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只有你一个人懂得这些事情？半兽人！”老板喝完了手里的那罐子啤酒，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还是把罐子扔到了那堆空牛奶盒子里，“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间面馆只有我一个人在经营？为什么我要一个人干好几个人的活？”
“这又有什么……”汐小声地说着。
“确实是没有什么，这也是我要告诉你的。”老板又回到了平时那个看透一切的样子，他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因为这间店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来经营他了。”
“很奇怪？实际上，这间面馆的第一任主人是我父亲，我们家三个人就靠着这间小面馆度日。虽然日子过得比较拮据，但总归还是能混上那么几天。但是事情不会总是一帆风顺的，特别是对我们这种没有任何积蓄，过一天是一天的家庭来说。”老板深吸了一口手里的烟，然后接着说了下去，“那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就是我母亲被检查出患了肝癌，在那个年代，虽然能够治愈癌症，但是要钱，要很多钱，这也就是为什么我父亲要去打地下搏击的原因。”
“他输了吗？”汐很小声地问着。
“没有，事情很顺利，他赢了，一路赢了下来，获得了最大的一笔奖金。但是……”老板把手里拿着的已经燃尽了的香烟扔到了一边，然后又重新点了一支，“但是事情总是没有那么顺利的，特别是事情涉及到了钱这种东西，而且是很大的一笔钱的时候，不免有人会动心。在那个晚上，就在他去领奖金的那个晚上，他被人袭击了，毕竟拳头还是没有办法和子弹这种东西抗衡的，最后的结局也就是那样，没有什么好说的。”
“那么我母亲呢？你觉得没钱会有哪个医院会救治一个患了恶性肿瘤的人？唯一比较让人欣慰的事就是我的母亲直到死的时候还不知道父亲的死讯，她在死前的最后一刻还深深地相信着我的父亲会把那笔钱带来。”老板停了下来，然后抽了一口烟，“你觉得这个结局怎么样？”
“……”汐没有说话，只是把脸别到了一边，她身后的尾巴在不安地抽动着。
“好，太好了，这个结局真的很不错！”老板笑了起来，令人感到恐怖的是，那是一种发自心扉的笑，在这个悲惨的故事之下发出来的发信内心深处的愉悦笑容。
“呜……你，人类……你……”汐被老板毛骨悚然的笑容给吓到了，她不断地往后面缩着。
“没有，没有，我不是那种人，我也不会伤害你。”老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如果故事的结局是这样的话——我倒是很希望这就是故事的结局，但是现实就是现实，现实总会给你的脸上甩巴掌，不停地甩巴掌……”
“后来呢……故事呢……”汐在颤抖着，虽然眼前的这个人类很正常，但就是这份正常让她感到毛骨悚然——他太镇定了，镇定得好像这些事情只是发生在某个肥皂剧里面，但是这些东西毫无疑问都是真的，假不了。不知道是汐身为半兽人与生俱来的直觉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她觉得这个故事毋庸置疑就是真的。
“后来？在那段时间里，为了维持我母亲的治疗费用，我们家欠了一大屁股的债，等我父母都去世之后，追债的人找上门来了。当然，他们找的人就是我，在他们的逼迫之下，我卖掉了面馆，没错，就是你现在待的，这间面馆。”老板指了指脚下。
“那……面馆……”
“面馆，面馆我肯定是不会丢的，什么都能丢，就只有面馆不能丢，这间面馆代表了很多东西，所以就算是死我都不会丢。”老板想要掏出第三根烟，但是那个烟盒子里面已经是空空如也，“我们相遇的那天，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是金盆洗手之后才来经营这间面馆的？”
“你……”汐熄灭了火焰的双眼里面似乎又涌出来了某些东西。
“没错，我走了父亲的老路，我当然没有父亲的水平，但是我也不是什么软蛋，而且一个已经孤注一掷，把命都当做是赌注的人类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当然事情也没有那么简单，我重蹈了父亲的覆辙，我也被人暗算了……”老板又开始微笑起来，“当然我能坐在这里，坐在你对面，而且我还拥有这间面馆，那就说明还是出现了一些好事情的。我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候，最后给我擦屁股的是成叔，也就是在旧城区看门的那个大叔，这也就是我会认识他的原因。另外一个把事情压下去，还帮我把面馆拿回来的人就是楼下的那个人，那个什么事情都想掺一脚的邢警官，他是一个滥好人。”
