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为什么？”
“可恶……”
山本晴明骑在高头大马上，身上的铠甲随着**马匹的颠簸越发沉重了，远江国的土路远不如骏河，和今桥城雪子下令改修的八里行城道的平稳程度更是天壤之别。
更让他心情烦躁的是自己揽上了一桩可以算得上是耻辱的烂活，在他身后是浩浩荡荡的的三列长蛇队，足足有两千五百人，最前面的五百人，每个人的手里都端着一把又长又粗的黑铁炮，黑色的光泽是堺产进口铁炮的标志特征，这意味着全日本最好的质量和最强大的火力。
整个队伍把近战能力最差的两组铁炮组放在最前面，这足以是在说明，这支队伍纯粹是雪子用来炫耀的罢了。从出发到现在，他们已经穿过了大大小小不下六座城池，每一次都会吸引全城的百姓们驻足观望。
当然，对雪子来说这是在炫耀自己的实力，但对于一介武将出身的山本晴明来说，这是实打实的侮辱，因为这支部队的所属恰恰是自己的政敌，明智十兵卫。而自己却要带着政敌的部队，到各地去走秀一番，不难想象他此刻的心情。
怀着郁闷的心情，他从一副的内兜里取出一只已经微微发白的蓝色御守，紧接着皱了皱眉。这块蓝色的御守是他那次从鱼屋的火灾现场中私自拿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直觉告诉他，这就是那个破袭了鱼屋的凶手的东西，看来要想在家内翻身，让雪子重新重视自己，得从这件事开始下手。
“山本大人。”
一匹枣红马从他身后小跑上来，在他身侧停下，马上的人是今桥城的城代，岩田平太郎。因为要在骏府举行元服礼，他也被雪子命令一同前往。
“殿下他们，已经到达伊豆了。”
山本晴明思考片刻，惊讶地回头看向他。
“伊豆？要攻打的不是兴国寺城吗？！”
“不知道，殿下一定是有她的打算吧？”
“据说是殿下临时起意，把目标变成了北条的韭山城。”
“话说回来，山本大人你也该接受现实了吧？说到底，这个带铁炮队穿过各城的想法不就是你们想出来的吗？”
山本晴明脸色一黑。
“别说傻话了。说起来，过了这个月你就元服了，新的名字想好了吗？你毕竟不是武人家，不能像朝比奈泰亲那样沿用原名。”
“新名字吗……”
骑在马上的岩田平太郎仰头思索着，这么说的话，军师明智十兵卫也要改成别的名字了。有点好奇啊，那位天才少年军师会起什么名字呢？如果自己起的名字比不上他，岂不是就成了别人的陪衬了吗？
“为什么山本大人的父亲会起‘晴明’的名字呢？明明是个武士，这个名字听起来反倒像是公家的少主。”
“那是个假名。”
“诶？”
平太郎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什么啊，你不知道啊，这是我上山做了贼寇之后才起的，为了不玷污原来的名字。”
山本晴明挠了挠后脑勺，从脸上的表情看来，那段时光并不是那么值得回忆。
“那山本大人……”
“叫晴明就可以了。”
“啊，好……晴明原来的名字？”
“勘藏，山本勘藏。”
“山本勘藏。”
平太郎重复一遍，随即笑出声来。
“什么啊，是个那么好笑的名字吗？”
“啊，不，抱歉，只是觉得…”
“什么？”
“这个名字更符合你。”
第一次听到有人夸自己原来的名字，山本晴明竟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立马把皮球踢了回去。
“那你呢，左门卫大人给你起这个名字的理由。”
“其实我并不是长男，家中原先有过一个姐姐。”
“有过？”
看着平太郎渐渐暗淡的目光，山本晴明开始小心地试探。
“嗯，据说是一个比我年长了四岁的长姐。”
“发生了什么？”
山本淡淡的一说，眼神继续放在前方。
“被卖掉了，在我刚出生的那一年，今桥城比你们刚来的那个时候还要残破。”
山本晴明用眼角的余光一瞥。
“想象不出来啊，堂堂一个大字的佃令，居然也穷到要靠卖女儿来过日。”
“事后父亲其实一直很后悔，每次喝醉的时候都会哭着说到这件事，并且也一直在托人打听。”
“那么小的孩子，一定早就石沉大海了吧？”
“母亲只记得姐姐的锁骨上有三颗靠的很近的痣，别的便一概不知了，所以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再发生，他们为我起了平安的平字。”
“离近畿不远的伊贺国有从各地买卖小孩，培养成忍者的习俗，但是应该还不至于发展到这里来。”
知道山本这是在用他的方式关心自己，平太郎心头一暖。
“谢谢，不过山本大人才是，不要和忍者走的太近了才是。”
“你想说什么？”
二人的谈话被身后追上来的上泉志忠打断，相比这两个人，上泉志忠身上的铠甲看起来不是厚重了一点半点，不仅如此，他的手上还拿着一杆足以赶上一匹马高的铁质长枪。
“抱歉打扰到你们了。”
“怎么了吗，上泉大人。”
“啊，在百姓的队伍里，我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
两人回过头来看着他。
“熟悉的面孔？”
“是，有不止两个人已经跟了我们四座城了。”
“北条的密探吗？”
“恐怕是的。”
“让他们跟着，让我们的人反跟踪他们，看看他们会在哪里碰面。”
“我明白了。”
说着上泉志忠调转马头，朝队伍的末端跑去。
与此同时，位于骏河和相模交汇的深泽城内，人称【地黄八幡】的北条纲成正在被手上各种自说自话的情报弄得晕头转向。
“所以说！兴国寺城的上田大人已经向我方求援了！”
