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要在那跪着了，快请入座吧，咱家也可以把你们当做清水家的使者来对待哦。”
长尾景虎的笑容仿佛秋日晴空的太阳，与生俱来的魅力并不轻浮，而是给人无比安心的感觉，这种安全感来自于她深藏不露的强大。这种强大和雪子完全相反，如果说雪子是对一切哪怕空气的统治力，那景虎则是对万物不计回报的感染力。
“清…清水？您这是在说什么呀？”
“.……”
晴明还打算装傻，但一旁的枫却已经把手伸进了身后的腰带里，她的第六感告诉她景虎如此确信的态度并不是演出来的，光是大名鼎鼎的长尾景虎是女性这点本身就很奇怪不说，她竟然能指名道姓地知道晴明是雪子特意派到这来的，难道是清水家内部出了内奸吗？可是这件事目前为止只有她们二人组和雪子本人知情！无论如何，眼下最紧迫的任务是把这里发生的事情传回去。
“传信的事就交给我的人去做吧？”
“诶？！”
这下轮到枫惊恐地抬起头，她很快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这个家伙看出了她的心思！不，更准确地说，简直就像是在和心里的那个自己直接对话一般。
“不要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景亲（即日后千坂景亲，上杉二十五将之一），能拿点吃的过来吗，这两位客人应该都饿了。”
“前几日从春日山城送来的笹果子可以吗，景虎大人？”
景虎身后的白衣小姓似乎早有准备似的从后幕中端出一只漆盘，盘中铺着厚厚地一层粗纤维的绿叶，叶子上整齐地码着六枚绿色面皮的团子，正中央还隐约透着黑色的馅。这种类似中国粽子亦或是青团的食物，传说是谦信家臣发明的一种越后国名产，后世的人们将它称之为笹团子，至今仍然能在新潟县的各大电车站买到（笑）。
“是母亲大人做的那些吧，无妨，都拿出来吧。”
“是，不过只有红豆馅的了，毕竟是您最喜之物，您确定要都拿出来吗？”
“真会耍坏啊，真是的。啊，不过在此之前能先给我一个吗？”
“是。”
千坂景亲将托盘端到景虎面前，她很随意的从里面挑了一枚，毫无顾虑地一口咬下，薄薄的糯米皮上留下了明显的虎牙印，浓浓的豆香味直穿晴明和枫的鼻尖，哪怕身在敌营都足以让人食指大动。
“看，两位请放心吃吧，正如景亲所说，咱家是不会在这大好物上下毒的，快请入座吧。”
“景亲……（kagechika）”
“嗯？”
山本的视线从刚才知道千坂景亲的名字之后就一直停留在他身上，身旁的枫也被这宛如家人般的君臣关系深深地迷住了，难道这长尾景虎一直以来都是用这种态度对待自己的家臣的吗？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在她的心中蔓延开来。
“他是咱家的家老，千坂景长大人的儿子，请问有什么不妥吗？山本大人。”
“啊？啊不……只是我家殿下身边曾经也有与他名字相近的内臣，名叫泰亲（yasuchika），所以当在下听到这个名字，就不禁…”
“是吗，您终于承认自己是清水家的家臣了吗？”
“淦，糟了！”
晴明忙捂住自己的嘴，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竟然在敌营慢慢悠悠地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是这里奇怪的氛围让他放松了警惕吗！他回头偷瞄一眼枫，她生无可恋地朝他投来一个白眼。
“哼哼哼，真是有意思的人，想必那位清水殿下也同样有趣吧，既然你们二位不是被派来与长尾作战的，那么能不能和我说说呢，关于你们家大人的事？”
景虎轻笑着站起身，接过身旁景亲手里的漆盘，慢慢走到二人身前缓缓跪坐到地上，丝毫不介意自己的短袈裟沾上了湿土。她从漆盘里拾起一枚笹团子，先递给了离自己稍远的枫，再得给面前的晴明一枚。两人之间只有一臂距离，能闻到景虎身上淡淡的类似于南蛮香料名为柠檬的清香，从她的嘴角旁还能看到豆沙的痕迹。
“吃吧？”
“不要小看我啊。”
“嗯？”
晴明左手接过团子，顺着力道猛然握住景虎的手腕，用脚踩住身边的剑鞘，同时右手拔出太刀几乎在一瞬间架住了景虎的命门。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震惊了，就连枫一时半会也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
“景虎大人！”
“山本，你在干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
长尾家的家臣们从本阵外冲进来，第一眼就看见了架在主君景虎脖子上的太刀，一时间所有人都顾不上不解，愤怒的火焰几乎快要从七窍里冒出来。他们纷纷拔刀，将山本和枫团团围住。
“你这家伙，是武田的间人吗！”
“赶快放开景虎大人。”
“所有人都不许动——！谁要是敢前进一步，以后的今日就去她的墓茔上放团子吧！”
山本把景虎的手按到背后，一点一点地朝门外移动，长尾的家臣们也都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保持着包围的阵型慢慢紧跟在后。
“山本，殿下并没有让我们做这样的事，你怎么敢…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闭嘴，笨蛋忍者。这家伙有古怪，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的身份了，既然那么快就暴露了接下来要做的事也没有意义了。帮我看着点后面，我们回三河去！”
枫无话可说，事已至此再多抱怨也不能对现状有什么改善，不过正如晴明所说，这个长尾景虎确实有大问题，不仅仅是身份暴露这么简单，而是自己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太多雪子的影子，两人在某种感觉上实在是太过于相似了。
“看这帮家伙的反应，你应该不是假货呢。”
“是，咱家是货真价实的长尾景虎哦。”
在晴明的挟持下景虎完全不乱阵脚，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没有任何起伏，这让晴明越来越有种不祥的预感。因此，他不得不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一边又得时刻注意着怀里的景虎。可是要拿这家伙怎么办，索性带到三河去吗？
