿，都是差不多三十出头的年轻武士。
“！！这……贺岁之日居然送来死者人头，居然有这种事情！”人群中的家臣们立刻爆发出强烈的反感声。
“安静下来！”雪子看到家臣们的情绪快要失控，大喊一声。
“殿下！！这种事情！！”广桥直冈一反老实的常态，居然仍然神情亢奋的朝雪子叫喊着。
“怎么了直冈！没见过死人吗？！”雪子虽然奇怪，但是此刻她的威严不允许任何人挑衅。
“殿下！！！！出大事了！！”广桥直冈看到雪子误会自己，急的跺脚，“这三个人！是甾山政秀的两个儿子和正在远江饭尾家担任门客的您的三叔啊！！”
“可以了，冷静下来。”雪子似乎丝毫不感到吃惊。
广桥直冈怔住了，他一片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七岁女童，眼神中充满恐惧，“难道……难道是殿下你……”
“不，并不是我的意思。”雪子看着那几个死相惨烈的人头，“不过，并不是坏事。”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呢？这样子会让骏河清水家彻底失控的！将来真正继承家督的鹤之丸可能会借用这件事情对全天下斥责殿下。”
雪子像是没有听到身边的广桥直冈的话，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接过小姓手中端了好久的武士刀，武士刀的刀剑拖动在榻榻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众人包括广桥直冈在内都不敢再说话。
“把这个，”雪子走到那颗泛紫的人头前，用武士刀的尖端指了指他的脑门，这个就是自己的三叔，正是自己祖母的亲生儿子，据说，也是最为疼爱的一个，“送到我祖母那里去。”
“殿下！这样子天下人会怎么评价您呢！”广桥直冈大吼道，此刻也只有他敢说话，身旁的明智十兵卫，朝比奈泰亲，甚至是山本晴明和左门卫都被这样的行径吓到了。
雪子单手举起武士刀，众人都能听见她此刻因为复仇的快感而发出的喘息声，武士刀的刀尖伴随着雪子宛如鹰视的目光扫视一眼众臣。
“想必雪子殿下此刻无比愉悦吧。”明智十兵卫低下头轻声呢喃道，“能够抑制的住这种常人所无法抵御的癫狂，真不愧是……”
“把这颗人头，连带那只我师父善寺最后用过的茶碗，一同寄给祖母。”
“是，属下明白了！”在地上长跪不起的枫点点头，长拜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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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读者老爷大家好呀！！！
终于迎来了过年，大家有没有收到压岁钱呢？
在写完本章节后，就连作者自己都长舒一口气，雪子总算是彻底报了善寺的仇。
好了好了，长话短说，今天是大年三十，作者祝愿各位读者老爷新年快乐！阖家幸福！！！
吃饺子去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