“我……我……”汐把尾巴抱到了胸前，然后把头埋到了尾巴里面，“我很抱歉……”
“你？你要道歉什么？你有什么好道歉的？”老板又笑了起来，大笑了起来，“我跟你说过什么？过去的那些烂事情没有必要回头看，那些该死的事情有什么值得回头的，那都是屁！”
“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东西是值得怀念的，那些过去了的事情毫无价值，心爱的东西就应该抓住，但是抓不住就扔了，看都不用看一眼，那些东西毫无价值！全都不值得怀念！”老板虽然没有明着说出来，但是他的这些话针对的东西很明确也很尖锐，尖锐到让人不忍直视。
“你不懂，你这个人类真的什么都不懂！我看你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汐开始嘶吼起来，老板的话不仅是点燃了什么，而是让汐内心的怒火燃烧了起来。
“我不懂什么，我比你懂的事情多得多了，你这个浅薄的半兽人知道些什么东西？”老板又一次笑了起来，嘲笑，赤裸裸的嘲笑。
“你就是这样评价你的家人给你的爱吗？你就觉得他们给你的爱一文不值，甚至还不如一个屁吗？你原来是这样的人类吗？”愤怒已经填满了汐的胸口，她感觉自己已经燃烧了起来，无所畏惧般地燃烧了起来，“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那些照顾你的，关心你的人感到不公平！凭什么？凭什么在付出了这么多的东西之后还要被你如此地侮辱！”
“呵，你不懂，你不懂我说的话。”老板并没有因为汐的话语而动容，他没有勃然大怒，只是非常平静地说着，“你根本就没有听懂我的话。”
“我不懂？我很懂，很懂你说的这些东西，就因为我和你一样……呵……”汐冷笑了一句，“不，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即使我是一个半兽人，但是我绝不会像你那样！那样龌龊，那样无耻，那样下流！那种只知道苟活的辣鸡，那种认为家人的爱一文不值，甚至贬低自己的家人的人！”
“我说过这样的话吗？”老板依旧很平静，平静得就像是一面镜子。
“我说过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听见了，你根本……”
“我说过了你不懂！”老板怒吼了一句，打断了正想继续批判下去的汐，“我说过了，过去的事情是一文不值的，但是我说过这些都过去了吗？我说过，当心爱的东西抓不住的时候就要扔掉，但是我说过我抓不住了吗？”
“你……你不是……你……”汐被老板突然爆发开来的气势给吓呆了。
镜子破碎了——
“我说过了，你根本没有听懂我的话，汐，你没有听懂，虽然你听到了我说的每一句话，但是你没懂。”老板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内心那些许久没有冒出来的东西，“要是我放弃了一切，那么我们会坐在这里，坐在这间面馆里面这样面对面地倾述是一个巧合吗？我抓住了，抓住我心爱的东西，就是——这间面馆，我说过，这间面馆里承载了太多的东西，太多太多的东西。我为什么还要坚持用老式的火炉烧水？我为什么要一直贴着那张泛黄的菜单？我为什么还要留着面馆大厅墙面上那些廉价的挂画？我为什么没有翻新面馆的招牌？你懂吗？”
“我……我……我，我……”汐颤抖着，被训斥的角色不是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类，而是自己这个半兽人，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半兽人，“抱歉，我……”汐把头别到了另外一边。
“没事的，这不是你的错。”老板想要伸出手拍一拍汐的肩膀，但还是把伸出去一半的手收了回来。
“但是……到头来，最悲惨的，果然还是我吗？”汐流着泪，“不懂的人是我，错的人是我，失去了一切的人还是我。老板你还有这间面馆，而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不……我也这么说过，那张东西说明不了什么，也证明不了什么，你只是暂时地失去而已。”老板恢复了平静。
“但是……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了……我已经是一无所有了……”汐的表情又一次黯淡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