“诶？那可不行啊，虽然咱家也很想和清水殿下见上一面，但是没有请帖就这么过去，想必她会为难的吧？”
“闭嘴！不许看我。”
又来了！刚才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她能知道自己的想法，是自己的表情太不善于隐藏了吗？一种奇怪的可能性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但由于太过荒诞被大脑迅速否定。就在这时，景虎的嘴角却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这家伙，快把景虎大人放开！”
“山本大人，亏我如此的信任你，你竟然…”
“大家小心，这家伙具有斩落武田三名仕大将的实力，一定要保证景虎大人的安全，快去叫柿崎景家大人来！”
两名足轻大将连忙从本阵冲了出去，不好的预感再一次在心中升起，山本很清楚自己越是这样拖延时间逃出去的可能性就越是低。果不其然，慢慢地他们被长尾家的家臣们逼到了墙角。
“大家不用担心咱家，这只是咱家和山本大人的一场误会罢了。”
突然，被挟持的景虎语气平和地对着身前全副武装的家臣说道。她侧头看去，发现山本挟持着自己的左手手心里竟然还死命握着那枚绿色的笹团子，她竟然略微有些吃惊。
“还没有吃呢，团子。不喜欢红豆馅的吗？”
“哈？”
晴明被这莫名其妙的发问彻底乱了心绪，丝毫没有感受到身后隔着的幕布外传来的瘆人热量。
“哦哦哦啊——！”
一双粗糙的大手直接撕开了雪白的幕布，发出低声怒吼的男人直接锁住晴明的喉咙，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抓住了他野太刀的刀刃，暗红色的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幕布。血腥味和身后的酒味混杂在一起，晴明挣扎着抬头，看见了一双牛铃般的眼睛正瞪着自己。
“哟，足轻组头。”
“可恶……枫。”
晴明已经快要被憋得喘不上气来，眼球里的血丝像藤蔓似的从眼角布满整个眼眶，几滴淡红色的泪水从鼻翼两侧缓缓落下。面前的枫却找准了时机，在他朝自己求救的时候一个跃身踩上了柿崎景家的肩膀，下一步就要朝半空中踏去。
“快走！”
正当半空中的枫还有些顾虑地看向山本时，脚下的他却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没有顾虑的她终于拉响了腰带里的烟玉。
“不要让她跑了！”
几名长尾家的武士一拥而上，与此同时烟玉炸开，浓烟像翻滚的海啸吞噬了地上的一切。当浓烟散去，原地只剩下了被柿崎景家勒的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晴明。
“快追！”
“是！”
“等等，不用去追了。”
“可是景虎大人……”
“没关系的。”
见景虎如此发令，剩下的武将也只好作罢。随后景虎转头看向还被锁着喉的晴明，流露出心疼的神情。
“景家，放开他吧。”
“他还没死呢，大人您再等会，马上！就！完事了！”
说着柿崎景家顺着最后说的三个字猛然发力，晴明再也吃不住力，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和地上柿崎景家的血混在了一起，眼前的一切开始逐渐变得昏暗。
“放开他，咱家不想他死。”
“啊？那您到是早说呀。”
柿崎景家胳膊上的力道顿时松开，松了一口气的晴明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吸气声，像个沙袋似的顺着跪倒地上，紧接着朝着身后瘫坐下去，不偏不倚地倒在了破碎的幕布上。粘稠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牙齿，顺着下巴一滴一滴地掉在裤腿上。
“噢？竟然还没死，真是不错啊这个家伙！”
“对吧？不过他的忠心是清水家的呢。”
“我喜欢这种死忠的家伙，清水家是哪里的国人众？”
“不是国人众啦，笨蛋。”
长尾景虎笑了笑朝命悬一线的晴明走去，弯下腰捡起地上早已沾满血污的笹团子。用袖子擦了擦，但血早已渗进了面皮里，让人没有了下嘴的动力。
“下次让母亲大人做别的馅好了，到时候你一定会喜欢的。”
景虎在晴明的身前蹲下，仍然是刚才一臂的距离，她看到晴明的嘴唇轻轻地上下合动着，像是在轻声说着什么。她好奇地凑了过去，身旁的家臣们都为主君此刻冒险的举动提紧了心弦。
“雪子…殿下…雪子…殿下…”
“是吗，一定是个温柔的人呢，好想赶快见一见啊，咱家。”
“去死吧——！”
“什么！”
本来还濒死的晴明，突然又衬所有人不注意握起了地上的野太刀，用锋利的刀尖朝着景虎的脖子猛刺过去，被剑锋逼得无路可退的景虎只好狼狈地坐到了地上的血泊里。
“啪——！”
只见景虎双手合十，手掌之间发出了清脆的掌声，朝她蒙扎过来的太刀也在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停下。她惊恐地看着面前的这个血人，然而对方却低着脑袋，甚至还传出了重重的鼾声。
“景虎大人，你没事吧！”
家臣们也惶恐地赶紧把景虎拉到了远处，但是从他们的神情中也可以看出，晴明刚才的反应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要说最惊讶的人，应该是正站在晴明身后的柿崎景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勇武啊！哈哈哈哈！”
景虎挣脱了众人的阻拦，再次走到晴明身旁，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打晾着他，像是在看一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生物。
“居然能够隐藏自己的心啊。”
忽然，她想起了先前晴明嘴里轻哼的那个名字。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在她身上首次出现，那是一种名为恐惧的实感，正跨越空间和时间朝她猛烈地袭来。
接下来是笹团子的专场！
口感类似于青团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