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日女士的病情恶化，照这样下去恐怕活不了多久，突然告诉你这么痛苦的消息，真的很抱歉。”
脸色苍白的医生推了推眼镜，神情倦怠地从急救室走了出来，然后对着神情焦急的我如此说道。
长达四小时的抢救，急救室前亮着的红灯如同我内心的警报，浑身的热量都在胸口处聚集。直到医生将这个残忍的消息告诉我。
那个时候，灼热的心仿佛被泼了冷水，红色的警戒灯淡了下来。
“对不起，小汐，真的对不起……”
母亲躺在泛黄的病床上，干涩的唇口一张一合，虚弱地向我道歉。
我就如同青涩的人偶师手里的人偶一样笨拙不已，浑身僵硬，脸上失去了生气。
母亲病危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我眼前感到一片黑暗。握着母亲苍白的手掌，我感受到生命的活力正在逐渐失去光彩。
不是这样子的吧，这是骗人的吧。
父亲和母亲上个月离了婚，理由很简单，单纯的是感情不和。那之后我选择了孱弱的母亲这一边，哪怕我只是一个初中生，在那时候也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照顾好母亲。
母亲原本身体就很病弱，因为和父亲离了婚，她大概是觉得很对不起我，所以比以往更加努力工作。一个月的生活不冷不热，但我很满足，可万万没想到母亲在这个时候倒下去了。
迟来的黎明将干冷的光线打在我的脸上，背脊爬上一股寒气，心脏仿佛被冻结。
“对了，现在该去上学了吧，必须去做早餐才行呢。”
母亲似乎还没有理解她现在的状况，试图想要从床上爬起来，但没有成功。我说早餐由我自己去买就好了，便匆匆离开病房。
我没有去上学，我不知道该怎么去上学。从眼眶夺目而出的泪水几乎沾满了我整张脸，如果这时候去上学的话，被要好的朋友看到了该怎么办？我要告诉她们，母亲要死了么？
朦胧的雾气当中夹着冰冷的雨水，我走进便利店买了食材，手里紧握着母亲那把红色的雨伞。
原本也只是怕母亲担心而带出来的，但冰冷的雨还是让我本能地打开了伞。
食材是给母亲中午的时候准备的，她已经无法再做料理了，只能由我来下厨，虽然厨艺差劲得要死，但只要好好练习的话，还是可以‘功夫不负有心人’的吧？只要好好干活，把母亲的那份做好了，母亲或许就可以康复了吧？
天真的想法在我心目中萌芽，难以接受的事实让我选择相信这个荒诞的念头，因为除了这个以外……
什么都做不到的我才是最可悲的。
路过音木公园的时候，看见一个穿着稀少，躺在长椅上淋雨的大哥哥，见他紧闭着眼睛，一副毫无生气的样子，恐怕是遇到了什么惨痛的事情了吧？那种几乎可以麻痹内心的痛苦吧？
就在我想仔细端详他的面容时，他突然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天空，看起来束手无策的样子。
“你，不要紧吧？”
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问出口了。大哥哥惊讶地看着我，似乎是没有意识到我在这里。
看到他穿着单薄的衣服，冷得直缩身体，狼狈的样子让我心头一阵触动。
那个人，说不定也和我一样经历了什么呢……
或许只是想博取一点可怜才会这么认为吧。
我也紧紧缩着身体。再待下去只会让我觉得更加可悲，将雨伞和衣服的贩卖处告诉他后，我便快步离开公园。
能够单独一人的空间没有了，也无心到学校去，在附近的街道上转悠了一圈之后，还是决定回到医院去照顾母亲。
“小汐，你怎么回来了？学校呢？”
母亲的头发失去了光泽，无力地垂在床上，脸上没有了以往坚强的笑容，眉眼间的皱纹多了几条，仿佛老了十几岁，这让我更是内心疼痛不已。
“天气太冷了，学校放假呢。”
借口不仅老套，也是烂得要死。但母亲并没有发出疑问，她甚至连指责我的余力都没有。
我从便利袋里拿出一个苹果，向护士姐姐借了把水果刀后，就像过去母亲在床边给发烧的我削苹果一样。虽然技术很烂，但我还是尽量把苹果削成兔子状。想要追求细致实在很难，失败了好几次后，也只能削出一个样子怪异的兔子，或是说，那真的能叫兔子么？
“妈妈，中午你想吃什么嘛，难得女儿愿意下厨。”
“这样啊……蛋包饭好了，蛋包饭很简单。”
望着窗外的雾和雨，母亲的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听得见。拿定了主意后，我把削好的苹果用牙签插起一块，小心翼翼地移到母亲的嘴边，她就像个老实乖巧的小孩一样轻轻咀嚼，并发出了‘好吃’的赞美，脸上也挤出一个笑容，但配上那张憔悴的脸，我只能看到那是无奈与遗憾。
我和母亲又聊了些学校的事情，又做了些其他的东西，比如学校手工课要求的折纸，或是将蛋包饭之外多出来的食材呈现在母亲眼前，问问她这些能做成什么其他的食物。总之，艰涩难熬的时间，我不断地消磨过去。母亲看上去不是很疲惫，似乎有话想说的样子，但每次都被我的话题搪塞过去。