“我的部队也得到了这样的情报！纲成大人，请快出兵吧！再迟疑不决下去敌人就要绕到我们后方了！”
“万万不可！我接到的情报是兴国寺城的海岸上不过是发现一股常年流窜的海盗。”
“我也觉得这种说法更可靠些，现在今川和我们的大战在即，我们如果为了这种虚实不清的情报出兵，今川家必然会利用这个间隙！”
坐在主座上的北条纲成额头上青筋暴起，原本是为了达成共识而召开的评定，居然成了这副样子，每个人手中的情报都零零碎碎，虚虚实实。
身旁的家老凑到他耳边，用其他人听不见的声音呢喃道。
“据我们的探子汇报，目前动员并且出发了的部队只有三河的清水家公两千五百人，根据时间推算，现在应该连骏府都没到。”
“那支部队里的主将是？”
“这个…据说没有看到清水雪子本人。”
北条纲成点了点头，一向以沉稳著称的他此刻也按耐不住地笑了，他看着面前地图上空白的一大块用来表示海洋的地方，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让他浑身的血液沸腾。
“船吗？”
听到大将突然莫名其妙的话，刚刚还在为谁的情报是真的而争吵的武将们都安静下来。
“先前以为不过是个女童而已，真的是我太轻敌了，不，是我太过于愚蠢了。”
“能想出这种战术，说不定连早云公都会大吃一惊。”
“大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兴国寺城过于薄弱，恐怕会很快失守吧。”
“既然对方是奇袭，那必定不会在那里久留，应该已经在攻打我们的路上，既然如此，我们就在这里布下埋伏等着他们。”
“只要深泽城一日不破，今川的主力便不可能进入北条家的腹地！”
家臣们注视着北条氏纲点了点头。
“另外通知伊豆港的九鬼大人，让他派出舰队，在海上狙击今川家的船队！”
“是！”
“属下明白了。”
三个武将立即起身安排，但是看着地图上位于深泽城之后并且同样处于海岸线上的韭山城，北条纲成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韭山城不仅仅是对整个北条家来说有着举足轻重的政治意义，更是前线将士每个人心中的桥头堡，包括他本人的家室在内，手底下许许多多将领的家室都退到了韭山城内，一旦韭山城被偷袭或是失守，深泽城的军心必定大乱。
身旁的军师看出了他的不安。
“那是【青备】富永直胜大人的宗城，又是早云公在世时居住的城，守备森严，固若金汤，能想出这种计划的人，肯定不会主动去这里送死的。”
虽然心中的不安依旧没有减轻，但北条纲成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整齐的铁炮声一轮又一轮的在韭山城的一之郭内回荡着，黑色的清水家背旗密密麻麻的把通往天守阁的最后一道城门围的水泄不通。
“冲上去——！”
“冲啊——！”
大关龙照几刀砍翻围在周围的几个北条家的足轻，踩在其中一个地上尸体的脑袋上，武士刀直指前方，背后陆续冲破主城们的士兵们高声呐喊着向前杀去。
另外一边，不远处的野武士透陷入了苦战，在他身后正在悄悄靠近一个紧握长枪的北条足轻，眼看着就要被偷袭。大关龙照撒腿奔入铁炮队中，从一名足轻手里抢过一把，瞄准，开枪一气呵成，弹珠带着气流瞬间贯穿了那足轻的黑色斗笠帽，生前最后的本能想用长枪支撑一下渐渐失去意识的身体，但还是倒在了地上。
惊讶地回头看到地上的尸体，两人对视一眼，透朝着大关龙照感激地点了点头。
面对像是突然传送到眼前的清水士兵，韭山城的守军们甚至连旗帜都还没有辨别出来，就遭受到了猛烈地进攻，城内的守将一致认为是哪里的国人众造反了，但很快他们都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城外不远处的清水军本阵内，明智十兵卫正在和雪子探讨接下来的行动。
“报——大关龙照大人已经攻破二之郭城门！”
“报——朝比奈泰亲大人成功破袭伊豆湾水军！”
面对频繁的捷报，二人无心顾及。
“殿下，已经可以了，我认为现在是时候撤兵了。”
“现在撤兵和没有打有什么区别？”
“兵贵神速，殿下，我们应该趁他们自乱阵脚的时候出其不意地攻打深泽城，只要深泽城一开，我们的主力便能畅通无阻。”
“深泽城的北条军想必已经发现我们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是他们一定没有想到我们会攻打韭山城，只要我们现在立刻掉头……”
“但是我至今没有接到兴国寺城得到增援的情报，你觉得是为什么？”
明智十兵卫一怔，眼神逐渐变得深邃。
“殿下您的意思是……”
“恐怕他们已经设下了埋伏。”
“既然我们的退路已经保全，要不要？”
“还是同样的，这样子的话我们是为了什么而打的韭山城？”
十兵卫倒吸一口冷气。
“难道说殿下你是想去反围堵他们的埋伏吗？！”
“伏击地点我会让忍者们去查清楚，亏了他们，北条家现在的情报网一定是一片混乱的状态吧？”
“那在下立刻就去准备！”
说罢明智十兵卫便站起身，但令他诧异的是，身后的雪子竟然也站了起来。
“殿下？你这是？”
望着前方韭山城有些破旧的天守阁，雪子微微一笑。
“好歹也是北条早云居住的城池，天守阁的座位一定比这里舒服多了吧？”
十兵卫跟随雪子走出营帐，二人翻身上马，身后四面边声连角起，清水军的主力开始慢慢向眼前的韭山城进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