“我说啊，小汐……”
我还是大意了，在呆呆望着窗外的空隙时，还是被母亲抓住了说话的机会。
“当时如果跟的是你爸的话，你会不会更加开心一点？不过，本来也是我们的错，让你面临二选一的情况啊……”
我想，母亲说这话时，心应该是绝望到了极点。
和父母友好出游的记忆几乎没有，虽然他们不曾在我面前争吵过，但感情的不和睦还是一点点的累积起来了。
然而，我却无法回答。内心在动摇，我无法骗她说跟了您我很开心。
如果，我不是母亲的负担，或许她就不会病倒了；如果，我跟的是父亲，母亲或许能够开始一段新的恋情，毕竟她还年轻；如果，在他们两个感情不和到分离之前，我能够积极撮合两人和好的话……
但这些都已经成了无法实现的愿望。躺在病床上的是母亲，看着茫然的雨景的人是我。众多理想而美好的道路，在我浑然不知的情况下走了最悲惨的一条。
“小汐……”
她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语气变得更加抑郁，那种仿佛什么都无所谓了的语气让我心头涌起一阵不安，想要阻止母亲继续说下去，可惜为时已晚。
“我就要死了么？”
咚！
我听见有什么东西重重摔了一下的声音，那是来源于我的内心，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狠狠压在我的腹部，心脏跳动的频率变得更加快。外面的寒冷透过了窗户，气势汹汹朝我袭来，双脚无力地瘫软下去，手里的剪刀和纸张滑落至地面。
没有勇气回答母亲的问题，也不想承认这个事实，泪水再次不争气地滴落下来，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了。
“抱歉，我出去一下！”
再次用了一个差劲的借口，靠着伞强撑起身体，缓缓走出门口，等到身体被风雨中肆虐的时候，浑身的压力仿佛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双腿积累了无尽的动力，逃也似地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为了不让人看见现在狼狈的模样，我再次戴起了鸭舌帽，压低了帽子。
任凭雨水打落在大衣和脸颊上，冷风残忍地摩擦过我的肌肤，我都毫无所谓，变得浑浑僵僵的身体麻痹了神经，只顾着茫然地奔跑。
周围的景色从视野中飞快略过，雨水四溅，踩在积水的泊油路上发出沉重的脚步声，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头也越来越昏沉。被冷雨和雾气染得昏暗的景色，如同一滩浑浊的泥水，没有一丝亮泽。厚重的云层最终绑架了太阳的光线，广阔的天空只剩下灰蒙蒙。
情绪在不断发泄的尽头只剩下疲倦蔓延全身，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无力，最后失去了奔跑的气势。
啊，最终还是来到了音木公园。
那个大哥哥不在，如果是现在的话，确实可以好好静一静呢。
把伞扔在一旁，坐在秋千上轻轻摇晃着。
以前的时候，不过多么不愉快，只要坐在秋千，轻轻荡起来，就觉得烦恼和痛苦很快就飞走了。但如今，秋千晃动的声音听起来很落寞，越是听着嘎达嘎达的机械声，心情就越空洞，伤口就会越暴露。我想我大概是永远也无法从打击当中振作起来了。
——朝日女士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我要死了么？
残酷的事实在面前摇晃着，未来一片漆黑，也毫无作为。我，朝日汐这个人什么都做不到，连保护好母亲都做不到。
不甘心、绝望、痛苦、自责。所有的负面情绪化为泪水，从出院开始就一直流淌着，仿佛无边的尽头，泪河承载着我的所有在雨水当中冲刷至远方。
“那个……”
柔弱的声音在耳旁回荡，冲破了被漆黑堵住了的内心通道。
我抬起头，并没有抱着任何希望或是好奇，只是呆滞地看着那个人，是之前的那位大哥哥。他看起来振作了许多，虽然裤子上沾了泥，衣服已经淋湿却还打着伞，但看上去并不是那么绝望。
那还真是太好了呢。
能够在狼狈不堪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着平常心，还真是厉害的人啊。
那仿佛是一把加了霜的尖刀，一步步把我逼近，过于害怕，我又开始逃跑了。
让那嘎达嘎达的机械声停下，没有任何招呼，只是淡然从他身边经过。
那耀眼的光线太过刺眼，无尽的黑暗里要是突然冲进这么一道明亮的光，眼睛是会受伤的。
可是，我又逃了，这样下去我能逃到哪里？被绝望的现实这双冷漠的双眼注视下，我该何去何从？
